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不知道該感謝或是痛恨今天的忙碌。


    坐在辦公桌前的紀向曉籲了口氣,端起冒著熱氣的杯子就口啜飲。


    當她有辦法喝下這杯用來充當午餐的衝泡式濃湯時,已經是下午兩點半的事了,而這還是她今天第一口具有熱量的食物。


    早上她回家梳洗完後,便十萬火急地趕到公司,她的早餐會報已經遲到了半個小時,每個高級主管投向她的眼神簡直象她突然長了三頭六臂,和早上管家、


    司機看到她從出租車狂奔而下的表情一模一樣。她歎了口氣,揉了揉吞下兩顆止痛藥才抑住抽疼的額頭,把濃湯喝掉大半,放下杯子改握鼠標,開始處理公文。


    雖然對於那些眼神她都視而不見,以若無其事的冷靜態度迅速地將局麵掌控在手,但她其實很清楚,她今天的凸槌簡直比天地變色還可怕。


    除了出差、旅遊,從不曾外宿的她居然徹夜不歸?要不是未到失蹤人口的通報時限,急壞的管家和司機老早就衝到警察局了。


    而守時是她的要求鐵則,上一場會議她還因為業務部經理遲到五分鍾而訓斥了他幾句,結果今天她就[以身作則],還大大方方地遲到了半小時,好,真是太好了。她簽核了一份文件,自嘲地揚笑。


    桌上的手機傳來震動,紀向曉閉眼。她很想置之不理,但剛剛已經瞄到來電的人是她疼愛的妹妹,她隻能歎口氣,哀悼為時短暫的清靜就這麽結束。


    [向暖,什麽事?]她認命地接起,不同於臉頹喪表情,她的聲音不僅平穩還富有活力。


    早上從皮包拿出手機時,上頭三十幾通的未接來電讓她頭皮整個發麻,裏麵有大半都是妹妹打的。她那時趕緊回撥報平安,用忙碌為借口迅速結束通話,而如今該麵對總是要麵對。


    [你還問我什麽事?你嚇死我了,我昨天整晚都沒有睡,你到底去哪裏了?]


    耳邊傳來的急嚷帶著哽咽,讓紀向曉歉疚極了,妹妹紀向暖有心髒病,從小身體就不好,最忌情緒激動,休息不足,她卻平白讓向暖擔心了。


    [我隻是和朋友玩瘋了,一時忘了時間。]她加進笑意試著安撫她。[我怎麽知道你會查勤?都嫁出去的人了。]


    其實她早該料到的,楊先生一定會跟向暖提到她昨晚突然下車的異常行徑,但她那時心情激動,思慮不夠周密,忘了先撥通電話向向暖知會一聲。


    [楊叔叔昨晚等到一點多才下班,盧阿姨早上七點上班還沒看到你,如果沒消沒息的人換成是我,你不擔心嗎?]平時講話溫溫柔柔的向暖真是急到氣極,飛彈不接受她的說辭,還咄咄逼人。


    紀向曉自知理虧,卻又被這種綁手綁腳的情況弄得惱怒了起來。


    所以她才堅持要公私分明的嘛!她隻用[楊先生]、  [盧太太]這種客套疏離的稱呼,這樣才不會多了無謂的牽扯,部屬就是部屬,就算跟了再多年也不會變成朋友,這個守則她一直維持得很好,但長居國外、養病的向暖一回來,就把她盡心維持的距離破壞了。


    楊先生隻不過被她撥給向暖當司機幾個月,兩人的關係竟然好到隻差沒以幹爹、幹女兒互稱,三天兩頭就互通電話噓寒問暖,還愛屋及烏地連帶也關心起她,這份熱絡甚至影響到管家盧太太那兒。要是之前,就算他們再覺得奇怪也隻效放在心裏,而不是忙不迭地打電話跟她的家人通報,要不是爸媽遠在加拿大,還來不及將消息傳至那裏;去,搞不好她的未接來電通數會爆得更多!


    [你們這是在監視我嗎?]怒氣泛上心頭,連帶降低了她話裏的溫度。小的時候她就不用人操心,現在都已成年的她更不需要!


