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海、老爹、脫歡,還有刺客們的主人阿幽。


    渤海國大墓的入口,四名刺客亦未料到會撞見他,便愣了一秒鍾。


    小木的腦子“嗡”的一下發熱,轉身就向墓道深處逃竄。他還以為兩年前,東海達摩山的洞窟裏,他的小伎倆已殺死了這些人。如今狹路相逢,用屁股思考也猜得出,刺客們是來取他腦袋報仇的。


    秦北洋與九色,麵對阿幽黑洞洞的雙眼,如影隨形,難以掙脫,這輩子要被她纏住了。


    “你們是如何跟蹤而來的?”


    “所有在中國地麵上能看到的古墓,我們都了然於胸。這座牡丹江畔,寧古塔旁的七層石頭大墓,怎會錯過?哥哥,巴黎的醫院有你的病曆——華佗轉世都治不好的絕症……還能再見麵,何其幸哉!你為何能活下來?也許跟你無數次進入古墓有關?昨日一別,我掐指一算,最近的古墓就在這裏。適才渡過牡丹江,屯子裏的農夫說,看到有條大狗拉著木爬犁,載著個年輕人渡過冰麵,想必就是哥哥你吧。”


    “不錯。”


    秦北洋暗想以阿幽心思之縝密,行事之迅捷,卻隻是十七歲的小姑娘,太可怕了。


    “哥哥,請跟我們走吧,我帶你去更安全的古墓。至於小木,留給我們來處理。還有一句忠告——他跟你說的任何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


    “是,我也不相信他的話,但我不會跟你們走。”


    秦北洋拍了拍九色的腦袋,墓道裏的幼麒麟鎮墓獸,已然吐出一團火球……他不會錯過殺死刺客阿海與老爹,為養父母複仇的大好機會。


    阿海等人早有防備,動作飛快地退出墓道口,琉璃火球飛到光天化日下,立刻失效變作空氣——也許它的天敵是紫外線?


    墓道內外的對峙。


    阿幽和她的刺客們守在墓道口外,秦北洋和九色躲在墓道裏。刺客不能進入墓道,反之九色也不能出去。


    墓道外,趁著太陽還沒西沉,阿幽當即調兵遣將——老爹的胸口綁著繃帶,昨天被秦北洋一槍打中,剛被取出了彈頭,隻能守住墓道口;或許古墓還有其他出口,脫歡繞到石頭大墓背後;阿海爬上七層石頭台階頂端,居高瞭望。


    阿幽決定一個人進入墓道。


    老爹捂著受傷的胸口阻攔:“主人,您的玉體金貴,切不可以身犯險!”


    “不必擔心,我料定秦北洋絕不會殺我。我哥他心地單純,太容易受騙上當,不能讓他聽信小木的謊言。”阿幽摸了摸腰間的匕首,“我會尋找機會刺殺小木,並把秦北洋帶出來。將‘地宮道’的包袱給我!”


    主人之命,如泰山壓頂。脫歡將一隻長長的包袱交給她,外形看竟像藏著一隻大煙槍。


    她背起包袱,如一隻小母鹿,輕巧地沒入千年墓道。


    阿幽提著礦工燈,注意路過的每個細節,比如盜墓賊的骨骸,轉角處的五芒星標記,倒是給她指明了方向。


    看到一堵封閉的青銅門,再向上走,又發現一道破碎的墓室門,棺材被移動過,下麵被砸開,別有洞天。她仿佛墜入迷宮,走了一圈又一圈,遇到一個又一個墓室。有的大門敞開,棺槨完好;有的墓室門緊閉,不知藏有何物?但她都做了標記,確保原路返回。


