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好衣服,剛想打開門叫林崢進來,就見他們已經全副甲胄整齊的站在那裏。林崢就在我的門前,手按住腰間配劍,蓄勢待發。


    “怎麽回事?”


    林崢側身行禮:“子夜的時候院子被人圍住了。後來我們出門才知道,是新任的新州巡撫,原兵部尚書楊文默到了。外麵那些人都是楊文默帶來的兵,說要保護周大人。”


    哦?新州巡撫,竟會是他?


    身後的鳳玉給我披上外袍,我隨手整理了一下,下了台階,就看見院子的大門已經打開,門外是宮服整齊的陸風毅和楊文默,後麵則是楊文默帶的兵。


    我迎了幾步,就停了下來,林崢趕緊上前把門完全打開。這時他們兩個人走了進來。我說:“原來是文默呀。”


    “下官見過大人。”


    “文默,幾日不見你瘦了些,不過精神還好。來得好快呀!”


    我虛扶了他一下,他也就順勢站直了。


    “大人,這次新州情勢緊急,鄭王特命下官可以鑿開運河河道,所以下官是乘船,雖比大人晚上半月離京,竟和大人相差隻一天,便到了新州。”他身後的人捧出了一個錦盒,他雙手拿了過來。


    “大人,這是鄭王的聖旨。”


    我一聽就要跪接,可他攔住了我。


    “大人,鄭王說直接給您就好了,您不用跪接。”


    我接了過來,笑著對他說:“鄭王還說什麽了?”


    “鄭王說,您看了聖旨就明白了。還有,鄭王讓您立即看。”


    “好,那就多謝文默。”


    我把錦盒遞給身邊的人,用貼身帶著的小刀劃開了上麵的封條,打開盒子,從其中拿出白色的折子。打開時,卻看見裏麵就兩個字:速歸。心一驚,合上折子,而臉上還是那樣的波瀾不興的笑著,對眼前之人說:“文默,你可知曉鄭王的意思?”


    “這是鄭王親自上的封條,文默縱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妄揭,確實不知。”


    “鄭王召我即刻回京。好,既然如此,那永離告辭了。風毅如今既已卸下重擔,那我們也就一起回京師。”


    說完,我讓林崢他們準備起程,可楊文默卻在這個時候攔住了我的身子。


    “等等,周大人。新州軍政要務陸大人已經於昨夜對文默交代清楚,可文默職責所在,有些事情還是要問個清楚明白,請周大人和陸大人晚半日起程。文默已經為了大人準備好了官船,隻要大人想起程,不到三日就可到京師。所以請大人無論如何晚半日。”


    “文默,這話有些蹊蹺。相信你也知道,我是前日晚到的新州,本想今日早上找新州的各位大人來,詢問一下關於那兩天的事,可沒想到……這也好,然而新州究竟如何,我並不知曉,文默就是留我十日,我還是不知呀。”


    “周大人,您是內閣大學士,又是欽差大臣,不可置身事外。”


    看著楊文默那認真的樣子,我想了想,於是湊近了些,輕輕問他:“文默如何來到新州?可是你自願的?”


    我知道新州現在是兵家必爭之地,不但封國不想讓。就是朝內也不想讓。誰握有新州,誰就可以握有朝廷現今的兵馬之權。這就是風毅前後兩次請旨,子蹊幾乎想也不想就奮力湊出銀子撥了出來的原因,同時也是那些人都想要新州巡撫之職的原因。楊文默,他是否也是這樣想的?


    “什麽?周大人,您這是……”


    而此時他身後的風毅向前施禮道:“楊大人,有事請問風毅。周相此次,一來路上辛苦,所以到了新州就休養了一天,再來,周相畢竟文宮,總理內閣不過才幾年,對於軍務,他未必明白。不若這樣,送周相回京,然後風毅陪著楊大人,如何?”


    就見楊文默看著他,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


    “陸大人,周相堂堂內閣大學士,被你說不懂軍務,你是在汙蔑周相還是在汙蔑朝廷?”


    “風毅失言。但風毅的意思其實很明白,就是送周相回京,咱們再從長計議。”


    “你……”


    見楊文默還想說什麽,我打斷了他們。


    “好了,多留半日就半日。我這次出京也是王命在身,可沒想到的是……”說到這,我看了楊文默一眼,繼續說:“既然新州並沒有永離插手的地方,那永離好歹也盡了欽差這個責任,是吧。文默有什麽話,盡管問好了,永離在一旁就是。”


    “好,那下官就召集新州的官員問一問:這新州兵變到底是怎麽回事?”