    聽出她的不悅,向暖停口,一會兒,柔柔的嗓音才傳來。[我擔心你,就像你擔心我的身體一樣,姊,你答應過我的,但你就算心裏有事還是不會想到要跟我說,你還是……防著我]


    滿腔怒氣被那柔軟的語調擊散,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紀向曉胸口一窒,繃緊的雙肩無力地垮下,往後靠向椅背,不知道該如何厘清心頭那些纏繞的思緒。


    從小,虛弱的向暖就分走了父母所有的關注,不想造成父母麻煩的她,自從懂事以來就一直逼自己呈現出最完美的狀態。


    她以為這麽做會得到父母的讚許,讓他們記起還有她這個值得驕傲的女兒,結果隻是讓他們更加放心地將她一個人丟著,將時間完全分配給公司和向暖。


    後來父母將向暖帶到加拿大養病,無暇分心的他們將她留在台灣,托姑姑幫忙照顧,被遺留下來的她幾乎等同孤兒。


    她知道這不是向暖的錯,也很心疼向暖被病痛折磨,但她隻是個有著七情六欲的平凡人,當她賽跑跌倒時沒有人將她抱在懷裏安慰,當她考了全年級第一名也看不到父母喜悅的模樣,她總會忍不住掠過一個念頭——要是沒有向暖就好了。


    她恨這麽卑劣的自己,也恨害她成為這樣的向暖,但矛盾的是,她也是真心疼愛著這個善良溫柔的妹妹。


    她以為小時候的梗介在長大後回頭去看會覺得微不足道,以為時間久了她就能完全釋懷,直到後來才發現,原來那傷口極深,即使她們姊妹倆後來敞開心扉做了番深談,即使她已經完全不怨向暖了,寧願犧牲所有也要保護這個唯一的妹妹,那道傷痕仍深深地刻在心上,成了她一生最遺憾也永遠無法彌補的傷害。


    [……你知道的,我還需要……習慣。]紀向曉歎了口氣,難得卸下武裝,讓內心的無措完全透露在語調裏。


    撒嬌、訴苦、傾吐,這些都曾經讓她極度渴望,但當有人出現,說她可以讓她倚靠、幫她分擔心事,她竟變得不知道該怎麽示弱。長年的分離讓她們不像一般姊妹那麽親,加上她已經太習慣自我承擔,她真的很想做到曾給予的承諾,卻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你快點習慣好不好?]知道她的難處,向暖沒再相逼,而是半用認真、半埋怨的語氣戲謔。[我期待好久了,和你睡在同一張床,聊到天亮還舍不得睡,那有多棒?]


    紀向曉微微揚笑。這幅畫麵向暖已經描繪過很多次了,但她依然放不開,恐怕向暖還有得等了。


    [那也得看我那個妹夫肯不肯讓出位置啊。她將責任反丟回去。雖然是她的推托之詞,但這也是事實,夏繁波那家夥對向暖寶貝得緊,搞不好連一晚都舍不得出借呢。


    隻是……為什麽連對向暖都沒辦法開口的煩悶,對奶油小生就可以毫無顧忌地直言?心思一遊離,因為忙碌而整天都不曾想過的臉龐,在猝不及防間猛然躍上心頭。


    雖然後來因為喝了太多酒,已經記不得確切的談話內容,但暢所欲言的輕鬆及話題投機的歡樂都還那麽清晰,像是抒發了累積多年的壓力,讓她即使今早被宿醉弄得頭痛欲裂、被公事忙到分身乏術,她的心情還是愉悅的。


    要是她昨晚沒醉到不省人事就好了,在依然潔醒時禮貌地說聲bye bye,讓彼此的印象停在最快樂美好的時刻,這樣不是很好嗎?結果她卻是喝到爛醉,隨便跟著一個男人回家,還衣衫不整地同睡一張床上.


    想起他房裏隻有一張單人床的情景,光是猜測可能會發生的肢體接觸,就讓她的臉開始發燙。


    害她剛醒來時嚇死了,以為自己竟做出一夜情的蠢事……她的臉更紅了。好吧,她更正,她該感謝他,不然這酒後亂性的錯她是犯定了。


    隻是,他都脫掉她的襯衫了,怎麽忍得住不對她下手?男人是那麽欲望至上的生物,是什麽原因讓他放她全身而退?是嫌她太老?還是嫌她身材不夠好?但她對自己的曲線還滿有自信的啊……


    發現這樣的質疑像是帶著懊惱,紀向曉心一凜,趕緊把心思拉回來。


    不,她絕對沒有想和他有任何深交的念頭,也不會覺得錯過這樣的奶油小生很可惜……問題是他為什麽不碰她呢?他還是有碰她吧?不然襯衫怎麽會不見?


