已經到了仲夏,扶風池被墨綠色的蓮葉子完全覆蓋,隻有清風拂過,夜光方能在沉沉的黑水中照射出光澤。


    鄭王的寢殿就在扶風水邊。


    他推開雕刻著春花夏果的鏤刻窗子,站在那裏,看著外麵的荷池,站了一夜。


    清晨的時候,緞棋送來太子的奏本,和蘇說自己在扶風別苑偶感風寒,想到太子在雍京郊外的別苑靜養,望父王恩準。


    鄭王彌江合上了奏折,對身後的緞棋說,“準他所奏。”


    緞棋雙手捧著奏折,退著走出了大殿,留下了彌江一人。


    鄭王看著升起的朝陽,唇邊是一抹笑。


    他的兒子,果真聰明。


    也許經過了昨天那次匪夷所思的相遇,他們彼此都不想如此快見麵,所以一個人要避開。他並不擔心會有任何的閑言閑語,看見的人已經永久地閉上了嘴巴。可是如果和蘇回雍京,那麽雍京的機要中樞離他太近,鄭王縱使答應,心中終究有芥蒂。鄭王一人在外,太子獨掌雍京,這幾乎可以說是政變的先兆。所以他選擇了自己的別苑,同樣在雍京城外,甚至比扶風苑還要偏離雍京。


    和蘇幾乎繼承了他的全部性情,年紀輕輕做事滴水不漏,這一點是翊宣目前根本就無法比擬的。翊宣有種闖勁,可是終究少了和蘇的隱忍。


    彌江此時不能不說遺憾。


    王朝不能放在和蘇手上,因為彌江感覺不到和蘇的欲望,他不知道和蘇究竟想要什麽。也許這一刻和蘇為了權力而做盡所有,甚至嘔心瀝血,下一刻和蘇也許就能把大鄭王朝全部葬送。


    還有一點……


    是自己的罪,連累了和蘇。


    和蘇此生不可能有子嗣,在和蘇身後,會有很多旁係王子爭奪嫡位,那樣所產生的變故也許可以毀滅一個盛世。


    沒有人願意冒這個險,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承擔這個後果。


    和蘇,我是你的父親,但我的族姓,是軒轅。


    我不能讓祖先披荊斬棘創下的千載基業毀在你我的手上。


    縱使和蘇的傷不重,但是終究需要大夫在清明殿進進出出,時常查看和蘇的傷口,殿內也要熬製造湯藥。這些動靜都不小,要是在東宮也就罷了,重重宮牆可以擋住許多流言蜚語,但是這裏不行。扶風苑的清明殿與鄭王寢殿僅僅相隔幾架漢白玉的拱橋,幾棵楊柳,還有一彎水畔,半池紅蓮。擋不住什麽的。


    所以和蘇隻能請旨移到自己在雍京城外的別苑。


    那裏好歹是自己的天地。


    翊宣走進和蘇的別苑,已經是三天後了,他手中握著鄭王賜給和蘇的涼參還有一紙詔書。七日後是鄭王千秋盛典,無論如何太子都要列席。


    他感覺父王有的時候很冷酷,但是和蘇卻同他如出一轍。他們都是對待別人殘忍,對待自己同樣的殘忍。但是無論怎麽說,他終於可以見到和蘇了,這三天來他總是坐立不安,那天的他實在太生澀,也太魯莽了。


    這個園子是和蘇從岐山神宮修行回雍京之後建造的,園子中有著和扶風園一樣的一池水,剩下的亭台樓閣都是圍著池水建造,尤其是和蘇就寢的那間正殿,落地鏤空的窗,鑲嵌的都是水晶擋板,無論任何時辰都可以讓內殿一片明亮。夏季之時,臨水的那一麵窗完全撤掉,內殿和回廊連成一片。宮殿就建在水麵上,人在廊下就可以看見無邊的池水,還有那一叢的紅色蓮花。伸出手,蓮就在手邊。


    和蘇俯身在軟榻上,似乎睡著,不過眉依然皺起,漆黑色的頭發有幾縷遮住了他半個麵頰,其餘都被鋪在身旁,沒有壓著他的背。蜜色蘇絲薄被蓋在他肩頭以下,和蘇身上是白色軟緞的裏衣,他那雙手從袖筒裏伸了出來,細細的手指抓住身錦褥,手上青色經脈障顯了皮膚是透明的白皙。


    似乎睡的不是很安穩。


    翊宣輕輕走進去,周圍又彌漫著濃鬱的白曇花香味。


    他不自覺皺緊了眉毛。


    和蘇睡覺一向很輕,聽見些微的腳步聲,他慢慢睜開了眼睛,眼睛中沒有了原來的光澤,顯得疲憊而枯澀。他說了句,“翊宣,你怎麽來了?”那聲音也不再悅耳。


    翊宣手中端著是從殿外侍從手中截下的托盤,裏麵放著燕窩,還有一個翠綠色玉雕的盒子。他把托盤放在榻旁的幾案上,抱起了和蘇,讓他趴俯在自己前胸。翊宣的手探了探和蘇的前額,一陣潮熱,隨即一把抱起了和蘇,說著就要起身,“和蘇,看來你的那個老大夫也不行,他不是說傷不是很嚴重,怎麽今天都第三天了,你的身體反而越來越糟糕。去找禦醫吧,大不了……”翊宣的眼中閃過凶狠,他沒有往下說。和蘇的身體還有身上的傷,任何一樣被其他人知道都是驚天駭浪,隻有滅口。