    他說這話的時候,風驟起。我抬頭,竟看見了風毅眼中的莫名殺機。


    “文默,永離換了官服隨後就來。還有,風毅,你留一下,我有事想問你。”


    楊文默恭身施禮。


    “好,那文默先走一步了。”


    隨後,他帶著他的人走了。風毅見他們都走幹淨了,對林崢說:“你趕緊收拾東西,都帶上,我們就不回來了。還有,你們先行出城,”


    林崢不肯,說這樣無法保護我,可風毅接著說:“就是你們的人再多,可以多過新州駐防的守衛嗎?”林崢看了我一眼,我點頭讓他照做,於是他退下了。


    “一會什麽都不要說,隻要坐在那裏看著就好。”


    “風毅,從到這裏來我就問你究竟出了什麽事,可你一直沒有回答我。現在我想再問一遍:新州究竟出了什麽事?”


    “……好吧,永離,答應我,無論發生了什麽,一定要讓自己活著回去。早知道今日不得善終,可沒想到來得這麽快。”


    “出了什麽事了?昨夜那個人急急叫你回去……”


    “你昨天在市井看的那幾個人死了,讓人殺了。我本來想放他們出來的,所以叫了貼身的人去辦,結果他一到大牢就發現那幾個人已經死了。我本來想馬上叫你起來,結果楊文默就到了。”他的手抱住了頭,狠狠的壓了一下。


    “新州有奸細……那幾個人是被人暗地裏殺死的……”


    “風毅,你要殺楊文默?”


    他一聽,怔了一下,“不,我不是要殺他,而是我不想死在新州。”


    “楊文默是個難得的將才。”


    “可惜了……他不該來。永離,很多時候,生存比命運還要殘酷,我們都是逆著刀刃在走呀。我不想傷了他,隻希望他可以懂得進退。”


    “一個初來乍到的人,而且他又是那樣的耿直,甚至在朝堂上,當著我的麵就敢挑剔你的奏折……這樣的人,可能到最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錯在哪裏……風毅,你哭了……”


    看著他曾經光亮的鳳目閃動了晶瑩,我伸手為他拂去,而他則搖了搖頭,側過了身子。“我不能讓你出事,如果你不在這裏,我什麽都可以不用做。”


    “……你做了什麽?”


    “……”


    “告訴我吧,如果有地獄,那我們都走不出去了。”


    “我告訴下屬,你是一個隻會吟詩作對的草包,鄭王派你來不過是為了看看新州勝利後的繁華,而真正得鄭王信任的是繼任新州巡撫。新州總兵、士兵喝酒亂鬧的醜事讓繼任巡撫知道,所以準備殺人滅口了。”


    “風毅,你這是借刀殺人呀。”


    “相信你早就看出來了,新州已經空了,而那些士兵,我對不起他們,他們跟了我那麽久,可我連銀子也發不出來……


    “上次也是。就幾個人喝酒鬧事,結果……那種醜事我也不想說,可我怎麽辦?如果不嚴辦,對不起新州百姓:如果嚴辦,軍法上有明文,他們犯的可都是死罪呀!我想拖上個幾天,等事情消停了再說。結果,那家苦主不甘心,糾結了街坊鄰居鬧到了巡撫衙門,說要嚴懲不貸;這邊的兵士也鬧,大家拚了命保住的新州,可他們現在甚至連頓飯也吃不到……


    “後來,引起了嘩變……我現在隻感覺到窩囊呀!戰場上不能展開手腳,而在城內,大家為的全都是這些事。


    “有些時候,我甚至感覺到:對封國這場仗,其實是我們敗了,卻是敗給了自己。戰場上敵手沒有殺死我們,我們也許終將死於自己的手中……”


    何以戰?孫子兵法開篇就是:‘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道者,令民於上同意,可與之死,可與之生,而不危也。’現在是令行不能禁止,如果為戰?我們犯的是大忌!兵者,決勝之道不在戰場,而在自身。


