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三人架起篝火。秦北洋用十字弓打了一隻野獐子,剝皮燒烤,打了牙祭。少年山吃得滿嘴油光,唯獨九色用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們。


    酒足飯飽的老金抱拳道:“主人,此番海之行,讓我等大開眼界,墨者天宮飛行器公司,亦是高瞻遠矚……”


    “老金,你少拍馬屁了,有啥想法直說吧!”


    太白山雖在世外桃源,卻沾染不少俗世的壞風俗,如阿諛奉承,老金也不例外。


    “主人,俺總覺得啊,營造鎮墓獸工廠一事,不像是我們刺客該做的事兒,倒更像是工匠聯盟!”


    秦北洋微微一怔,以前小瞧了老金,這家夥一眼窺透了自己心思,也是不可說的秘密——刺客聯盟名義的領袖,阿薩辛的繼承人,竟是工匠聯盟的初階會員——這個秘密若是傳出去,自己豈非腳踩兩隻船的無恥小人?無論刺客聯盟抑或工匠聯盟,人人得而誅之。


    他下意識地看了十字弓鋼鐵弩機的“獨眼金字塔”標誌。


    “老金,太白山用了四十年,耗費無數生命,複製了秦始皇地宮,囚禁百尊鎮墓獸……你們以身犯險,殺人無數,甚至與北洋軍閥作對,獲得唐朝小皇子的棺槨,隻為打開武則天的乾陵?虛無縹緲的鎮墓天子?無盡的秘密?人啊人,往往為了一個執念,而做下不可思議之事。”


    “主人,你還是沒回答我的問題。”


    秦北洋一時語塞,索性說透吧:“老金,我有心要徹底改革太白山,你支持我嗎?”


    “您是主人,您的話是聖旨,老金與山焉能不從?”


    “既如此,我先說於公於私的私——你們都曉得,我本是秦氏墓匠族的傳人。我原本是最討厭改造鎮墓獸的,我家曆代建造的鎮墓獸,隻為保護墓主人而存在,其使命既非戰場彼此殺戮,亦非博物館的展覽品,更不是商人的搖錢樹。但我為何又要做什麽鎮墓獸工廠?因為如今是二十世紀,國不會再有皇帝了,也不會再有偉大的陵墓了,但我不能讓墓匠族的手藝斷絕,想通過工廠的方式,延續古老的技藝。”


    “主人,您不怕三千年祖傳的手藝被人偷師了去?這可是工匠行的大忌諱啊。”


    秦北洋說了句掏心窩子的話:“因為這些個忌諱,國許多偉大的技藝失傳了,多可惜啊!國人空有鎮墓獸這樣高超的技術,卻無法發展出近代科技與工業明。”


    “主人,老金佩服!佩服!您真是深明大義,澤被蒼生!”


    “拍馬屁可以,但休得再提‘澤被蒼生’四個字,折煞我也!”秦北洋心想老金人是不錯,是沾染了溜須拍馬投所好的風氣,“於公於私的公——工匠聯盟一直在尋覓鎮墓獸的秘密,這將決定刺客聯盟的生死。如果我們不建造鎮墓獸工廠,工匠聯盟早晚也會走這一步,到那時,我們隻有坐以待斃的一條路了。”


    “主人,我怎麽聽著耳熟……阿海也說過差不多的話。”


    老金又是一針見血,難道秦北洋要說“英雄所見略同”?


    “休得在我麵前提這叛徒的名字!除非你能將他的人頭獻來!”秦北洋避重輕,“我有我的計劃方略!世界大勢,天命不可違,我們隻能做順應天命時代之事!”


    “諾!老金罪該萬死!豈能以自己愚鈍之心,揣測主人之雄才大略。”


    秦北洋便不言語了,總覺得老金在說反話。他鑽入帳篷睡下,讓九色守在篝火前,防範黑夜裏的野獸。


    次日,他們繼續在太行山尋找靈石,秦北洋越發接近少年時的記憶。進入一道幽深峽穀,聽到春雪消融的山澗奔騰之聲。果然見到了袁世凱陵墓的廢墟,當年被張勳的辮子軍炸毀,隻剩下斷井頹垣。


    一條清澈的泉水邊,有塊碩大的岩石,如猛獸蹲伏飲水。和田暖血玉墜子熱了,熱流自腳底板源源不斷而來,小鎮墓獸九色越發激動。秦北洋觀測四周地形,強烈的龍脈匯聚而來,直到眼前的大岩石下。


    是這兒了!


