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京的人們對於彌江二十四年秋天發生的事情都感覺到迷茫和飄忽。


    太子和蘇親率禁衛軍包圍了司空府邸,傳承百年的張氏一族一夜之間被抄家,司空張孝棲一杯鴆酒了斷此生,此外,張家子孫賜死四十人,剩下的一律罷官流放。箴王後被收回正宮綬印,貶入冷宮,可是次日當王子翊宣不顧鄭王的意願而執意闖入冷宮的時候,看見卻是他的母親用一根白綾把自己掛在了門框上。


    原本以為王子翊宣會隨著箴王後還有張家的災禍而一並處置的,誰知道鄭王接下來的兩道聖旨把那些蠢蠢欲動的人們打懵了。


    箴後死後追封了嫡後的榮耀,震動朝野的大喪過後,她的棺槨被送進了鄭王彌江尚未竣工的懷陵之中,而她的牌位也被擺進入了太廟。


    第二道旨意則是冊封王子翊宣為蕭親王,尊榮更盛從前。


    沒有人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也沒有人知道鄭王的心意。


    箴後大喪過後是三個月的守喪期,王子翊宣一直守在懷陵,所以冊封親王也推後了。


    不過也有人說,王子翊宣根本就沒有接那道聖旨,他在用一種不作為的態度與他的父親對抗。因為他的母親死的過分蹊蹺而慘烈。


    冬天很快來臨,緞棋捧過鄭王給王子翊宣的第三道冊封詔書,遲疑地問了一下鄭王,“王,是不是再緩一段日子。”


    彌江拿過兵部的軍報,仔細看了起來,他說,“不用。送去吧。今年的冬天來的太早,兵部戶部事情多,和蘇一個人忙不過來,翊宣在懷陵那個地方住的也夠久的了。”說完他看著外麵飄飛的絮雪又加了一句,“雪下的這樣大,明年應該有個好收成。”


    詡宣。他的兒子,他不是不擔心的,但是這樣的事情又不是勸慰就可以撫平傷痕。


    何況,他的另一個兒子所受到傷害並不比翊宣小。


    愛人的背叛,親人的死亡,這些會讓翊宣變得成熟起來。也許,這是在這個冬天中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懷陵這裏建有行宮,王子翊宣的隨身侍衛林幀在雪夜中跪著迎接了從雍京來送聖旨的官員。當那個人把自己頭上白色貂皮風帽摘下來的時候,林幀看見的是太子和蘇比雪更蒼白的麵容。太子有一雙很美麗的眼睛,在他身邊禁衛軍手中燈籠的照射下,閃動著寶石一般的光。


    “翊宣呢?”清冷的聲音問著林幀,他並沒有停下腳步,抖落了披風上的雪,和蘇穿著金線鏖皮宮靴的腳就踏進了懷陵的行宮。


    翊宣並沒有出來迎接他的王兄,他甚至沒有設香案接聖旨,他隻是在大殿中坐著。當最初濃烈的悲慟和不可置信過後,沉澱下來的隻是一絲一點的傷感。他不明白和蘇為什麽在前一天還和他在禦苑中軟語相依,而第二天就毀滅了張氏一族,逼死了他的母後。他也不明白他父王的作為,他甚至不明白他的母親為什麽死去。


    所有的一切混亂了他的清明,所以這三個月來,他白天都在懷陵荒涼的曠野上看著工人們忙碌而有條不紊地修葺著這個輝煌的帝王靈寢,而晚上的時候,他隻有麵對行宮冷清的四壁想著自己明白或者不明白的東西。


    和蘇看到他的時候,翊宣坐在書案旁邊,桌上一盞孤燈,麵前攤開的是一本《孝經》。


    翊宣的樣子憔悴,眼睛下麵是濃重的青黑色,眼神有些遊離塵世般的遙遠感覺。他已經喪失了原本風發的意氣,顯得很頹廢。


    和蘇就這樣站在翊宣的麵前,他說,“我簡直不敢相信,這三個月你就這麽過來的。翊宣,我不希望我的王弟變成一個廢物,不過,看來我高看你了。”說完他把手中的詔書扔在了翊宣的麵前,轉身走了。


