廬江是他好容易才弄到手,又苦心經營了兩年多時間的老巢,劉勳如何舍得放棄這裏,更別說他還野心勃勃,視眼下為千載難逢的良機了。


    “德珪,我這邊暫且先虛與委蛇,你可請劉使君從速來援。”


    劉勳既然已經做出了決定,那自然是要催促劉表趕緊下注的:“劉封手裏也有兩三萬人,左將軍一降,那汝陰、慎城、下蔡一線就將全線崩潰,劉備不日即可南下壽春,與劉封會師。到那時候,即便不算左將軍的降兵,劉備軍也至少當在五萬人以上。”


    “眼下舒城隻有萬人守備,城中周家、鄭等家族還未必同我是一條心。”


    劉勳故意露出憂心的神情,不安道:“若是對方繼續南下,舒城恐難支撐。”


    蔡瑁心中冷笑,覺得劉勳是色厲膽薄,既野心勃勃,卻又膽小如鼠。


    可麵上卻是冠冕堂皇的保證道:“子台你且放心,我必催促黃府君盡快發兵東進來援。同時,我主還會另派使節,前往壽春麵見玄德公,對其陳說前因後果,以化解兵戈。”


    劉勳聽到蔡瑁提起此事,他鄭重其事的詢問道:“德珪,劉使君可有派人前往朝中運作?”


    劉勳敢於如此大膽的投效劉表,究其根本原因,不過三條。


    第一,乃是利欲熏心,被黃祖的待遇給迷花了眼,覺得劉表給的太多,獨立藩鎮的地位實在太過誘人,看看黃祖在江夏是何等的快活,劉勳自然也想有樣學樣。


    第二,是對劉表和劉備的實力判斷錯誤,從內心中並不覺得劉備的實力有多強。


    畢竟在表麵上來看,劉備依然是那個被曹操從河北追著打到徐州的手下敗將。


    而且經過曹操屠殺之後,所有軍閥都以為徐州凋敝,人口損失太大。


    對於劉封主導的徐州休養生息的計劃幾乎一無所知,就連曹操,袁紹都不咋清楚,劉勳一個地方軍頭如何能知。


    在他看來,劉備可算是窮兵黷武,都快把徐州榨幹了,否則哪裏養得起這六七萬大軍。


    第三,劉勳心中還有一筆賬,那就是他名義上還是袁術的臣子,而劉表也是天子承認的忠臣。


    可別小看這一點,這意味著他投效劉表也是有法理性的,因為普天之下,皆是王臣,況且劉備並不是揚州牧。


    但劉勳卻是小看了劉備的決心,他這簡直是在賭命。


    因為劉備一旦較真,有好幾種方法可以掐死他。


    天子的詔令中就寫的清清楚楚,讓劉備都督三州事,自州牧以下兩千石皆可自決。更別說天子還封了劉琰為廬江太守了,劉備完全可以不認劉勳的降服,繼續對其用兵。


    所以劉勳本質上其實是在賭命,賭贏了,他割據廬江,成為黃祖那樣的諸侯強藩,賭輸了,那就是三族消消樂了。


    劉備就是脾氣再好,也饒不了他,除非他能再拿出來個傳國玉璽。


    “子台放心,劉使君早已經派人入朝聯係,曹公或會為援。”


    蔡瑁當即表態道:“你我皆是曹公老友,深知其才,如今曹公貴為大將軍,執掌朝政,自不會讓劉備肆意妄為的。”


    劉勳仔細想想,的確如蔡瑁所言,曹操誌向遠大,才能卓著,而且生性詭譎,按照曹操的性格來推斷,應該也很想要給劉備埋沙子才對。


    這樣一來,劉勳底氣又足了一點,不過仍然不忘叮囑蔡瑁道:“德珪,曹公處還需盡早聯係,當以重禮相求。此事若成,我必有重報。”