    是呀,風毅都說對了,當我看見楊文默端坐在巡撫衙門正堂的那種飛揚,我就知道,他活不了了。果真,當問到新州兵變起於何人時,大堂之下有人問他,如何處理喝酒鬧事之人,而楊文默本著大鄭軍令,義正詞嚴的說:擾民者,殺無赦。堂下之人是一個總兵官,他平靜的回答那人已經被陸風毅大人以軍法處治了。但是楊文默卻不甘心,認為這次鬧事,已不是單單擾民,而是反叛之罪,這可是禍滅九族的。果真,如此一句如同炸了馬蜂窩。就看見外麵有兩個人抬了一個大木盤,用白布蓋著,但是上麵那斑斑的血跡,讓坐在楊文默身邊的我當場煞白了臉。


    這個時候,風毅就站在我的身後,他伸手擋住了我的眼睛。


    “那是什麽,”我虛弱的問。


    “人頭,是昨天鬧事的那幾個人的人頭。”風毅的聲音像是從地底下發出的一樣。


    “楊大人,這就是昨天鬧事的人的人頭。楊大人,您原來是兵部的大人,現在又是新州的父母官……”說完,就聽見撲通一聲,他跪了下去。“請楊大人給我們指條活路。”


    “你……你們這是做什麽?”


    楊文默有些不知道所以然。


    “咱們兄弟一直等著朝廷的軍餉,等了這麽久,結果一個銅子都沒有。跟著陸風毅大人出生入死,原想著戰事一結束就可以籌點銀子回鄉種地去,可誰想到,不但軍餉發不下來,就連自己的弟兄也是每天稀粥苦湯的熬日子。就這樣過也就算了,但是一連幾天,我們這是死了十個弟兄了。大人,戰場上,我們誰都不怕,可死在自己人的手裏,咱們出不來這口氣呀。大人,您這來了,可曾帶了軍餉銀子?”


    “說什麽話顛三倒四的,軍餉那是戶部的事,我現在是新州巡撫……”


    “行了!”另一個高尖的聲音的人,叫了起來:“別他媽的跟他廢話,聽他說的那叫人話嗎?什麽禍滅九族,什麽軍法處治,反正在這裏等著不是餓死,就是為了點吃食而被巡撫大人打死,左右是死,還不如索性就反了,搶點金銀什麽的也好過年。”


    “對,反了,就反了……”


    堂下已經亂成一團了,都在喊著“反了,反了”。人到了沒有飯吃的地步,是什麽也無法約束的了。風毅所說的野獸,就是這些吧……


    風毅擋住了我的眼睛,可卻擋不住我的耳朵,我們身處在說不出的混亂中,我和風毅什麽也沒有做,隻是這樣看著。現在他們就像已經出動的野獸,稍微觸動,就會被噬咬得筋骨不剩了。


    “楊文默,我一直沒有問清楚:是你自己想來,還是誰舉薦你來的?”


    他就像一隻活潑的鹿,還沒有明白世上肮髒而複雜的陷阱;他甚至不知道,他的身後,站著的,就是推他進去的人。


    “殺了他,用他的血祭奠我們死去的兄弟!”


    當我終於奮力把風毅的手從我的眼前拉開的時候,看見的是一把鋼刀砍落了楊文默的頭顱。那顆頭直直的飛了上去,而血噴出來,染紅了整個大堂。我的眼睛一直跟著他的那顆頭,一直到它落下來,落到了地上,而那雙眼睛卻死死的看著前方,沒有了焦點。


    他會死不瞑目嗎?


    如果,如果我昨天一早就強行升堂詢問新州兵變,那,那個像鳥兒一樣飄飛的頭顱,就是我的了……


    整個衙門頃刻間成了修羅場,京裏帶來的那些人有的甚至連劍都沒有出鞘就被人砍翻在地。有的人打了很久,終究因為不能抵禦越來越多的兵士,力竭身亡。


    林崢他們還是走了的好呀,不然如何逃過這場殺戮呢?


    這是我最擔心的。從昨天看到街上的那些士兵開始,我對這裏就已經失去了信心,他們是一群饑餓的狼,見人就殺,見人就咬,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是終結……


    這是他們的錯嗎?不知道。這是我們的錯嗎?我也不知道。


    我已經沒有了思想,僅能讓風毅拉著我,從後麵走了出去,看來,他事先已經準備好了這一切。我們闖過了很多的危險,終於騎馬到城外的時候,才發現林崢他們已經成了一堆死屍。


    新州出了奸細……


    風毅的話在我耳邊回旋,竟然是如此的恐怖。


    “天呀!”我趕緊下了馬跑過去,“鳳玉,鳳玉在哪裏?”我在這些血淋淋的人當中翻著,幾近瘋狂。


    “永離,你瘋了嗎?還不快走!不要找了!就是找到又如何?”風毅拉住了我。“如果她還活著,她必定被人抓了去,你現在是無法救她了,如果她死了,難道你還要背了她的屍首回去嗎?”