    和蘇的手抓住了臥榻旁的簾幕流蘇,翊宣沒敢過於用力,所以順勢又坐回了塌上,和蘇說,“別,沒事。不是傷,是……”沉吟了一下,最後和蘇的臉微微扭開,這才說,“是疼的睡不著……”


    那聲音很輕,卻好像琴弦的絲,直接插入了翊宣的心尖上。他的身體已經牢記和蘇的感覺,緊窒,火熱,還有就是征服強者那種無法言語的美妙。可是當他清醒後看見和蘇一整晚在他的懷裏輾轉反側,怎麽都不能安穩入睡後,他的心裏其實早就後悔了。


    如今聽和蘇再這樣說,隻能把他牢牢攬入懷裏,用自己的臉頰輕摩著和蘇的鬢角,似在安慰,也是懊悔,“和蘇……對不起……”


    半晌的沉默,然後耳畔的和蘇輕輕一歎,“……算了……”


    翊宣這才想起自己來的正事,對他說,“對了,和蘇,父王有旨意,說七日後的壽筵,你必須去。可是現在的你……還是上折子告病吧。”


    和蘇笑了笑,“怎麽能告病呢。這是父王壽筵,雖然不是四十整壽,但也能借病不出。那樣百官會怎麽想,父王會怎麽想呢。”


    “那你呢,你的身體呢?”翊宣讓和蘇稍微離開了他的懷抱,看著他的雙眼說,“你有沒有想過自己?”


    “我就是想到自己才這樣堅持的。這次如果太子不出席,那麽壽筵一結束,你可以想象整個雍京會傳出什麽樣可怕的謠言嗎?他們也許馬上就會說太子要被罷黜了。我多年的心血,不能毀於此地。”


    翊宣聽著和蘇這樣說,竟然無言相對。


    每次一說到這裏,他們總是像在吵架。


    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近到曾經擁有過對方的身體,但是他們的距離又很遙遠,遠到幾乎相隔重山萬水,還有一個王朝。


    又是沉默,然後是翊宣歎了氣,輕輕說了句,“算了。”複又將和蘇摟進了懷中。


    這些天他的日子也不是很好過,和蘇傷著,他的母親病了,而兵部調兵的詔書還催促著他。調往西疆去的六十萬大軍,其中一多半是新州邊防守軍。那些領兵的都是翊宣的心腹將領,為了這些,這些年翊宣苦心經營,終於得到他們的效忠,可是如今鄭王一紙詔書,幾乎削弱了他一半的兵力,再怎麽也感覺不心甘情願。


    不過這些都不能對和蘇說。


    他們之間有些可以攤開,有些必須嚴防。


    心中轉過千重,再開口的時候翊宣隻能說,“和蘇,燕窩要冷了,我喂你。”


    和蘇搖著頭,“不要。那個東西膩的嚇人,我不吃。”和蘇的臉埋入他的胸膛,竟然有些撒嬌的味道,翊宣看了看他,隻能看見黑色的長發從他的發頂一直延伸下去,直至地麵。


    翊宣攬起了那些散落的發絲,小心的放在身側,然後這才找了一個靠枕,讓自己坐得舒服些,把和蘇重新抱好,如同那夜一般,單手扣好他的背,另外一隻手慢慢褪下了和蘇的裏褲。


    感覺下身一涼,和蘇身體顫了一下,開始掙紮。翊宣扣緊他的身子,在他的耳邊輕聲撫慰著,“別怕,和蘇。我是要為你上藥。那個老頭說,你這些天根本不要人靠近,所以沒有辦法在傷口上藥,他怕這樣拖下去,你的病就好不了了。”


    “……能不能……”和蘇細弱的聲音似蚊蠅。


    翊宣沒有回答。


    翊宣的手扣住了和蘇的腰,把他自然向上攬了一下,那隻手順勢一下子寬下了和蘇所有的裏衣,就這樣,和蘇光裸纖細的雙褪顯在翊宣的眼前……


    和蘇癱在翊宣身上,甚至沒有了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氣。他的臉色更加的蒼白,眯起的眼睛沒有神采。翊宣看著下身如此狼藉的和蘇,用被子裹住了他,把他扣入懷中,用的力氣,讓他以為,自己的手都要斷了。他細細吻著和蘇的麵頰,他的眼睛,一股熱辣的氣息讓翊宣眼睛發潮,他隻能輕輕地說,“……和蘇,和蘇……”一聲,又一聲的。


    和蘇沒有昏迷,他靠在翊宣的脖頸之間,微弱地呼吸著,仿若暴雨後的蝴蝶。


    他的聲音也是清淡的,如同三春楊柳的絮,“……沒事,翊宣……”


    沒事,翊宣,是我要留下你的,所以,不是你的錯。


    和蘇側眼間看見了外麵的池水,他的眼睛突然睜開,有兩支火紅色的蓮,抽出的骨朵,含苞待放。


    原來,盛夏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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