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琰當即問道:“曹孟德與大司馬乃是發小之情,年輕時又是誌同道合的奔走之友,就是數年之前,兩人也背靠大河而戰,彼此之間情深意切,雖非兄弟,卻有兄弟之情。不知佐治先生為何舍曹孟德不取,而獨示好於玄德公?”


    辛毗心中冷笑,麵上卻是春風拂麵:“原因有三。”


    崔琰臉色微變,他以為是抓到了辛毗的破綻,卻沒想到對方早有準備,看來這次是自己失策了。


    之所以崔琰會覺得辛毗是早有準備,關鍵就在於這原因有三。


    可一可二就已經很了不起了,辛毗都已經準備了三條理由,若說對方毫無準備,崔琰自己都不相信。


    不過此時崔琰明明覺得不妙,卻也隻能硬著頭皮道:“願聞其詳。”


    露出略帶一絲得意的神情,辛毗豎起一根手指:“其一乃是曹近劉遠,所謂遠交近攻,想必季珪應該不會不知道。”


    崔琰臉色一沉,卻不得不點頭道:“佐治先生所言甚是。”


    辛毗並沒有得勢不饒人,而是繼續說道:“其二也是曹近劉遠。”


    這話一出,在場眾人俱是一愣。


    可很快,荀諶、沮授、田豐三人最先恍然,再過一陣後,郭圖,許攸也醒覺了過來。


    崔琰心中有些驚慌,他依舊沒弄明白,可看見沮授給了他一個眼神,心中頓時覺得不妙。


    崔琰餘光偷偷去瞧袁紹,卻見主位上的袁紹正陷入沉思。


    不等崔琰發問,辛毗主動繼續說道:“正是因為大將軍與大司馬交情甚篤,故而先拉攏玄德公方為上策。如今玄德公更強於大將軍,若是玄德公為主公所籠,大將軍若不想束手待擒,唯有恭迎主公上洛一條路可走。”


    聽了辛毗的解釋,眾人恍然大悟,明白了過來。


    曹操和袁紹其實關係已經十分惡劣,但表麵上卻依然是發小兄弟,自幼相識的交情,誌同道合的情誼。反而劉備雖然為袁紹所重,兩人也早就在洛陽求學時結交,可感情還真遠沒有曹袁之間那般親厚。


    辛毗的意思正是讓袁紹先拉攏劉備,同時借用曹操來壓服劉備,等劉備屈膝之後,袁劉聯合之下,曹操除了投降外還能有什麽可做的?


    同樣一句曹近劉遠,第一個原因說的是地理位置,第二個原因卻說的是交情遠近。


    崔琰心中暗自歎息,知道自己的目的是達不成了。


    他先前開口詢問,正是懷了挑撥的心思,想要讓袁紹疑心辛毗外聯劉備。


    可現在看來,這已經是不可行的了。


    正如崔琰想的那般,袁紹居然笑意滿麵的詢問道:“不知原因之三是何,還請佐治教我。”


    辛毗起身行禮,連道不敢,隨後解釋道:“原因之三,則在天子。天子、朝廷如今俱在洛陽,為曹操所掌,想必玄德公也不會滿意,故而先劉後曹,方為正理。”


    袁紹聽完之後,深感有理,回味無窮,連連讚歎道:“佐治之才,實可比擬留侯也!”


    辛毗自然是連連謙虛,愧不敢當。


    緊接著,辛毗又主動開口道:“主公,隻是光是拉攏玄德公並非上策。”


    袁紹立刻追問道:“那該如何應對?”


    辛毗笑道:“主公莫非忘了我之前還有遠策一計?”


    袁紹右手攤掌,輕拍額頭道:“哎呀,卻是忘了佐治此言。”


    辛毗如實續道:“遠策正是聯絡劉景升,景升公早和主公誓盟,主公正可派使前往,深固盟約。有景升公在南方,正可牽製大將軍和玄德公。”


    “有佐治在我身邊,紹無憂也。”