    “不行,我要找到她,我答應要保護她的。”


    我還要繼續翻找,可被風毅一巴掌打翻在地,滾到了一旁。風毅提起我的衣服領子,教訓著:“周離,你是內閣首相,不是秦淮河邊征歌逐酒的浪蕩公子。你應該知道輕重緩急,快走,趕緊回京,晚了,就永遠也走不出新州了。”


    正說著,就聽見鳳玉叫我:“大人!”


    我和風毅一起回頭,看見了一群黑衣人,其中一人手中困住的就是鳳玉。


    “原來還有兩個漏網之魚,好像還是大魚。”


    他的聲音陌生,聽不出是什麽人,可為首的那個人,手一抬,他的手下便放了鳳玉。鳳玉跑了過來。


    那人彎弓搭箭,對準了鳳玉。


    “鳳玉小心!”我喊了出來,也向鳳玉跑過去,鳳玉則更加緊了腳步了——


    但終究不如那人的箭快。就見他手一鬆,那離弦的箭便以破竹之勢,直直射入鳳玉的後背……


    我過去,剛好抱住倒在我懷中的她,黑血從她的口出吐了出來。箭上有毒,那人是下了殺手了……


    “大人,一定要活下去……”


    “不,不,你不能死,我說過要保護你的……撐著點,等我們回去後……”


    她不能說話了,眼睛一直看著我,那雙眼睛啊!流露出滿滿的對人生的留戀,她仿佛在說,我不想死……那是怎樣的不舍?


    這時,風毅見那些人就要過來,趕緊把我拉了起來,摟著我上了馬。我們同乘一匹,他一夾馬肚,那馬飛奔了出去。我還在回頭,看著倒著雪中的鳳玉,和她身後那些死去的侍衛們。天地都是白色的,而隻有他們,染上一層斑斕的血紅……


    很多年後,我還記得當時的那個場景。他們的死構成了我活著的地獄,永遠在其中煎熬,沒有解脫的一天。


    這是山間,馬跑的很用力,但是兩個人的重量也使它很吃力。風毅看了看腳步說:“不行,我們無論如何會留下痕跡的。到官道上去。永離,無論如何活著回到京城,一定要答應我。”


    然後我感覺身後一冷,再一回頭,他已經自己跳了馬,我急忙拉住了韁繩。


    “你做什麽?快上來呀!”


    風毅拿出了劍,對著馬後腿就是一抽,馬兒當下長嘶一聲,飛奔出去,身後是他的聲音……


    “永離,我一個死,總好過兩個人死。我去抵擋他們,你一定要活下去,趕緊回京,帶兵回來,一定要收複新州……”


    天啊,天啊!為什麽一時之間天地都變了?


    今天早上我還說,過了今天就沒事了,可現在為什麽成了這般田地?


    突然耳邊一陣響鈴的聲音,接著左胳膊一疼,我看見左邊的袖子被劃開了,血順著細長的傷口流了出來,隱隱是黑色的……剛才殺了鳳玉的那種箭?


    那些人就在身後,於是顧不得許多,駕馬狂奔,可終究那馬也沒了力氣,把我摔了下來。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了,我強睜開眼睛,看著那些人下了馬,向我走了過來。看來我今天是難逃此劫了。那傷口越發的疼痛,我也閉上了眼睛,意識漸漸模糊起來……


    可不久,就聽見那些人紛紛倒地,等我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今天最熟悉的紅色再次溢滿了我的眼簾,那些人死了……


    然後一雙強有力的手抱起了我,我聽見了熟悉的聲音。


    “周大人,久違了。”


    居然是龍泱……難道我終究跑錯了方向?


    黑暗令我失去全部的知覺。


    ***


    我是死,還是活?


    活下去,趕緊回京,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活下去……


    無數這樣的聲音在我的腦中叫鬧著,仿佛地獄中不得超生的冤魂,糾纏著我,永不撒手……


    楊文默那雙死都無法閉上的眼睛,鳳玉那雙流露萬般不舍的眼神……


    在天際中飄飛的頭顱,新州那個大木盤中滾動的頭顱……


    我背負了多少人的希望和怨恨呀!活下去……


    我要瘋了……


    突然醒了過來,可眼前幹爽的被褥,明亮的窗子,讓我竟然不知身在何方。我死了,還是依然活著?