    本來在劉勳的眼裏,這次劉備征伐袁術實在是一次天賜良機。


    在他看來,劉備和袁術實力相當,兵力也差不多,而且袁術還有著守城的優勢。


    最大的可能是兩敗俱傷。


    其實不但是劉勳這麽想,曹操、袁紹、劉表、甚至是劉繇、孫策都是這樣的判斷。


    這個時代的攻城戰實在是太難了。


    甚至連劉備軍自己都做好了血戰的準備。


    畢竟配重投石機隻能增加劉備軍的火力,對城牆和城頭火力進行壓製,但並不能代替步兵上城頭或是缺口處肉搏的。


    最終還是要靠白刃戰打通勝利的道路。


    因此,劉勳覺得時間相當充足,他有足夠的時間觀望,並選擇一個最好的時機改換門庭。


    可誰也想不到袁術居然一個月都支撐不下來啊。


    更想不到劉封居然會拉攏到孫香,逼降周瑜,奇襲成德,冒充南麵袁軍增援混入壽春城中。


    甚至還一舉生擒活捉了袁術,這讓劉勳一下子變得極為尷尬。


    事實上在壽春失陷,袁術被擒的消息傳來之後,劉勳一度是有退縮之意的。


    但凡劉備、劉封願意承認他廬江太守的位置,並且保留他在廬江的地位和特權,他大概率是會投降劉備了。


    可劉備父子哪裏容得下這種藩中之藩,即便是劉勳也明白自己的想法無異於白日做夢。


    背叛袁術,投降劉表,與背叛劉備,投降劉表。


    這可是截然不同的兩碼事情,後果更是天壤之別。


    劉勳對此相當清楚。


    原因相當簡單,因為劉備是奉詔討賊,他是受天子之命去攻伐袁術的。


    本質來說,打下來的地盤也是天子的,隻是天子授命給劉備管理而已。


    可問題就在這裏,劉表也是忠於天子的,劉勳如果投降劉表,劉備是沒有理由去攻打劉勳的,因為劉勳同樣也是漢臣。


    在朝廷大義上,劉備沒有任何理由要求劉勳隻能向自己投降,更沒有任何理由能要求劉勳不能向劉表投降。


    因為劉表也是漢家臣子,他的地盤也在名義上是朝廷的地盤。


    那劉勳表麵上看起來,他降誰都是一樣,是不會有錯的。


    但如果劉勳投降了劉備,那就不能再胡思亂想了。


    現在投降劉表,那還能稱得上是賭博,可若是投降了劉備之後再生事端,那可就是自殺了。


    另外,劉勳還有一個巨大的依仗就是曹操和劉表,在他看來,劉表名義上也是朝廷的忠臣,自己背叛袁術,投靠劉表,合情合理。


    劉備與其和來和劉表爭奪廬江,還不如先去江東。


    畢竟人都知道柿子先找軟的捏。


    尤其在劉勳看來,劉備名義上都督豫、徐、揚三州事,可實際上彭城是白地,徐州飽經戰亂,實力大損。而豫州的汝南和沛南都是新得的地區,需要時間消化。


    而劉表卻是占據荊州多年,兵精糧足,戰績可要比劉備強多了,不但陣斬了孫堅,還把袁術從南陽趕跑。


    尤其這還是正麵對決,比拚的是硬實力,可不比劉封的陰謀詭計。


    畢竟硬實力常在,而偷雞的機會卻很稀有。


    換了劉勳自己在劉備這個位置上,也有很大的可能會暫時擱置廬江,先入江東。


    一個吳郡就要比廬江富裕出幾倍了,更別說還有丹陽、會稽和豫章三個郡國了。


    孰輕孰重,劉備應該能分的清楚。


    這就是劉勳的底氣。


    或許會有人覺得劉勳沒腦子,可實際上曆史上的劉勳就是如此這般的。


    建安三年時,曹操起大軍大舉南下征伐袁術,一路勢如破竹,三戰三勝,陣斬橋蕤、李豐、梁綱、樂就四員袁軍大將,打的張勳潰逃五百裏。


    直接把袁術打的抱頭鼠竄,龜縮在壽春城裏等死。


    當時曹操兵臨壽春城下,孫策已經橫掃江東,與廬江隔岸相望。


    在這種情況下,劉勳和曹操還是老交情,摯友級別的關係。


    劉勳居然不但沒有投降曹操的想法,甚至在袁術死了之後,主動接納了袁術的女婿黃猗和從弟袁胤,隨後,他還帶人半路伏擊想要去江東投奔孫策的楊弘和張勳,俘獲大量人口和財帛,帶回舒城。


    這是什麽操作?


