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楊修思考的時間久了點,楊明忍不住勸說道:“公子,征辟此等大事,是否也需請示老爺?”


    楊明的話驚醒了楊修,聽罷,他又沉思了數息,緩緩搖了搖頭:“你先去將諸葛曹掾請入府中正堂,容我先去更衣。”


    楊明雖然不解,但沒敢多問,楊家規矩大的很,也就是他跟著楊修從小一塊長大的,才敢提了點建議,但不代表他可以替主人做主。


    很快,太尉府中門大開,門檻卸除,將諸葛瑾等人迎入府中。


    別看眼下洛陽凋零,百廢待興,可太尉府占地著實不小,隻是遠不如鼎盛時期那般豪奢華美。


    諸葛瑾這人脾氣甚好,性情穩重。


    在門口等了半晌,被迎入正堂之後,又許久沒見人影。


    可他卻是不驕不躁,平心靜氣的等候著,絲毫沒有不耐之色,看的楊府下人也頗為驚訝。


    好在接下來楊修就出現在了正堂,進來之後,當先衝著諸葛瑾行禮道:“家母偶感風寒,方才正在侍奉,聞得貴客登門,不得不沐浴更衣,有勞諸葛曹掾久候了。”


    諸葛瑾顏值不高,尤其臉型狹長,酷似某種動物。隻是他神態平和,雙目誠摯,讓楊修不禁心生好感。


    “楊兄,突然來訪,實屬冒昧。”


    諸葛瑾起身彎腰左翼,以表歉意,隨後又解釋道:“隻是謹身負眾任,我主對楊兄很是欣賞,特此備下重禮,想要征辟楊兄,入我主幕府襄助,不知君意如何?”


    楊修此時已經考慮清楚,因此,故作沉思之後,當即回答道:“修蒙征南看重,不以修鄙薄,欲委以重任,實五內俱感。隻是茲事重大,不得不與家父商議,還請先生替我在征南麵前解釋一二。”


    諸葛瑾安靜的聽著楊修的解釋,等到對方說完之後,這才起身拱手,隨即在楊修疑惑的目光中,從懷中取出一份書信遞給對方。


    “此信乃是征南所托,要我交予楊兄。”


    楊修有些疑惑,不過還是接過了書信。


    諸葛瑾隨後告辭,轉身離去,準備回驃騎大將軍府中複命。


    諸葛瑾離開之後,楊修好奇的打開書信,看了沒幾行字,臉上突然刷的一片蒼白。


    看信之前,楊修以為書信中可能是劉封的好言相勸,動之以利。


    可在看清楚之後,楊修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劉封寫給他的信,而是自家老爹寫給袁術的書信。


    隨著書信的展開,其中不乏諂媚阿諛之詞,更有露骨的逾越之言。


    楊修敢拿自己項上人頭擔保,一旦這書信被送至天子或者大將軍案前,必然能夠掀起一場大案,而這案件的嫌疑人,正是自家老爹楊彪。


    楊修雖然完全不信這書信中的內容,可無論他如何確認辨別,都隻能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這書信上的字跡的的確確是自己老爹的字跡。


    此時楊修的臉色一片慘白,捏著帛書的雙手甚至不自禁的微微顫抖著。


    他很清楚,別說這字跡十分酷似自家老爹了,哪怕這字跡隻有七八分相似,到了大將軍手裏也必然會成為一柄利刃。


    楊修的耳邊突然回想起剛才諸葛瑾的話來。


    這封書信,乃是劉封劉征南命令交予他的。


    楊修猛的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


    自己絕不能讓諸葛瑾就這麽回去複命,一旦諸葛瑾空手而返,那自己父親今天晚上,就很可能要在詔獄之中過夜了。


    楊修顧不得斯文,在仆人們震驚的眼神中,撩起衣袍朝外追去。


    一陣疾跑,終於在大門處追上了諸葛瑾。


    “諸葛曹掾還請留步!”