    忽然感覺自己左胳膊十分疼,像是被刀刮過般疼得鑽心。定了定神,看來還活著。身上換了幹淨的白色軟緞貼身衣服,舒適而滑軟。


    現在的光明和剛才的夢境,真有恍如隔世之感。下意識叫了聲:“鳳玉,早上吃什麽?”


    門邊一聲笑,雖然熟悉,卻不是鳳玉。我抬頭一看,陌生卻熟悉的臉,也許僅僅見了一次,所以很陌生,可那一次卻是今生難以忘記的,是龍泱,並且是在我的書房見過他的那個樣子,沒有易容。不由得一震,掙紮著想坐起來,可左手怎麽也無法用力,隻能用右手支撐著,他沒有動,就倚在門邊看著我。


    “還在叫如夫人呀?我沒有看到她,在雪地的時候我隻看到你。”


    聽他這樣一說,強逼著我想起那夢——其實,那都不是夢……


    “這裏是哪裏?”


    “不是封國境內,這隻是新州邊上的一個別院。原想著回去的,結果你的傷太重,走不了。毒已經都刮除了,你可以活下去。就是……”


    “左手廢了嗎?”


    “那日你和家兄真不應該亂說話。我曾經可以醫治你的左手,讓你仍能雙手寫字;但今天,它不隻不能寫字了,今後恐怕連握東西都難。”


    “龍沂……他回來了?”我心念一動,“多謝你救了我,龍泱。這算是你還了我救你兄長的那份人情嗎?”


    “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說我們已經兩不相欠,可以各自走開了?”


    他說的正是我心裏想的,可被他以那種語氣說出來,我有些無法接話。


    “周離,我發現做你的對手,不是一件讓人感覺到酣暢淋漓的事情。我承認你是個不錯的對手,但卻不是一個磊落的人物,沒有讓人對你奔赴沙場而生死無悔的豪情。相對於你,軒轅子蹊比你要好多了,更少他是個至情至性的人,知道自己應該堅持什麽,也知道應該怎麽堅持,其實現在的你重傷在身,而且身陷敵營,連是否可以活著出去都不知道,可你醒來後還是在算計,用你僅有的一點籌碼來賭。不過你說的第一句話,倒像那個曾經真實的你。如夫人不在了是嗎?如果她還在,你肯定不會獨自走的。”


    我頹然坐在床上,臉埋入了被子中,想什麽都不去想,什麽也不去算計的大哭一場,可風毅說的對,我是周離,而不是浪蕩公子,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好了,我也不說你了。這是下人做的粥,你先吃一點,肚子空著很難受的。”


    他把我從被子裏挖了出來,遞一碗清粥到我的麵前。


    我也是餓了,所以伸手要拿,可他用瓷勺盛了一點,送到了我的嘴邊。


    “你的手拿不了東西了,這樣吃吧。”


    其實和他應該算是很熟悉了吧,我也就沒有客氣,張嘴就吃了進去。好熟悉的味道,是我最喜歡的那種味道,隻有周府的人才知道……是他做的?


    “聽說你上了國書,要永世為臣,從此不動幹戈了?”


    “是。”他很平靜的說著話,然後又給我盛了一勺。


    “那這裏也不算是敵國呀。”


    “哼,你肯定不相信,又何必在這裏裝腔作勢。”


    他的話隨如此,可我依然可以感覺出他喂我時的細心,放開了個人恩怨不說,其實他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不然讓我怎麽和你說?”我反駁了他一句。“我也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放棄的,即使是你在封國地位穩定的現在,你也不會放棄你的野心。”


    “不過,現在我的確無力西征,況且我也不能讓自己身邊有一個像陸風毅這樣的虎將,時刻讓封有傾國的危險。”


    “就是你在路上耽擱了半個月,致使朝廷還是有了變動。我的上書請和不過是給了鄭一個可以換將的借口而已,最主要的其實還是鄭的朝內,有很多人不喜歡看見陸風毅繼續手握重兵鎮守在這裏吧。他的成功不但使自己大權在握,更重要的是,你和徐肅依然可以位極人臣。不論徐肅是否還把你看成是他的學生,在外人的眼中,他永遠都是你的老師,而陸風毅是你的師兄。內閣首相這個位置,恐怕是所有人的夢想吧。你的樹敵本也不少,這次大家都關注在新州上,隻要陸風毅一完,恐怕你和徐肅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樣呼風喚雨了。朝廷中的事,有鄭王的全心依賴,有陸風毅的手握重兵,誰想動你,都要先考慮再三呀!”