    袁紹合掌大喜,按照辛毗所言,劉表自從從袁術手中虎口拔牙,拿下了襄陽之後,就火急火燎的找自己結了盟,雖然兩人離的很遠,但還真沒少互動。


    雙方的盟約在原時空裏甚至一直持續到了官渡之戰以後,袁紹病死了之後,他三個兒子爭奪河北的統治權,劉表還特地寫信過去勸解,希望他們能夠先聯手抗曹。


    因此,袁紹對劉表也是很有好感,且頗為信任的。


    現在辛毗這麽一提,袁紹立刻覺得這主意十分逞心如意,而且他也有把握能夠拿捏住劉表讓其為自己看住曹操和劉備。


    耳邊聽著袁紹對辛毗的讚美之詞,沮授坐在下麵眉頭微皺,一時之間也分不清辛毗到底是什麽立場。


    之前懷疑他勾連劉備,可今天的表現卻又像是大公無私。


    倒是讓崔季珪吃了個大虧,別看袁紹現在隻是讚賞辛毗,對崔琰沒有責怪,但沮授卻覺得對方肯定在心裏給崔琰記了一筆。


    在袁紹的眼裏,崔琰針對辛毗的意圖有些過於明顯了。


    袁紹其實並不討厭下麵人互相爭鬥,他最怕的就是底下人一片和氣,那他這個外來的老大可就要被架空了。


    隻是明麵上,袁紹又喜歡表現出自己大公無私,賞罰分明的人設,所以接下來一段時間,崔琰的話語權必然是要大幅下降了的。


    袁紹讚賞了辛毗一番後,話歸正題道:“那諸位先生以為,派誰前往荊州出使為宜?”


    話音剛落,下麵的河南士人們的心就熱起來了。


    像荀諶、郭圖、辛毗兄弟都是潁川人,逢紀更是南陽人,這些人自北上過河投奔袁紹以來,好些年不曾回過家鄉了。


    這次南下荊州,沿途都已被曹操、劉備平定,豫州的黃巾賊去年就被劉備給徹底剿撫了,路上相對變得安全了許多。


    河北士人則恰恰相反,他們沒一個想出遠門的,跑這麽遠的路,中原雖然太平了,可南陽此時還亂的很,劉表和西涼軍主要就在南陽郡內混戰。


    打了一兩年了,劉表也才收複了小半。不過南陽郡畢竟是天下第一郡國,有三十幾個縣邑,光是這小半其實就已經有十多個縣邑了。


    辛毗原本想開口推薦自己的弟弟出使,在他看來,這任務並不難,況且袁強劉弱,袁紹是盟主,劉表是從員,必然會禮遇使者。況且這次出使的任務也不難辦到,回來之後就是一件功勞,何樂而不為呢?


    唯一的弊端,可能就是爭搶的人太多了。


    原本憂心忡忡的辛毗很快就驚疑不定了起來。


    剛才明明看見河南同僚蠢蠢欲動,可當袁紹詢問起來之後,眾人居然沒有一個毛遂自薦的。倒是自己的弟弟辛評一個勁的給自己使眼色,顯然在詢問他要不要主動請纓。


    辛毗心中一沉,分不清是有什麽地方自己沒想到的,於是,他悄悄的衝著弟弟搖了搖頭,隨後觀察起其他人來。


    主位上的袁紹也有些驚疑,他和辛毗都一時間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點。


    那就是袁紹麾下文士鬥爭極其激烈,不但河南和河北鬥,就是河南內部也鬥,就連郭圖和辛毗、辛評這種姻親之間,大方向上雖是同盟,可一樣會互相競爭。


    隻是關係畢竟是姻親,不會暗中使絆子和下黑手罷了。


    因此,河南派諸人雖然個個都很意動,但也擔心自己真的出使南下了,荊州路遠,這一去至少數月之久,等自己回來了,說不定原來的位置可就沒了。


    反倒是辛毗、辛評兄弟倆是親兄弟照應,不怕丟了位置,所以暫時沒想到這一層。


    眼看其他人好一陣不說話,辛毗雖然還是沒想通,但卻已經下定決心不等了。


    “主公,毗弟素來頗有口才之長,又對您忠心耿耿,必定願為主公前往荊州說服劉使君。”


    辛評本就心癢難耐,聽見兄長終於開口了,於是也趕忙起身避席,衝著袁紹跪拜道:“評不才,願為主公盡心竭力。”


    袁紹還有些遲疑,可河北派大佬沮授這時候卻是突然開口,而且居然還是為辛評說好話。


    “明公,此計乃是佐治所出,以仲治為使,甚為合適啊。”