    此時的劉備哪裏比得上原始空裏這時候的曹操有威勢?


    劉封又何如橫掃江東的小霸王有威名?


    劉勳的行動這不比現在這個時空更膽大瘋狂?


    這可是公然和曹操、孫策同時作對啊。


    後來孫策過江攻打劉勳,正是劉表派了江夏軍來救援,黃祖的嫡長子黃射親自帶兵,還把最精銳的長射軍給帶上了。


    可見劉勳和劉表其實早就暗中有很深的關係了。


    劉勳的底氣大半來自於劉表,因此他對蔡瑁可是相當客氣,當即恭恭敬敬的謝過劉表和蔡瑁的援手,並再次許諾對蔡瑁必有厚報。


    至少這個態度讓蔡瑁很是滿意,也再次保證一定會全力以赴,援助劉勳。


    隨後劉勳又跟蔡瑁討論了一些細節,同時蔡瑁決定親自返回江夏,催促黃祖出兵。


    劉勳雖然不太樂意蔡瑁離開,但對方義正辭嚴,而且理由充足,無奈劉勳也隻能放人。


    臨別之際,劉勳還奉上了許多禮物,其中不乏珍惜之物,比如劉勳費了不少力氣才弄到的雪鹽和霜糖。尤其是霜糖,這可是袁術的最愛,幾乎與蜜水一個層級了。


    這些禮物讓蔡瑁笑逐顏開,很是謙讓了一番,最終滿載而歸。


    當天晚上,劉勳親自設宴款待袁胤和楊弘。


    楊弘在宴會上為劉勳陳說厲害,同時極力誇讚劉封年少有為,力勸劉勳棄暗投明,歸順劉備,甚至還拿出了一個袁胤都不知道的條件。


    如果劉勳覺得郡守職位低了,劉備願意表舉劉勳前往雒中,甚至願意向劉勳做出保證,最少也能給他爭取一個九卿職務。


    這誠意可就相當大了,畢竟你劉勳也就一個郡的地盤,眼下的局勢已經不再是諸侯討董那會兒了。


    那時候一個郡已經是相當不錯的起家地盤了,絕大部分的諸侯都是這一個檔次。


    可現在情景已經大不相同了,經過幾年的征戰吞並,眼下的諸侯哪個不是跨州連郡,客觀事實上已經沒有你這種小軍閥的出路了。


    交出地盤和兵權,去雒中當高官,未必不是一個好結局。


    更別說如果劉勳願意選擇這一條路的話,劉備還許諾了每年會給他送錢五十萬,糧三百石,雪鹽五石,霜糖五十斤,絹帛兩百匹。


    可謂是周道到家了。


    至少楊弘自己都心動了。


    劉封還是希望能夠傳檄而定廬江,少一份戰火就少一份傷害,況且還能爭取時間。


    可在劉勳看來,自己有廬江在手,什麽錢糧絹帛沒有?


    用你施舍給我這些東西?


    談判自然是不歡而散。


    楊弘直到最後都在勸說劉勳,甚至勸的劉勳有些不耐煩了。


    第二天,沒能勸說成劉勳的楊弘告辭求去,結果劉勳反過來安撫起來對方。


    “長史你總得給我一些時間考慮吧?”


    劉勳振振有詞道:“此等大事,我如何能一日而決。”


    楊弘於是妥協,等待劉勳長考。


    可實際上,楊弘早已經暗中傳信出去,信息被送出了廬江,直往壽春而來。


    劉封打開信息一看,上麵隻有四個字:“廬江生變。”


    其實楊弘根本就不相信劉勳的話,他也知道劉勳這裏生出了變故,但他努力勸說劉勳,一方麵是想再爭取一下,另一方麵也是在偽裝。


    楊弘身在舒城,他自然也會擔心劉勳滅口。


    所以他必須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明麵上對劉勳百般勸說,暗地裏則將消息傳出。


    不論怎麽樣,能將廬江生變的消息傳出來,他楊弘就立功了。


    劉封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召集會議。


    很快,城中的劉曄、周瑜、孫香和一眾諸將被召集了起來,其中也包括了袁渙、舒鄭兄弟、師茂等信得過的袁術軍降將。


    “諸君,楊弘自舒城傳來信息,言說劉勳有變,不知諸位有何見解?”