    “新州有你的人,而且位置不輕。那幾個鬧事的人,是你找人殺的嗎?”


    “那都是微末小事,我也不屑去做。我隻是找了個恰當的時機上了國書,其它的什麽都沒做。要是鄭朝內一心,怎麽會出這樣的事?我承認是有人和我聯係。其實,這次是你的失誤給了我一個空子。當初你要是決定從水路走,六天之內快來快回,我即使手眼通天,也不能做出什麽來。看來,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周離,要是你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執意開鑿了運河,即使讓人感覺到你飛揚跋扈,也不至於新州大亂。至於那些人想追殺你嘛,我看是新州叛亂已經不能控製了,當然多殺一個是一個……不過也有可能是那人想滅口。


    “如果當初你不離開京城,如果你當初毅然選擇水路,如果……世上沒有如果。”


    他正好說到我的痛處,我伸手打翻了他手中的碗。


    這明明給了他們一個空檔,怎麽就沒有想得更加周密一些?可我不來,隨便換一個人,那些人肯定會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構陷,說不定一到新州就可能殺了風毅……要是徐肅來,我就怕他撐不過這一路,可是我……


    究竟怎麽辦才好呢?這裏真的就是一個鑲滿了刀子的大缸,好像我怎麽掙紮都是錯的。


    朝中想扳倒我,想扳倒風毅的,都會拿著新州做文章;朝外的人,就像龍泱,因為封內政不平,他自然不能讓鄭有喘息的機會,也拿新州做起了文章。可新州本身也不是銅牆鐵壁,內困外摧,結果終至不可收拾。


    “我他媽的怎麽這麽笨?”狠狠打了自己一個耳光。


    怎麽就沒想過這些?真是機關算盡一場空。


    他平靜的扔了手中的碗,然後拿起身邊的絲巾擦幹淨了手。


    “周離,我不能放你回去了。你是一個威脅。我和你說這些,其實隻是想告訴你:你的敵手不是我,而是你身邊的人,那些和你同殿為臣的人。你們不是敗給了我,而是你們自己。很多時候其實我很欣賞你的冷靜,但現在我希望你可以發泄一下,恐怕你已經壓抑了很久了。我一會回來,再給你盛碗粥,現在我不打擾你了。很多時候,哭出來比憋在心裏好。”


    見他要出去,我抬頭,從散亂的頭發中看了看他。


    “慢著。”


    “怎麽?”


    “這粥是你做的吧,不是什麽下人。是你做的,對嗎?”


    他沒有回頭看我,可是停在了門口。


    “是你做的,你親手做的,隻有你和鳳玉才知道我喜歡吃什麽樣的東西。你不舍得殺我,就像我根本就無法狠心殺你一樣。知道當初我為什麽救你哥哥嗎?那是因為他和你有著相似的眼睛。”


    他聽到了這裏,我關上了門。我聽見他的腳步聲遠了。


    悔恨的感覺是什麽樣子?就像現在吧!其實我現在連死的心情都沒有了……


    如果當時,我鑿開了運河,那事情根本就有所不同。


    又想起了當年,要不是我的了風寒,沒有去那場酒宴,那個女人也不會這麽容易得手……


    我的眼前交織著光怪陸離的畫麵,一會是禁宮中搖曳的燭光,一會是新州的鮮血,還有各式各樣飄飛的頭顱……


    停止,快停止!


    我叫著抱住了腦袋,撞上後麵的牆。


    我必須用頭疼來製止我的思考,不然我會發瘋的。


    那一下又一下錐心的疼痛並沒有讓我停止這一切,反而使這些發生的事,無論是忘了的,沒忘的,都越發清晰,不可思議的清晰……


    臉上流滿了溫熱而甜膩,終於模糊了我的眼睛,也終於封住我的感覺。


    門好像又開了,一個人闖了進來,我被一種溫暖包圍,他壓住了我的雙手,緊緊固定了我的身體,停止了我瘋狂的行為。


    印象中,我虛弱的說了一句:“我不是不想僅僅哭一場就好了,隻是,不見紅,無法平息我的不安……”


    他憤怒的罵了一句:“你這個大混蛋!”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不該留你一個人在這裏……如果當初我……”


    卻清楚的知道:沒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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