    抑不住的想法又占據了整個腦海,紀向曉放棄掙紮,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是有一點點遺憾的。


    如果對象是他,這樣的一夜恬應該算是值得回昧的吧?至少他們不是一看對眼就上床,而是先經過了一番[心靈交流],隻不過大部分部是她在說,他被她逗得大笑。那種感覺很好,知道自己被他深深斂在凝視之中,即使他的視線偶爾別開,注意力仍然緊係在也身上,情緒完全因她而起伏,明明她也沒說多好笑的話,他卻笑得好開心,彷佛她句句珠璣,可能就是因為這樣,誘得她不由自主地說,逐漸敞開封閉已久的心房。


    被男友疼愛應該就是類似這種感覺吧?如果是,那真的會讓人上癮。紀向曉不自覺地漾起了笑回憶著昨晚的一切,但記憶來到空白的那一段,她忍不住又煩躁了起來。


    可惡,他到底有沒有對她做什麽?她是醉死還是有一些反應?還有,他……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她真的很想知道啊!


    […姊?你怎麽不說話?姊!]手機另一端傳來叫喚。


    [沒、沒事,]紀向曉一驚,趕緊若無其事地響應,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麽出神了。  [對不起,我一邊講電話一邊處理公事,分心了。]


    意識到剛才閃過的那些念頭有多荒唐,重回清醒的她嚇了一跳,趕緊將所有恐怖的想法全都推出腦海。


    她是想男人想瘋了不成?那可不是像縱酒後、宿醉完就沒事了啊!要是懷孕怎麽辦?要是他有病怎麽辦?如果她真能夠接受,為什麽不等他出來就自己偷偷溜掉?還不就是因為這樣的狀況太尷尬,覺得事後再聯絡隻會增添麻煩,她才會不給任何機會就直接走人。


    既然都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幹麽又在這裏亂想那些有的沒有的?紀向曉,你酒意還沒退是不疆?!她拚命罵自己,卻懊惱地發現,她竟抹不去腦海裏那張愈漸清晰的笑臉,那張有著男人魅力又融洽了男孩頑皮的耀眼笑容。


    [啊,對不起,姊你忙,我不吵你了,等爍有空再打給我,記得哦。]知道她公事繁忙,體貼的向暖主動結束電話。


    逃過一劫,紀向曉鬆了口氣,又忍不住莞爾。向暖就像她的名字一樣,永遠都那麽讓人喜愛,像太陽一樣溫暖人心。


    別想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還有好多事要忙呢!她將剩餘的徽溫濃湯喝完,收拾好心情,開始專心處理公事。


    過了一會兒,有人敲門,在她的應允下辦公室的門被人推開。


    屏幕偏左放置的她側對門口,隻是約略瞄了一眼,看到收發室的推車被推進,她不以為意地收回視線,繼續專注在計算機屏幕上。


    一般書信有秘書為她過濾,但一些特定對象及較具時效性的信件,她要求收發室的人直接送進她的辦公室。


    突然,有人將東西丟到桌麵的舉止打斷了她的思緒,這種無禮的行為讓紀向曉擰起了眉。


    收發室平常都是靜靜地將東西放在一旁的文件櫃,然後靜靜地離開,沒人敢直接這樣扔在她桌上,動作雖然輕,但那聲響在安靜的辦公室裏讓人難以忽視。


    以為是新進人員不懂規矩,她正要開口糾正,卻在看清桌上的東西時整個人僵止——她早上遍尋不著的襯衫,如今折好放在一個透明望料袋裏,就這麽端端正正地擺在辦公桌上。


    [你忘記它了,sunny。]


    溫醇低喚的嗓音性感得像在耳邊呢喃,但聽進她的耳裏卻成了轟天巨響,紀向曉全身的血液瞬間冰冷,頸部像生了鏽似的,萬分艱難而又極度緩慢地抬起——


    那張剛剛還在腦海中盤旋的俊容,如今再真實不過地出現她的麵前!