    秦北洋找到當年的石頭縫隙。他讓老金和山留在外麵,他扛著洛陽鏟,跟九色一塊兒鑽進去,腰間係著繩索連接洞外,若有意外,老金也可進來救援。


    九色的琉璃火球照亮深邃的山洞,強大的靈石力量讓人肝腸寸斷,它的肚子裏裝著許多靈石,眼球裏閃爍著饞嘴的目光。


    終於,秦北洋發現了一座石頭堆砌的小墳塚。當年他和父親剛發現這個地方,還有一位秦氏墓匠族祖先的骨骸,名叫秦拓山,為了建造明朝萬曆皇帝的定陵,山來尋找靈石,不幸被困在這個山洞,成為埋骨之所。


    他先向祖先的墳塚磕頭,便發現了半埋在地下的靈石——十多年過去,除了修建袁世凱陵墓之時,父親曾經進來開采過,並未有任何改變。


    棕黑色瀝青般的大礦石,縱橫交錯著紋路,還有貝殼狀斷口,仿佛一串串細密的葡萄,泛著半金屬的啞光。此地的放射性強烈,秦北洋不敢多停留,立即用洛陽鏟切下幾大塊靈石。九色變身為幼麒麟鎮墓獸,用鋒利的鹿角幫忙一起切割。


    當初秦海關建造一尊鎮墓獸,隻需要三斤左右的靈石,九色的體型需要的靈石更少。而眼前這些靈石被切割采集後,足以建造四五十尊鎮墓獸。地下還有更多的礦脈,如果每年深入太行山來采集一到兩次,或許能滿足大工業化生產所需原料。


    秦北洋不敢用手觸碰,取出鐵鉗與手套——李隆盛給他準備的。劍橋大學物理學實驗室,科學家用這些裝備來處理放射性物質。盡管如此,定居在巴黎的居裏夫人,後來還是死於放射性引發的惡性貧血症。


    他戴著手套,操作鐵鉗,將被切碎的靈石,依次裝入幾個結實的皮革袋子,小心翼翼地拽出石穴。份量足有一百多斤,太陽下發出刺眼的反光,幾隻路過的小鳥從天而墜。


    重新封閉洞口,靈石包袱係在淡栗色銀鬃公馬後背。九色在前開路,秦北洋騎在汗血馬,山依然騎著菊花青母馬,老金遠遠牽著銀鬃馬不敢靠近。


    這一行人馬走出太行山,自而下縱貫山西省。行到第七天,過了省城太原,剛到汾河穀地,銀鬃公馬再也走不動了,大口吐血,四蹄抽搐,竟然死了。


    一百來斤的放射性元素,讓這匹健壯的公馬在七天內死亡。盡管山一百個不願意,秦北洋強行征用了菊花青母馬,重新馱靈石。


    又走了七天,從風陵渡過了黃河,從潼關進入陝西境內,一路到驪山腳下。


    騎著汗血馬,秦北洋手搭涼棚,隻見一座覆鬥狀的四邊形大墓。和田暖血玉墜子,九色的琉璃色雙眼,都發出強烈感應。這座平地凸起的大墳塚,遠望氣勢逼人,仿佛有吞吐天地之氣,真想立即鑽進去,消消肺裏的癌細胞。


    “這是真正的秦始皇陵!”


    老金一輩子經營秦始皇陵地宮的贗品,這回來到正版跟前,總覺得忐忑不安,仿佛大地會突然裂開,把他拽下去要盜版賠償。


    倏忽間,菊花青母馬一聲慘叫,倒在秦始皇陵腳下,口吐白沫,抽搐而亡,仿佛是給嬴政殉葬來了。


    這匹馬前兩日不行了,但秦北洋強行要它路,這是運送靈石必須要付出的代價。


    兔死狐悲,幽神目光驚恐,前腿高高躍起,後邊還在尥蹶子。汗血馬是騎乘之用,而非運送貨物的馱馬,寧願載著主人戰死於槍林彈雨,也不願累死在旅途。


    九色蹭了蹭秦北洋的褲腳管,自告奮勇地雙眼發光。


    怎麽把它給忘了?任何牲畜都受不了靈石的放射性,唯獨九色例外——它的體內本來充滿靈石,以毒攻毒,甘之如飴。


    一百來斤靈石馱到九色背。它絲毫都沒不適,反而健步如飛,如履平地。它知道靈石會損傷人的性命,故意跟其他人隔開一段距離,遠遠跟在隊伍的最後。


    半日後,白鹿原到了。


    秦北洋來到唐朝小皇子墳塚前,發現許多新盜洞,被炸藥點炮打出的大坑。不知盜墓賊挖到了什麽?又不知多少土夫子葬身於此……


    許多偉大的古墓,往往隻埋葬一位墓主人,卻陪葬了無數個盜墓賊。


    從驪山腳下的秦始皇陵,到西安城外的白鹿原,相距不過幾十裏。秦北洋想起一種可能性——白鹿原的唐朝魔方大墓,是否在地下連通著秦始皇地宮?


    這又是個無法驗證的假說,除非誰能同時挖開這兩座大墓。


    拜別白鹿原大墓,背著百來斤靈石的九色仰天鹿鳴。


    沿著秦嶺西行,太白山已遙遙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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