    可是和蘇沒走兩步,就被人從身後扯住了胳膊,讓旁邊一帶,把他按在了大殿的柱子上。翊宣的手指撫上和蘇的脖子,就扣在那裏。


    那是一種嘶啞痛苦的聲音,翊宣說,“我也不敢相信,和蘇,你竟然可以做的出那樣的事情。”翊宣的眼睛中也如同以前的和蘇一般,眼神都是枯澀的。“為什麽,為什麽你能帶給我這麽多……這麽多的……”和蘇的眼睛一直盯著他,可以翊宣從裏麵什麽也看不到。“你知道嗎,現在我真想掐死你。”


    和蘇冷冷笑了一下,“那你為什麽不動手?”


    看著和蘇近似挑釁地笑容,翊宣的手指扣住和蘇脖子上脈動的血管,用力按下去。


    他可以聽見和蘇急促痛苦的呼吸聲音,但是他還是看不見和蘇眼睛中的任何神情任何波動。此時,他感覺自己遏製住的是自己的咽喉而不是和蘇的,他的生命隨著和蘇的虛弱而逐漸流逝,那是一種很真實的絕望感覺,如同將要滅頂的冰水,壓抑著他,逼迫著他。


    他感覺自己已經到了瘋狂的邊緣。


    最後,當他看見和蘇不再清明的眼睛,微微低下的頭,他終於再也忍受不住,鬆開了自己的雙手,同和蘇一同跌落在大殿冰冷的石磚上。


    和蘇的手撫住自己的胸口,他纖細白皙的脖子上立顯出一道暗色的淤痕。他開始劇烈地咳嗽著,似乎要把心肺都咳出一般,那種感覺仿佛不是從窒息中解脫出來,而是再經曆另外一場死亡。


    翊宣抱住了和蘇,摟住這具裹了厚重的皮裘之後依然枯瘦的身體,安靜等待著,一切的平息。


    “和蘇,告訴我你那樣做的原因。”


    和蘇沉默著。


    “我的母後還有張家這麽多人的性命,總要有原因的。他們做錯了什麽?”


    “沒有。”和蘇的聲音嘶啞地可以滲出血液。“翊宣,你不應該問我他們做錯了什麽……這樣對你不好。”他的手指按住自己的脖子,似乎這樣做可以撫平咽喉上火辣辣的疼痛,鴉翅般的眉扭曲著,半閉著眼睛靠在柱子上。“……回去吧,如果你感覺他們死的冤,那就接受父王的冊封,把他們失去的都奪回來。”


    “這算什麽,你們給我的補償嗎?死去的人,是不可能活過來的。”


    翊宣說完就要站起來,不過和蘇的手勾住了他的脖子,把他拉得很近,就如同往日親昵一般,而翊宣被和蘇身上濃重的白曇花香氣迷了神,怔怔看著他。


    和蘇用沙啞曖昧的聲音說,“你又在說傻話了,翊宣,想太多不好。”


    和蘇的吻都是冰冷的,他的唇沿著翊宣的下巴仔細描畫著,細白的牙甚至還咬住了翊宣的唇角,然後就是一陣咯咯的笑聲。翊宣乍然驚醒,想推開他纏繞著的手臂,卻被和蘇一攬,倒在他的身上。身下是和蘇很有誘惑力的身體,眼前是他清豔的笑,還有攬住他的冰冷手指,都在喚醒翊宣,那個紅蓮盛開的夏季,他們放蕩而美好的日子。


    翊宣的牙咬住自己嘴唇,和蘇看見了,他單薄的唇在一陣青白的顏色過後就出現一抹紅色,滴了下來。此時的翊宣用力扯開了和蘇的手,從他的身上爬了起來,退後兩步看著他。


    “和蘇,我恨你。你殺了我的母後。”