    劉封主打一個集思廣益,尤其是把袁術降將也給請來,就是想要拓展一下思路和視野。


    他們和劉勳同僚兩年,肯定知道的要比自己這些新來的人多的多。


    果然,劉封這話說完,袁渙等人的臉上就露出了深思之意。


    片刻之後,舒鄭竟然第一個開口:“征南,劉子台困守廬江,不過一郡之地,南有大江,西有大別,東、北兩個方向,已都是我軍掌控。廬江郡此時已成兵法上之絕地也。”


    “以此觀之,唯有降服一途可走。”


    舒鄭繼續說道:“可劉勳如今生出他心,顯然另有憑依,恐有其他勢力加入其中。”


    不得不說,舒鄭的想法是很正確的。


    劉曄、周瑜等聰明人其實早就猜到了,甚至他們已經推斷出插手之人很可能就是劉表。


    這其實也不難理解,廬江周圍隻有劉表、劉繇、華歆三人,劉繇困於丹陽北部,動彈不得,華歆在豫章無為而治,並無什麽強勢兵力。


    唯有劉表,既有足夠的實力,也有足夠的動力幹涉廬江。


    “舒先生所言甚是。”


    劉封讚賞了一句之後,又問道:“那諸君是否可以教我,是何人欲插手廬江?”


    劉曄和周瑜對視一眼,齊齊笑了起來,卻都沒有開口。


    倒是袁術降將中的師茂試探道:“我曾受左將軍之令,暫駐廬江。在那段時日中,劉勳與荊州貿易往來相當密切。”


    “此事插手者,或為劉景升。”


    劉封讚同的點點頭:“劉景升虎踞荊襄,素有向外擴張之意。蜀中劉焉身死之時,就有劉表挑唆益州豪強作亂,企圖趁亂取利。隨後又北上企圖收複南陽,與西涼軍在此戰戰和和多次。可見其人素來有擴張之心。”


    “好他個劉景升,我等辛辛苦苦打進壽春,他倒好,躲在後麵想撿好處,當真是當我們死人嗎?”


    潘璋登時大怒,起身就衝著劉封請纓道:“少主,末將請為先鋒,先破廬江,再破江夏,到襄陽去問問這條老狗是何居心!”


    “放肆!”


    劉封勃然大怒,嗬斥道:“膽大妄為,劉景升乃是朝廷所命的荊州牧,成武侯,文珪安敢如此放肆。還不速速退下。”


    潘璋被劉封一訓,立刻低頭退了回去。


    他倒是不敢對劉封有半分怨懟,反倒是把這仇給算到了劉表和劉勳的腦袋上。


    都是這兩家夥害我為少主嗬斥,日後若有機會,定然要報此仇。


    嗬退了潘璋之後,劉封看見場中有些冷場,主動開口道:“眼下廬江生變,根源確實很可能是劉荊州。”


    既然決定了幕後黑手,那劉封就繼續問道:“若真如此,封該如何是好?還望諸君教我。”


    張遼倒是第一個發言道:“將軍,不論劉勳是否有異心,當務之急,當先遣一軍,進駐合肥。”


    劉封看向張遼,眼睛裏有些異色:“合肥?”


    “正是!”


    張遼雖有所察覺,卻不引以為意,自顧自侃侃而談道:“合肥乃是南北要衝之地,我若得之,則廬江為我所製,若為劉勳得之,則我大軍南下必為合肥所阻。”


    劉封點頭讚同:“文遠將軍所言,與我不謀而合。”


    說著,劉封露出了一個自信的笑容道:“早在入壽春之後,我已傳信給太史老師,令其分五百精騎與梁道,讓梁道都督其所部即刻南下,進駐合肥。三日之前,此事已成,梁道此時已經接管了合肥城防。”


    張遼趕忙拱手道:“將軍深謀遠慮,遼敷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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