    袁紹心中有些疑惑,不明白為什麽沮授會突然幫辛毗、辛評兄弟說話,但偏偏對方說的還挺有道理的。


    仔細想了想,確實也沒其他問題,於是袁紹當即應允道:“善,既如此,就以仲治為使,出訪荊州。”


    袁紹決定一下,眾人齊齊拜倒:“謹遵大司馬之令。”


    ********


    劉備這陣子過的相當愉悅,諸事都很順遂。


    唯有今年開春以來,久旱無雨。


    雖然春雨貴如油,但一滴雨都沒有,怎麽看都不會是一件好事情。


    看來還真讓子升說對了,今年江北恐怕是個大旱年。


    好在各地都重修了水利工程,還上了許多水車,哪怕老天爺就是一滴雨都不下,也應該能保證個五六成的收成。


    這也托了江北河流眾多的福氣,北邊就是淮河,南邊就是長江,中間還有芍陂,境內還有四五條如肥水、施水這樣的支流,其實水還真的是一點都不缺。


    原時空中袁術弄到顆粒無收的地步,天災的因素固然是有,但仔細說起來,人禍的因素其實更多。


    畢竟那會兒再是有水,水利工程係統全崩了,這水也導不出來啊。


    如今江淮各縣都撤換了負責人,而且還都是精挑細選的精英,日後三國的名臣重將,又有劉備親自坐鎮,因此僅僅隻是一個冬天,芍陂水利係統就被修繕一新。


    不但如此,劉備在陳登、荀攸等人的輔佐之下,還以芍陂係統為中心,輔而興建了許多分支係統,極大的利用了淮水和長江的豐沛水量。


    據陳登估算,隻要大旱一結束,整個江北係統幾十個縣邑的糧食產量很可能翻上一倍。


    這還是最低估算,畢竟旱地畝產量隻有一石,而上好的水澆地產量就少則二石,多則三石,上好的水田產量甚至能高達四至六石。


    陳登此時也是喜氣洋洋,雖然為劉備駐守琅琊是他主動請纓的。


    可這一年多,他卻是度日如年,心裏雖然談不上後悔,但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絕對不會主動前往琅琊了。


    陳登會有這樣的念頭,最大的原因就是因為劉封。


    陳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劉封能在短短的一年多時間裏,做出如此之多的大事。


    這實在是太過驚人了,而他陳元龍自詡王佐之才,又有識人斷事之明,卻居然錯過了如此重要的諸多大事。


    要不是劉備始終掛念著他,如今一有機會,就立刻將其召回。


    按照正常情況的話,陳登還得在琅琊待上一兩年。


    以劉備集團如今的擴張速度,到時候陳登這個元老恐怕都要排不上號了。


    幸好不論是劉備還是劉封,都把他陳登放在心上,去年上半年,劉封還給他撐腰做膽,派遣了一支精騎來他麾下效力,助他一舉蕩平了琅琊鹽豪。


    眼下琅琊不說政通人和,那也是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府庫漸漸充盈了。而這些,都是他陳登說話的底氣,畢竟再是元老,也得拿功績說話。


    這次為劉備所召,陳登可是激動萬分,以最快的速度交接了郡務之後,立刻飛馬南下,心中滿是激情。


    果然,一到壽春,麵見劉備之後,當即就被委以重任,不但走馬上任九江郡郡丞一職,還被特令參與整個江北水利係統的修繕興建工作。


    劉備對他的喜愛和重用一如既往的毫不掩飾。


    “主公勿憂!”


    陳登看見劉備歎氣,就知道劉備肯定是掛懷旱情了。


    於是,陳登主動開口開解劉備道:“如今我等已經盡力,可做之事已盡做矣,且蒙少主恩德,又備下了不下百萬石的糧草,即便絕收,也不至於餓殍遍野,此皆是主公與少主之恩德也!”


    荀攸在一旁也讚同的點了點頭:“元龍所言甚是,主公關心可以,憂慮則大可不必。如今主公身上可擔負著大漢東南數百萬百姓的安危,也需愛惜自己的身體才是。”


    聽著陳登和荀攸的開解,劉備很是高興,連連點頭:“兩位先生愛我重我,備實感激,隻希望蒼天能夠庇護百姓,佑我大漢,可以早日降下甘霖。”


    就在三人說笑之時,遠處突然馳來一騎。


    奔到劉備跟前時,騎士滾落下馬,從懷中取出一封帛書奉給劉備。


    “主公,劉征南有書信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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