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感覺到的是微微的疼,胳膊上有人用力的攥著他。


    雖然隻是微微的刺痛,可是還是感覺到了!他不再是行屍走肉,他依然活著!


    不知道過了多久,雀真的耳朵似乎可以聽見聲音,非常悠遠,淡淡的,似乎是呼吸的聲音,怎麽……身邊還有人?


    「誰,誰在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連自己都愣住了!他能說話了!


    隻是,看不見,眼前是漆黑一片。


    無人回答。


    好疼,因為逐漸的觸覺,讓這樣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疼的就好像是被人把血肉經脈向外拉一樣,撕裂般的疼痛——卻感覺那麽熟悉!


    曾經很多年前就有過這樣的感覺!


    ——那是那個人,用內力在給自己向外吸毒!是文少央!


    不,不可能!他不是已經和自己斷了聯係嗎?他不是已經娶妻了嗎?自己不是沒有讓黃總管送玉哨回去嗎?


    自己,不是已經中了陰陽散嗎?


    而陰陽散,是連文家的文少央也無法治的毒藥!


    文家不傳的第七十三種劇毒,可以逆轉陰陽……


    「是誰!你究竟是誰?!」大聲喊了出來,可是依然沒有人回答。


    他看不見,他看不見那近在咫尺的人,他隻是感覺到自己的後背上貼著一雙手掌,而身體中的毒卻在源源不斷的被吸了出去!


    不行,這樣下去他會死的!


    沒有人能解開陰陽散的毒!沾上它的人,隻有死!


    無論那人是不是『閻王避』!


    雀真練武多年,修的是岐山般若劍法,雖然不是江湖絕頂高手,可是內功獨特純正,等閑人不是對手。


    他調整了一下內息,感覺到自己的內功恢複了六成,就連忙運氣,阻斷了經脈,似乎要把那股吸引的外力向外推,不能再讓那個人把毒吸到他身上去了,他會死的!


    忽然「啊!」的一聲,身後的那個人被震開了,而雀真感覺自己好像失去了筋骨,胸內熱浪翻湧,口腥甜,血噴湧而出!


    那個人似乎連忙伸出手,把他扯了過去,冰涼的手指,扼住了自己的穴位,然後幾支金針插進了穴位,似乎安靜了下來。


    他動不了!


    當想要動一下手臂,去抓那個人的手腕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動不了了!


    後背又貼上來那雙冰冷的手,一切都要繼續,就好像自己從未震開他一般!


    「走開!走開!」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


    繼續運氣,要把製住他動作的金針從身體中震開,可是這個時候,那個人也鬆了手。


    一切都非常安靜,黑暗中的安靜。


    忽然……感覺一雙手捧住了自己的臉頰,那麽冰冷的手指,卻溫柔的想讓人落淚。


    「聽著……」


    這個時候居然忘記了文少央的聲音,不知道眼前的人是不是他!


    「聽著!我是大夫,而陰陽散是我研究了十年的毒,我可以解的,就是用內力把毒藥吸出來,而且再用內力化開,我可能會失去武功,可是我不會死!你也不會死!但是如果你再這樣搗亂,那麽死的就會是我們兩個人!」


    「既然答應了別人,我就一定會救你!如果你不想我們兩個都死在這裏,你就什麽都不要想,也不要做,好嗎?」


    「我的武功已經很弱了,如果你一定要抵抗,我也無能為力,可是那樣的結果就是我們兩個都要去死,你想這樣嗎,你真的想這樣嗎?」


    他的手上用了力,他的聲音也變得著急,他甚至還把自己的臉頰晃了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怎麽做?!我……


    不知道是什麽,從臉頰上滑落,涼涼的,那人的手指劃過他的皮膚,他的眼睛,把他的眼淚擦掉。


    「很疼是嗎?我知道很疼,可是對不起,沒有更好的辦法了……忍過這幾天,你會看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隻要過了這幾天,真的,我保證,一切都會過去的……」


    「你是誰?」雀真問了一句。


    還是沒有回答。


    「你是誰?」


    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能不能讓我看看你,你究竟是……


    父王的偏心,大世子和祿德王的狠毒,這些對於他來說都已經微不足道了,他不想再怨他們,他不想在以後再想起他們,可是,他不能讓自己的人生一片空白,他想要看看眼前這個人,這個偷偷出現在黑暗中的人,是不是……那個一直偷偷出現在自己身邊的人……


    七公子……少央……是不是你?


