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洋餓極了。


    三人走出竹林,與月光同行,回到京都郊區的街道,坐進了一家居酒屋。


    羽田大樹竟認識這裏的老板娘,點了京都本地的清酒,一份牛肉壽喜鍋。秦北洋沒吃過晚飯,早就饑腸轆轆,剛才肚子叫的聲音都被羽田聽到了。


    夜半時分,隻剩這一桌客人。秦北洋顧不得燙,也顧不得額頭的傷,大快朵頤著牛肉。平日在學校讀書,他不舍得花錢——因為每分錢都是安娜匯來的啊。整個留學生宿舍裏,就屬他最寒酸了,幾乎頓頓吃飯團,偶爾吃學校的便當。


    那位神秘的歐洲人,終於摘下鴨舌帽,露出一雙鷹隼般的眼睛。年紀在三十到四十之間,有一雙令人矚目的大手,手指關節卻細長有力——隻有秦北洋才看得出,這是一雙能工巧匠的手,自然異於常人。可惜,這雙手卻無法駕馭東方的筷子,嚐試幾下後隻能放棄,讓老板娘拿了湯勺子來代替。


    秦北洋好奇地問:“他不懂日語?”


    羽田笑著回答:“他第一次到日本。”


    “他是什麽人?”


    “秘密!”


    歐洲人雖然聽不懂,但明白他倆在談論自己,抬頭瞪了秦北洋一眼。


    “掃麗!”


    秦北洋回了一句日式英語sorry,發音慘不忍睹,卻讓羽田大樹和歐洲人都笑了。


    吃飽喝足,歐洲人先行告辭,原來他就住在對麵的小旅館。


    少了第三個人,羽田大樹終於可以暢快地說話了:“北洋,我托人打聽了大阪的語言學校,果然發現你的名字。但我前腳剛找到學校,才聽說你已經到京都讀書了……第三高等學校,還不錯吧?”


    “嗯,我會努力學習,盡快升入京都大學。我們還是用日語對話吧!我要找每一個機會鍛煉口語。對了,羽田先生,您管我叫hata,因為您的姓氏也是hata。”


    “但這不是巧合,羽田這個姓氏,就來自於秦姓。”


    “我們是本家?”


    羽田大樹自斟自飲:“應神天皇年代,秦始皇第十五代孫弓月君自百濟東渡日本,成為渡來氏的重要一支。秦氏受日本天皇重用,散發出惟宗、島津、長宗我部等名門大族,羽田家亦是其中之一。”


    秦北洋想撇清這莫名其妙的親戚關係:“可我並非秦始皇後代,我家世代為工匠,從沒當過帝王將相。”


    “所謂秦始皇後代的說法,不過是牽強附會。北洋,你可知徐福的傳說?”


    “秦始皇求長生不老之藥,派遣徐福率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尋找蓬萊仙山,從此一去不返。”


    “不僅三千童男童女,還有士兵與工匠,其實是去日本殖民。當時墓匠族的傳人,正在為秦始皇修造陵墓與鎮墓獸,被賜姓為秦。他的長子留下繼承家業,次子則跟隨徐福出海,成為船隊中的重要工匠,在日本傳承秦氏血脈。”


    秦北洋心中詫異,眼前的日本人竟跟自己一樣是墓匠族後代?


    “羽田先生,你也會做鎮墓獸?”


    “古墳時代,日本曾有氣勢恢宏的皇陵,是否有過鎮墓獸,不得而知。但到平安時代,曆代天皇受佛教影響改為火葬。墓匠族在日本無用武之地,鎮墓獸的手藝漸漸失傳了。”


    “嗯,中國無論皇帝與平民都是厚葬,這才是鎮墓獸存在的基礎。”


    羽田又點了一份壽司:“我家祖先從秦氏改姓為羽田,江戶時代成為巨商,經營中日之間航線。羽田家族是墓匠族的分家,而我們的宗家則在中國。當我見你在達摩山上屠龍,你後頸的鹿角形胎記,已確信你是秦氏家督,這是我羽田大樹的莫大榮幸。”


    “你也有胎記?”