    對上她的眼,他笑得更加愉悅,慢條斯理地從後方褲袋掏出皮夾,一、二、三、四、五,五張千元鈔票像把扇子在他手上雉開。


    紀向曉屏住了呼吸,心髒幾乎就要停止跳動。


    [現在你沒辦法再趁我洗澡時一聲不晌地溜掉了,來吧,讓我們來好好地談一談。]


    紀向曉不知道她僵直了多久,等終於凝聚了足夠的鎮定從喉頭擠出話,那聲音幹啞得好像發自別人口中。


    [衣服和酒錢,五千元應該夠了。]強迫自己將情緒拋開,不去想昨晚和他聊得有多開心,不去想兩人之間可能發生過什麽樣的親密,完全端出和對手砍價時就事論事的精明神態。  [我不覺得有什麽好談的。]


    伍諍挑起一眉,嘴角似嘲諷,似歡愉地勾揚著,傾身上前,將手撐在她的辦公桌麵。


    [那我扛你離開酒吧的車馬費呢?收留你的住宿費呢?還有……]故意停口,邪氣地將視線瞟向她的胸前,看到她露出他預期中的慌亂神色,這才慢吞吞地補上。  [幫你清理穢物的潔洗費,以為五千元就夠了嗎?]


    他到底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紀向曉生氣地抿著唇,原本完美的冷靜完全被窘惱破壞,更可憐的是,在他那張帥到不行的笑臉中,眼光向來精銳的她竟判斷不出來!


    [你要多少?]她拉開抽屜,隻想趕快打發他離開。


    [晤……很貴哦。]他瀟灑地靠坐她的辦公桌沿,臉上掛著痞痞的笑,邊打量她邊作勢思考。


    紀向曉拿錢的動作停住,忐忑爬上心頭,手下意識地悄悄握緊,好像這樣可以給自己力量,卻抑不住那抹逐漸擴大的不安。


    他想獅子大開口?這和昨晚的情況不同,那時他們是隻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今,他知道她的身分,還知道怎麽找上門來,這不是她逃離辦公室就可以解決的……突然,她背脊發寒,原本慌亂神色瞬間被怒意取代。


    她淩厲地看向他。


    [你知道我是誰,你是故意接近我的!]這是指控而不是疑問,瞄到他胸前垂掛的識別證,紀向曉瞪他的目光幾乎要燒出火。


    他突然出現在這個不該有他的地方,她過於震驚,所以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如今一想通才發現這都是場騙局。


    原來昨晚的相談甚歡全是他的處心積慮,一杯又一杯的調酒是為了將她灌醉,害她還為他心動,還因為他罵了搖擺不定的自己好幾句笨蛋,結果他全是有預謀的!


    紀向曉牙關咬得死緊,不表現出一絲一毫的心痛。不,她是失望,失望這麽一個相貌堂堂的年輕人竟然不學好,絕不是因為曾被他誘出好感,卻殘酷地發現這全是陷阱而感到的受傷,絕不是!


    雖然她掩飾得極好,但伍諍還是看出來了,他的笑容僵在唇邊,臉上的輕佻隨即斂去。


    [我嚇到你了?]放柔語調,帶著緊張,他伸手想碰觸她,她卻往後拉開距離,防備地緊盯著他的手,這樣明顯的排斥像在他心口戳了一刀。


    該死的。伍諍懊惱地輕嘖了聲,收回的手扒過頭發,離開辦公桌背對她而站,頎長的背影繃得僵直,猛地他又轉回,黑眸裏燃著和她一樣旺盛的怒火。


    [誰叫你早上在我床頭留了五千元就不見人影?你不是嫖客,我也不是鴨,卻被這樣對待,你說我氣不氣?當然要想辦法報複一下嘛!結果誰知道你這麽沒幽默感?還把我的話當真!要錢的話,我早就趁你醉死的時候把你的皮包洗劫一空、將你直接丟在酒吧,你甚至抓不到凶手,我又何必辛苦照顧你,然後再大費周章來跟你勒索?你用頭腦想嘛,很蠢耶!]