    可是他不敢問。


    如果不是,那麽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可是如果是呢?一切會變的那麽複雜……


    文少央這三個字似乎像魔咒一樣,壓在雀真的心裏,讓他的唇舌都咬得死死的,生怕說出來,會帶來什麽樣子不可收拾的局麵。


    其實……我不想看見……我想這樣……


    他伸出了手,他知道那個人就在自己麵前,他伸出手的時候,就能抱住他。消瘦的人,似乎單隻手臂就可以把他完全環住,那個人似乎很驚訝,身體因為他的擁抱都僵硬了,可是他沒有鬆手,而是用雙手,抱住了那個人,隻在黑暗中出現的人,那人的手從他的臉頰上撤了下去,他把自己的臉埋在那人的胸口上。


    為什麽,每次隻有我快要死的時候才能見到你……


    如果我真的死了,還能再見到你嗎?


    不會……我連你的樣子都記不住了……那個人似乎看見他這個樣子有些意外,後來還是沉默著,也抱住了他。「很疼嗎?過了這幾天就會好的……別哭……」


    這麽多年,每次都這樣。


    置自己於死地的,是自己的親人,而每次到自己快要死的時候,唯一會擔心自己,會關心自己,甚至為了自己願意用自己的身體做解藥的人,會是他,那個被人逼迫著,做了對不起自己事情的人……


    關心自己,卻每次都出現在黑暗中。


    從那天開始,無論再疼,再難受,雀真也不會發出一點聲音,有些時候他的嘴唇都咬破了,血滴一點一點掉到手背上……


    眼前還是一片黑暗,什麽也看不到,可是他自己都能感覺出來,那些毒液從全身一點一點向眼睛中聚集,全身最容易疼痛的地方,就是眼睛,傷在這裏,比傷在後背,手臂上更要難受。眼睛好像被浸泡在火焰中,冰凍和火熱交替出現,快要熬不下去了,嘴中又是腥甜的味道,這次不是他故意的……


    「世子,世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聽見了就說句話!」


    被搖晃著,可是還是說不出來……我要死了吧。


    那就快死去吧。


    這樣不是你不盡心救我,是我命該如此!


    你也不會死吧……


    黑暗是潮濕的,冰冷的,好像裹屍布一般,緊緊纏繞著自己,可是,為什麽,會在這樣的黑暗中,感覺到溫暖呢?有一個人的手,緊緊抓著自己,像是要把自己從黑暗中向外拉……


    你是誰?我看不見你……


    這個時候比任何時候都要渴望看到他。


    我就要死了,讓我看看你,隻看一眼就好……可是再怎麽努力,在黑暗中也隻有一個模糊的影子……


    那是什麽?


    遠處似乎有光,好像在黑暗中開了一個小小縫隙,光從那裏透了進來,他自己好像追尋著那線光,走過去……那是另外一個世界嗎?自己已經死了吧。


    光越來越強,雀真走過去……


    遠處是鋪天蓋地的大瀑布,飛濺起來的水花被陽光照出了一道厚厚的彩虹!


    山上有翠林,有紅色的楓葉,還有滿地的黃花。所有的彩色都經過了水汽的蒸騰,變得迷離而神秘,而山穀中,有奇異瑰麗的鳥雀,拖著長長的尾羽緩緩飛過,叫聲婉轉清啼,似乎在歌唱……


    這……這裏是……很像傳說中的蓬萊仙境!


    自己站在一個山泉旁邊的草廬中,二層的竹樓,前麵是一大片草藥苗圃。而自己身邊的閣樓立了一個牌子,上麵寫了一個字「文」!


    不是死界!陽光照在臉上是暖暖的……


    自己並沒有死!


    這裏是文少央的草廬!


    他猛然轉過身,外麵太耀眼了,屋子中有些暗,他剛才沒有注意,他向前走了一步,發現自己方才躺過的地方,身邊還有一個人。


    很文秀的一個人,隻是……慘白的臉,灰白色的嘴唇,緊閉著的眼睛。


    他還活著嗎?