    在諸葛瑾驚訝的目光中,楊修喘著粗氣跑到了他的麵前。


    好容易喘勻了氣息後,楊修當即大拜行禮道:“諸葛曹掾,修細思之下,有感於劉征南之深情厚誼,願應征南之辟,為征南盡忠職守。”


    ********


    大將軍府內,曹昂一路快步,甚至都幾乎跑了起來。


    進入書房後,看見曹操正在同戲忠說話。


    書房中的氣氛相當和諧,曹操和戲忠聊的很是愉快,雙方麵容上都帶著輕鬆的笑容。


    隻是看見曹昂之後,兩人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收,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曹昂當即衝著兩人恭敬行禮問好。


    “父親,戲先生。”


    曹操這才轉首望他,詢問道:“子脩這是何事,如此驚慌。”


    曹昂咽了口唾沫,當即回道:“啟稟父親,今日晨時,征南將軍遣人門下吏曹掾諸葛瑾前往太尉府征辟太尉之子楊修。”


    “什麽!?”


    剛剛還嫌棄好大兒不夠穩重的曹操一下子聚精凝神起來:“結果如何?”


    戲忠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曹昂身上,和曹操一起緊盯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曹昂咽了口口水,有些緊張的回答道:“據說楊修初時不曾答應,本以婉拒了諸葛瑾。可誰也想不到諸葛瑾快要出太尉府時,楊德祖居然追了出來,在眾目睽睽之下……”


    本來曹昂還想賣個關子,卻發現老爹曹操和戲忠眼神不對,有些殺氣,趕忙老老實實道:“應辟了。”


    曹操和戲忠其實在曹昂賣關子時就已經猜到了,可親耳聽到後,都很是震驚。


    “主公,此事非同小可。”


    戲忠細思片刻,最先開口:“尤其楊德祖應辟的過程也不對勁。”


    戲忠敏銳的注意到楊修的反常,是什麽改變了他的主意,更讓他追到大門口來應辟的。


    曹操深以為然,緩緩頷首。


    曹昂則左看看,右看看,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主公,當務之急,是先想辦法了解到是什麽改變了楊修的態度。”


    戲忠繼續說道:“其次,楊修一旦倒戈,我等恐怕不能再隔岸觀火了。忠實擔心楊彪一黨會為劉封所製。”


    曹昂心中一驚,本能的去看自己的父親。


    在東漢時代,哪怕是末年,父子分侍兩個陣營也是常見的事情。


    就以曹操、曹嵩父親來說,別看曹嵩十分疼愛曹操,可實際上曹嵩隻給了曹操小部分的產業和錢財,在曹操第一次勤王兵敗之後,曹嵩就袖手旁觀,不再支援曹操錢糧物資了。


    反過來,曹嵩帶著小兒子以及大量的錢財去了琅琊,這本身也是分散投資的一種表現。


    曹昂對楊修應辟的事情已經很重視了,可看見父親和戲先生的反應後,才發現自己還是低估了這件事的影響力。


    果然,在戲忠的勸諫下,曹操緩緩點頭:“子脩,你去一次驃騎將軍府,請劉征南過府一敘。”


    “喏!”


    曹昂不敢耽擱,當即應命離開。


    曹操看著曹昂離去的背影,眉頭緊皺,不複剛才的輕鬆和愜意。


    “誌才,你可能猜到劉子升是如何說服了楊德祖的?”


    戲忠麵露苦笑,緩緩搖頭:“主公,忠也是十分好奇,卻苦思不得其解。隻是如今楊德祖投靠了劉子升,那楊文先那恐怕很大可能會因此而退縮。我等若是繼續坐觀他們成敗的話,很可能就撈不到什麽好處了。”


    先前戲忠為曹操定計,欲利用楊彪狙擊劉封,以此來逼迫劉封對自己一方做出讓步。


    原本天子和楊彪一黨合流,是能成功惡心到劉封,隻要劉封還想要揚州牧,就必須得來拉攏曹操。


    畢竟曹操可是大將軍,如今天子發布的詔令,還得有他附屬了才能生效。


    可若是楊彪一黨直接慫了,那劉封就不必倚靠曹操的援手了。


    那曹操還想要撈好處,可就不能再擺出中立的姿態了。


    畢竟以他和天子之間的糟糕關係,哪怕想要合作,也很缺乏信任基礎。


    “不錯,此事確實可疑之極,先生可動用所有力量,務必於近日之內打聽清楚。”


    曹操大為讚同:“另外,稍後請文若、伯寧前來議事,一同商量一下此事。”


    ********


    劉封站在驃騎大將軍府門口,看著和諸葛瑾同車而返的楊修,當即上前迎接。


    “久聞德祖雅量恢弘,神姿高徹,更有過目不忘之能,今日得見,過目不忘暫且不知,但前麵兩句,誠不欺我也。”