    她看到一堵牆。


    描繪著鮮豔的壁畫——有個獵人胳膊上駕著一隻老鷹,白色羽毛,夾雜黑色斑點,體型極為高大。


    鷹嘴有些異樣?阿幽湊近了用礦燈照射,才發覺鷹嘴不是畫出來的,而是石壁上伸出來的,生鐵鑄造的機關。她用力搬動鷹嘴,整片壁畫從中敞開,變成一道暗門。


    隻往前踏了一步,地磚突然塌陷……


    阿幽冷靜地雙手抱緊礦燈,直到墜落在一片柔軟的世界裏。


    她感覺摔了三四層樓之高,身下是不知多少層腐爛的錦緞,鼻息間全是細碎的紡織品絲線。再往下墊著厚木頭,才沒有缺胳膊斷腿,阿幽順勢打了個滾,來到墓室地磚上。


    一隻滾燙的手抓住她。


    剛要拔出匕首反抗,她看到秦北洋的眼睛。就像當年在光緒地宮旁的密室。他將阿幽保護在身後,男人保護女人的天性。小鎮墓獸九色,頂著參天大樹般的鹿角。


    她看到了一隻老鷹。


    不知該如何形容?還是別的什麽物種?這隻鷹,擁有女人的身體——不著寸縷的裸體女人,暴露豐滿的胸部,就像奶孩子的少婦,水瓶般的體型撩人。她有光滑的胳膊,下半身一對修長潔白的大腿,脖子以上卻長滿羽毛,變成老鷹的頭。


    她有一對碩大修長的羽翼,完全撐開,近乎四翼天使鎮墓獸般大小。


    “鷹”的動作,也似女人輕巧靈敏,在地宮的蒼穹輾轉騰挪,避開九色的琉璃火球。


    這是一尊鎮墓獸,阿幽給她起了個名字——“鷹頭女神”。


    世上的女神各有各的嫵媚,也各有各的凶狠。


    阿幽仿佛看到了長大後的自己。


    “鷹頭女神”向九色俯衝而來,但被密集的鹿角阻擋。鷹嘴撞到鹿角,清脆的金屬之聲,如果是人或猛獸的腦袋,早就被擰斷了。


    “海東青。”


    秦北洋呼喚出另一個名字。


    “海東青就是鷹頭女神鎮墓獸?”


    阿幽躲在他身後問道,秦北洋全神貫注地手握十字弓,九色替他阻擋鎮墓獸的攻擊,他在等待海東青的破綻。


    忽然,他聽到一陣咿咿呀呀的笛聲,不,簫聲,還是不……至少不是幻覺。


    何方絲竹?


    秦北洋一回頭,隻見阿幽舉著一支竹管。比起笛子略微粗壯,管長一尺八寸,尾部有個翹起的弧度,不像笛蕭那麽筆直。阿幽持此器如持蕭,豎管對準櫻桃小嘴,外切口,竹管上有數個孔洞……


    頭一回看到阿幽吹奏樂器,音色蒼涼遼闊,在地宮又顯得空靈與恬靜,仿佛整座大墓的幽靈,皆盡為之而沉醉,一晌貪歡。


    果然,九色與海東青的戰鬥停止了,兩隻鎮墓獸似乎都在享受阿幽的獨奏。


    尺八。


    秦北洋認出了這種樂器,他在日本京都讀書時,常聽寺院裏的僧人吹奏,盤腿坐於竹林上,溪流畔,吹出平安時代與隋唐的風流。


    此物本是唐朝宮廷雅樂,日本遣唐使將之傳入東瀛。不想宋明以後,尺八在中國被笛蕭取代,幾近失傳,卻在日本發揚光大。中日混血的情僧蘇曼殊有一首詩作膾炙人口:“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看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第幾橋?”


    秦北洋注視著吹奏尺八的阿幽,腦中卻仿佛掠過一個男人的聲音:“鎮墓獸,傳諸商周先秦,性喜宮商音律,風雅絲竹。”


    這個聲音來自兩年前,自己失蹤了一百天的那個夢,或者說,在夢中被他遺忘的那部分。


    夢,在天國的夢,點點滴滴都鮮明起來了,是誰對他說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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