    雀真連忙撲過去,想要抱起他,可是觸手卻是溫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他還活著!隻是非常虛弱,非常疲憊,正在沉睡。他是……他應該就是……


    和記憶中不同的臉……


    可是當自己努力回想幼年時代見過他的樣子的時候,那個痕跡已經模糊不清了。


    就是他嗬……和自己想的樣子不一樣。沒那麽出色,沒那麽銳利,他太斯文了,太俊秀了,不像那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閻王避』,而隻是一個朱門世家軟弱的公子。


    忽然想起來什麽,探出手去試他的脈……


    果然……武功全廢!


    這個人呀,這個人呀,自己到底要把他怎麽辦?


    他早就不想報仇了,可是他們之間糾纏似乎比仇恨更深遠。


    比恨更深的感情是什麽?


    複雜的情緒,忽然都化成了淚水,模模糊糊的讓看不清楚了……


    這麽多年,自己過的很艱難,可是再苦再難,自己都不會哭,即使知道自己的哥哥要殺死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父親總是縱容他的時候,都不會哭,可是現在……


    他幾乎是淚流滿麵!


    知道自己非常沒用,太丟臉了。


    他卻還是在那個人身邊躺下去。那個人還是沒有醒過來的樣子,隻是不同的是,他伸出手,抱住了他,把臉頰埋在他的身上了。


    這個人是他唯一的光……


    可不可以,就這樣,抱著他,讓自己永遠抱著他?


    ***


    「到明天,你的眼睛就好了。」


    那個人摘下他眼睛上的紗布,姬雀真微微睜開了眼睛,眼前這個人不知道他已經在三天之前就能看見東西了。名醫也有算錯的時候。窗外已經是黑夜了,油燈微亮。他靠的非常近,用白紗蘸著藥水小心擦擦姬雀真的眼角。


    他說,「明天沅王府的人就會上來,你可以看見家人了。」


    「那你呢?」


    似乎沒有想到他會這樣問,文少央愣了一下才說,「我今天半夜就會離開的,家中有事……」


    姬雀真忽然抓住他的手,急切的問,「你想要躲開我!是不是我做了什麽讓你感覺到討厭的事?」


    「沒有。」他要向後退,可是手卻被姬雀真抓著。


    這麽近,能看到他的嘴唇,聽到他的呼吸,還有他身上的青草的味道……他就要走了,明天他就要走了……


    可是這個人,是他無論如何也不想失去的人……隻是那個人無論如何也不想要自己而已。


    不知道究竟怎麽了,是不是被外麵那麽美的月光蠱惑了,姬雀真拉過他的手,湊了過去,把自己的嘴唇印在文少央冰涼的嘴唇上麵。


    「別!」


    他的手推著自己,推了三下,然後被自己壓在旁邊的床榻上。


    慢慢俯下了身子……感覺到身下的人不再掙紮了。


    不要走,留在我身邊吧。文少央……


    用自己強硬但是青澀的身體,占有了他。


    當進入的時候,聽見了強忍著疼痛的呼吸聲,想要停下來,可是,他的身體好軟,和他的心一樣……柔軟的讓人心酸酸的,無法罷手,也不想罷手。


    我要擁有他!


    可是第二天,一切的纏綿一切的溫柔似乎都化為一陣輕煙,完全消失了。自己的懷抱中還留著餘溫,但是卻是空的。離開的那個人還給自己蓋好了被子,當姬雀真起來之後,發現整個草廬都空了,沒有他的人影……


    該死的文少央!


    姬雀真氣得捶了一下床,卻感覺身邊一涼,他掀開被子,看見是一塊玉佩,應該是昨天他撕開文少央衣服的時候落下的玉佩。


    上麵什麽文字也沒有。那個人落荒而逃的時候落下的。


    可是他就是知道,這個是屬於文少央的。


    「世子!」外麵是黃總管的聲音,真的像文少央說的,他的家人到了。


    好吧,那就先回朝歌,然後就去金陵找文少央!這次絕對不能再讓他隻出現在自己的黑暗中了。


    自己,要在陽光下抱著他,對他說,我喜歡你!


    可是,那之後姬雀真去了雍京,再之後,沅王府的大世子也死了,死於他原來的盟友祿德王世子姬敏中的毒殺,再之後,祿德王謀逆大案被掀了出來,自己帶著鄭王的聖旨要了結此事。


    然後就是在金陵再次見到文少央,可是他居然裝作不認識自己,彷佛那個曾經和自己纏綿一夜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樣!


    懦弱的人,那麽膽小,可是心卻那麽柔軟的文少央……


    這次絕對不讓你再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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