    劉封態度熙和,如春風化雨一般,可楊修卻有些心不在焉,看向劉封的目光中竟然有著驚駭之色。


    “征南謬讚,修實不敢領。”


    楊修下車之後,站在諸葛瑾身後,聽到劉封的讚美之後,上前謙虛道:“修得聞將軍相招,慚於名不副實,怎奈將軍誠意至臻,故苟顏相從。”


    楊修本來極擅言辭,雄辯過人,可此時心神裏全是那封書信,恨不能立刻抓著劉封的衣領詢問其中緣由。


    但他卻不敢,也不能。


    看了眼劉封身後的許褚,楊修覺得自己但凡敢對劉封有半點無禮之處,恐怕手都摸不到對方的衣領,就能被許褚給砸飛出去。


    和楊修滿臉憂心忡忡不同,劉封卻是心情大好,臉上掛著笑意:“德祖,隨我入府吧。”


    劉封拉著楊修的手,兩個人一步一趨的進入府中。


    在正殿上入席之後,劉封將諸葛兄弟、龐統、許褚、張遼等人陸續介紹給楊修認識。


    楊修雖然內心焦急,卻也不得不沉下心來與眾人結識。


    等雙方介紹完畢,劉封這才正色道:“德祖學識淵博,才思卓絕,更有強聞博記之能。故此,封欲請德祖屈就征南將軍幕府主簿一職,不知德祖是否願意?”


    楊修對此有些驚訝,主簿這個職位可是相當重要的,是幕府官職之中的關鍵職位之一。


    他雖然不像長史這般為幕府第二人,也不像各曹掾官長那般執掌一曹。


    主簿強就強在是個萬金油職位,他的權柄範圍非常廣,理論上各曹掾的事務都要到他這裏匯總。


    因此,主簿這個職位,非親信不能出任,否則豈不是把自家底褲都露給別人看了?


    楊修本以為劉封把自己弄進幕府裏來主要還是作為一個把柄,用來威脅自己的父親,大概率是會給一個閑職,諸如司馬、郎中之流。


    他怎麽也想不到會是主簿一職。


    楊修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太過緊張憂心而聽錯了,可當確定了這是真的之後,楊修變得更加惴惴不安起來。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劉封到底打的什麽主意。


    “將軍!”


    楊修高聲喊道。


    劉封訝然望去:“德祖有何事?”


    一時之間,堂上眾人都看向了楊修。


    楊修隻覺得眾人目光頗為複雜,裏麵帶著許多他看不懂的情緒。


    隻是此時他也顧不得許多了,當即離席拜倒,對著劉封道:“修有機密要事欲奏報將軍,懇請講將軍能與修單獨對奏。”


    楊修這一舉動無疑是相當冒失,完全不該是一個世代瓔珞,四代太尉之家中走出來的嫡係子弟所做的事情。


    堂上陷入一片安靜之中,楊修低著腦袋不敢抬頭,卻是看不見劉封同諸葛亮、龐統等人的眼神交流。


    過了好一會兒,楊修終於聽到劉封的聲音。


    “即使如此,那德祖隨我去後堂吧。”


    劉封說著便站了起來,朝殿後走去。


    楊修長鬆了口氣,趕忙起身,連看都不敢看同堂之人,急匆匆的追著劉封而去。


    等到了後堂中,隻剩下了劉封、許褚和楊修三人。


    說是單獨對奏,但許褚卻是不離劉封左右的。


    對此,楊修也視若無睹。


    “德祖,君有何言,需單獨對奏?”


    聽著劉封仿佛什麽都不知道的話語,楊修暗自咬牙。


    可形勢比人強,最終楊修也隻能忍氣吞聲的取出那封書信,呈給劉封。


    “將軍,修是想詢問此物是從何而來。”


    許褚上前兩步,接過書信,轉呈到劉封身前。


    劉封接過打開看了看,隨即又抬頭望向楊修:“自然是從袁術秘庫之中所得。”


    楊修臉上露出惱怒之色,大聲抗辯道:“家父乃大漢太尉,對天子和朝廷忠心耿耿,絕無可能會與袁術此等逆臣勾連。”


    嘖嘖嘖,逆臣,那可是你小舅舅啊。


    劉封心中吐槽了一句,好整以暇道:“可吾的確是從袁術秘庫之中所獲,這可就奇怪了啊。”


    楊修心思電轉,當即說道:“或許是袁氏逆臣偽造此書信,欲離間我父與天子,還望征南明辨是非,還家父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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