    紀向曉看著他像動物園裏被關在籠子的動物般走過來又走過去,說到激動處,雙手氣惱揮動的他不像霸氣的獅子,反倒像隻色彩斑讕的孔雀。


    明明認為他沒有立場生氣,明明被他罵得莫名其妙,但不知道為什麽,看著他在那裏憤慨地跳腳,那不成熟的樣子卻讓她覺得好可愛,心……竟沒那麽痛了。


    [沒錯,你又何必?]但她還是懷疑他隱瞞不說的動機,用他的話冷冷堵了回去。


    位於高階的她沒留意過收發室負責分送信件的人長什麽模樣,隻知道是個男的,如果他一直擔任這份工作,他不可能會認不出她這個總監,昨晚聊了那麽久,他卻不曾坦誠,其心可議。


    伍諍停住腳步,轉頭,黑眸直勾勾地看著她,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有點手足無措,他又突然咧了個好開心的笑,耀眼的光芒在他臉上凝聚。


    [你沒被人追過?]他很開心沒人用這種招式討好過她,更開心的是她看起來沒那麽生氣了。她剛剛眼裏的防備與驚懼,他不想再看到了。年齡是距離,社會地位是差距,但這些差異隻要兩人取得共識都可以克服,他最怕的是她還沒來得及、認識他,憑著這些世俗觀念就將他否決,不給他任何機會,也因此才會沒在一開始就說出他任職於這間公司的事。


    [隻要是對自己喜歡的女人,做這些體貼舉動都是最基本的,以後你可以放心喝醉沒關係,我不介意。]


    紀向曉很少有說不出話的時候,但此時,她不知道要為他的直率喝采,還是要為他的放錯重點而動怒。


    他喜歡她?他在追她?她是總監,他是收發室職員——她瞥了他的識別證一眼——還是個約聘人員,而這裏是高級主管才有資格停留的總監辦公室,他竟然還有勇氣告白?


    [不會再有下次,跟我喝過一次酒,不代表你可以和我攀親帶故。]她板起臉,嚴正地警告。[你要是有任何不軌的意圖,我會直接資遣你。]


    雖然心頭一角無法克製地翻騰著喜悅與絲絲甜意,紀向曉卻故意以嗤之以鼻來漠視它。她已經過了被人隨便哄哄就暈頭轉向的年齡,別以為她真的會相信他!


    伍諍擰起一雙俊眉,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  [昨晚除了喝酒,我們還做了很多事,你一定要撇得那麽幹淨?]


    很多事?哪些事?紀向曉問都不敢問。  [出去。]等他離開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要人事室跟他解約!


    [晚上一起吃飯,我請客。]他又冒出一句讓人意想不到的話。


    紀向曉瞠大了眼。他是太死皮賴臉還是怎樣?她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你敢再糾纏我,我就報警。]她冷冷地撂話。


    她以為他會像剛剛一樣暴躁地跳腳,也已經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堅、央不再被他影響,但他卻隻是站在那兒,帶著寵溺又有些莫可奈何的笑,溫柔地凝視著她,深深地直望進她的眼底。


    過了一會兒,他才輕聲開口——


    [ 我沒說,是因為我不希望你擺出上司的態度對我,我想看到你的另一麵,那個你一直藏起來的sunny,我本來就打算在你睡醒時要說的,但……你跑了。]他自嘲地勾了勾唇,眼中掠過一抹黯色。


    紀向曉心口陡然揪緊,彷佛感受得到他從浴室出來卻隻有鈔票等著他的打擊與傷害。 她做錯了嗎?但那是她當時唯一想得到的解決方式……她想為自己脫罪,然而另一抹想法又擊中了她——


    如果真像他所說,他喜歡她,那他的做法又有什麽錯?一個位階比她低、年紀比她小的男人,要是不先用隱瞞的方式,如何能夠撤下她的心防?難道她真會大方到給他機會?