    和蘇平躺在這裏,看著行宮大殿的頂,那是用油彩描畫著的飛天,很豔麗的顏色。她們都有著妖嬈的身段,反彈琵琶時的素白纖手,周圍是飄飛著的鮮花。和蘇的眼睛有些模糊,似乎看見她們飛動了起來,纏繞在他的眼前。


    然後他笑了,他說,“不,你的母親是自殺,她的死和我毫無關係。”


    語氣是清冷的,甚至帶了輕蔑。


    翊宣被這樣的感覺激怒了,他扯起了和蘇,就這樣按在了柱子上,他們雙眼對著雙眼。翊宣似乎可以從這樣的眼睛中看到自己,還有岐山的神宮,扶風園的紅蓮,有禦苑的殘枝,甚至有冷宮刺眼的白綾,還有就是張孝棲府邸的哭聲,不過最後沉澱下來的卻似乎隻有一種可恥的依戀。翊宣為自己的軟弱而自鄙,他把頭轉到了一遍,錯過了這樣的視線。


    和蘇的手指按在翊宣的唇上,撫過了方才滲出的血紅色。


    “……翊宣,你又想多了,這樣對你不好。”


    極細的吻,沿著翊宣的頸項一點一點下來,然後和蘇咬住了翊宣的肩。他知道哪裏可以讓翊宣瘋狂,果然,翊宣低吼一聲,打橫抱起了和蘇,轉身走入內殿的臥榻旁,把他扔在了上麵。


    翊宣不曾如此失控,即使他們的第一次他也會刻意保最後一絲理智,但是今天,隱藏在他血液中的狂亂完全失去了約束。


    和蘇隻是笑著看著翊宣,看著他扯掉了自己身上的披風,扯下了他的衣服,白色錦緞繡著紅色龍紋的袍子就在翊宣的手中裂成碎片。他赤裸而冰冷的身體貼合著一床同樣冰涼的絲被,躺在了上麵。


    沒有任何撫慰,和蘇的雙腿一下子分開,腰被一雙手扣住,而後翊宣的身體像劍一般刺穿了他。


    血的味道逸了出來。


    和蘇的眼睛可以看見翊宣,但是雙手掙紮了一下,卻無法觸摸他。


    他們沒有擁抱。


    激痛的感覺一下子竄滿了和蘇的全身,他的身體好似砧板上瀕臨死亡的魚,動了一下,然後就安分地躺了回去,雙手緊緊抓住身下的絲被,都要攪碎了。


    身體隨著翊宣而微微擺動著。


    翊宣一下一下抽動讓和蘇感覺到戰栗般疼痛。他全身都是冰冷的,隻有下身那個地方的火熱而真實。


    翊宣看見和蘇微微笑了,他說了一句什麽,在他虛弱而破碎的呼吸中卻是如此的真實。


    “……原來,我還活著……”


    傷感如水般要溺死他了,翊宣放開了和蘇,從他的身上翻身離開,拿過被子蓋住了他,然後在他的身邊躺下。


    沉默。


    隻有呼吸的聲音。


    半晌,翊宣才說,“……和蘇,我回雍京……”


    和蘇無聲地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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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雍京大地上蓋上了厚厚的雪,夜間的雪,把樹上的枯枝都壓碎了,也阻斷了官道。


    王子翊宣接受鄭王冊封與太子返回雍京已經是七日後的事情了。


    在鄭王彌江二十五年的冬天,大鄭宮舉行了極其隆重的封王大典,太子親手把蕭親王的冠冕戴在翊宣的頭上。


    喧鬧的鼓樂聲,還有禮部天官渾厚的聲音回蕩在這片輝煌的宮殿上空。


    障顯了盛世的繁華。


    ――完――


    ☆後續故事請看——飛天和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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