    “據說,隻有中國的秦氏主脈宗家遺傳了胎記,而我們日本秦氏並無此印記。”


    秦北洋心想,墓匠族在中國都快絕種了,祖父以下三代單傳,自己是一根獨苗。這回狼狽逃竄到日本,碰上兩千多年前分家的闊親戚,心中百般滋味。


    他本欲回一句話:但你終究還是日本人!可說了又有何意義?不禁慘然笑道:“我這樣落魄的窮親戚,可高攀不上日本的貴公子呢。對了,現在可以說了吧……那個歐洲人是誰?”


    “照道理,這是一個秘密,我不能告訴你。”羽田大樹的麵色陰沉下來,但又推了推眼鏡架,“不過嘛,既然我們同為秦氏後裔,而你又是中國最優秀的工匠傳人,何況今晚你又受苦了!”


    “說嘛……”


    “工匠聯盟!”


    “納尼?”


    “他姓施密特——工匠聯盟的守門人。”


    “施密特?”秦北洋記得小學時候的德國老師就是這個姓,“在德語裏的原意就是工匠!怪不得,人如其名啊!對了,他祖先的職業肯定也是工匠,所以姓了施密特。千年以來,他們家的職業竟然從未變過,就跟我家一樣!”


    “正解。”


    “工匠聯盟又是什麽?守門人又是什麽玩意兒?”


    “別小看了‘工匠’這兩個字,在西洋文明之中,工匠可是具有極高的宗教意義。”


    羽田大樹用手指沾著清酒,在桌上寫了一個英文單詞——


    mason


    “石匠?”


    秦北洋還記得英文課單詞表裏的這個字兒。


    “原意如此,但衍生出來的意思卻更厲害。”


    羽田又用清酒在mason 前麵加了個free。


    free-mason


    “自由石匠?這又是什麽?”


    “以後你會知道的!”


    秦北洋心想這個日本“親戚”,怎麽跟“天國學堂”的鬼麵具老師一樣愛賣關子呢?


    “守門人呢?”


    “這是工匠聯盟的重要職位,又稱執劍人,負責守衛聯盟大門,手執鋒利的出鞘之劍,保證惟有聯盟會員才能通過大門。”


    “這越來越邪乎了!”秦北洋自然又想起那夥來自天國的刺客,“歐洲人也搞這一套?對了,羽田先生,您是工匠聯盟的會員嗎?”


    “很遺憾,我身上沒有手藝,故而沒有資格入會。”


    “那麽山本教授呢?他可是日本機械學的大師啊。”


    “不,他也沒有資格入會!”


    “那得多厲害的工匠才具備這個資格呢?”


    麵對咂舌的秦北洋,羽田大樹指了指他的鼻子。


    “我?”


    “嗯,秦北洋,你是中國最後的皇家工匠傳人!應該具備了加入工匠聯盟的資格。”


    “算了吧!我是天煞孤星,不適合跟人紮堆抱團。”


    秦北洋悶掉最後一口清酒,麵色微醺:“對了,那個守門人洋鬼子用十字弓打我的時候,我看到弩機上有個奇怪的標誌,好像是一隻眼睛,鑲嵌在金字塔裏。”


    這種有神秘標誌的,比如象牙柄匕首上的“彗星襲月”螺鈿圖案,秦北洋認為都非善類!


    “那是工匠聯盟的標誌,從十三世紀就開始了。”


    “屬於歐洲嗎?”


    “不,工匠聯盟是屬於世界的。”


    京都子夜的居酒屋,羽田大樹語焉不詳,秦北洋改換了話題:“工匠聯盟的守門人,千裏迢迢從歐洲趕到日本,到底來看什麽?山本教授的秘密實驗?”


    “靈魂機械體!”


    “果然如此……”秦北洋捏起拳頭,壓低聲音問道,“是不是中國的鎮墓獸?”


    羽田大樹微微搖頭,又是一臉神秘兮兮:“此事切切不可泄露!”


    “明白!”


    “兩個半月後,舊曆正月初一,我再來京都找你,到時就知道了!”


    話音未落,窗外竟然響起爆竹聲,驚得羽田摔碎了酒杯。


    秦北洋警覺地衝到居酒屋門口,隻見街頭湧出來好多人,到處都是日本話“萬歲”……


    這一晚,歐洲傳來電報——1918年11月11日,德國在貢比涅森林簽署投降協議,世界大戰結束了!


    人們紛紛歡呼:“日本躋身於世界五強之列!”


    羽田大樹的表情異常複雜,秦北洋揉著發紅的眼眶說:“中國勉強算是戰勝國了!”


    “接下來,就是棘手的山東問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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