    心頭一陣掙紮,她無法自欺欺人。


    不,假如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她公司的員工,她會當場離開那間夜店,更逞論之後那段拋開一切的快樂時光。


    昨晚,真的很快樂,她很久沒那麽開心過了……她冷硬的臉部線條因回憶而柔和了下來。


    [我們約幾點?]看出她的軟化,伍諍乘勝追擊。


    他不是那種死皮賴險的跟蹤狂,如果她昨晚擺明對他沒興趣,他會識相地退開,繼續默默當個在遠處欣賞她的愛慕者。問題是,她看他的眼神閃耀出見獵心喜的光芒,而她會對他不設防地展露。不肯輕易在他人麵前示弱的真我,證明了她對他也是有一些好感的。


    如果少了酒精及昏暗的環境助陣,會讓她將自己鎖在安全的界線之內,無所謂,主動積極的工作就交給他,他會負責把那道界線打破,讓她再也退不回去!


    那句問話將她的心神拉回,紀向曉懊惱不已,氣他對她無端的影響,更氣自己竟還有餘力站在他的立場,幫他的所作所為找借口。


    她現在最該做的是發揮她統領企業的魄力與能力,嚇到他放棄所有非分之想,而不是在這裏猜測他對她的心意到底是真是假,更不是回憶昨晚的時候!


    [最後一次警告,你敢再糾纏我,我就報警。]她嚴厲聲明,還拿起話筒證實她的決心。管他這次再用什麽眼神看她,她絕不會再動搖。


    結果他卻愉悅地朗聲大笑,笑得那張俊秀的臉龐好看極了。


    [那就先約今晚八點,公司門口見嘍。]完全不理會她的恐嚇,伍諍徑自推著滿車信件,吹著口哨離開了辦公室。


    直到門關上,她還拿著話筒怔在那兒。


    他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還笑得那麽開心!她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子一樣,一怒之下,她還真的按下外線,但當視線掠過那件折得整齊的襯衫時,撥號的手指停住了。


    苦惱了許久的疑問總算得到了解答,襯衫是被他拿進去洗了,難怪她怎麽找都找不到。


    猶豫了好一會兒,握在手中的話筒慢慢放了回去,轉為打開望料袋,拿出那件襯衫。


    襯衫一離了袋,淡淡的漂白水味道飄了過來,同時她也眼尖地發現,原本該是柔滑的觸感已經變質,顏色也白得很不自然,立刻明白它遭受到什麽待遇。


    她醉到吐了啊……沒想到她竟放縱到這麽狼狽。她苦笑,手指在襯衫上滑過,彷佛看得到他小心翼翼地將沾上嘔吐物的襯衫從她身上脫下,體貼溫柔地將她安置在床上,還很[聰明]地先把襯衫浸在漂白水裏,好讓汙漬能消除得無影無蹤,一早就鑽進浴室努力地幫她清洗。


    不曾停留在潔醒意識的記憶,透過這件襯衫一一重現,在男人大手的粗魯對待下,真絲材質的名牌襯衫算是完全報銷了,那番心意卻是再多錢也換不到。


    不曾被人這樣捧在手掌心上,她感動莫名,緊緊握住那件襯衫舍不得放,但理智的那一麵總忍不住冒出頭,提醒她醜陋人性的一麵。


    就算他真的喜歡你,你又怎麽知道他是喜歡上你的人,還是愛上你的財富及權勢?為了少奮鬥二十年,別說這些服侍了,就算要他為你舔腳趾頭他都肯!被煩雜的思緒亂得靜不下心,紀向曉輕按額角,旋轉座椅看向身後的落地窗。


    如果她再多點經驗就好了,就不會那麽容易受到感動,偏偏大家都當她是不需要嗬護的女強人,沒人會像他這麽對她,從來沒有……


    我嚇到你了?想起他剛才緊張又擔慮的神情,一股溫暖柔柔地包覆住她無助的心。


    有多久,她不知道自己是會害怕的?她表露出來的堅強太真,旁人都相信她是不懂恐懼的,久而久之,就連她自己也被連帶說服了。


    直到他那一問,她才猛然發現,恐懼依然存在於她的情緒裏,隻是被她埋得很深,沒有人看得到。


    但他卻發現了,不是怕她生氣,也不是怕她真將他當成乘機勒索的歹徒,他隻一怕嚇到她,好像她是個脆弱的小女孩,那麽柔聲心疼地低問著。


    如果這些都是假的,那也……太誘人了。


    輕輕撫過那件襯衫;原本想說服自己不為所動的理智,卻反而更加深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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