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這一幕,張遼突然明白了劉封連同命令送來的書信裏到底是什麽意思了。


    就區區幾百部曲,自己的這幾個心腹愛將都是這樣子,要是以後提拔到了更高的位置上,那豈不是把徐州軍當成了自己的私兵了?


    被張遼這麽一吼,張祿三人也是吃驚的安靜了下來。


    沉默了片刻後,張遼再度開口:“我給你們兩個選擇,要是不想走的,直接留下,重新給我當親衛。願意服從命令的,那再好不過,遵令而行就行了。”


    緊跟著,張遼緊盯著三人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不過我在這裏提醒一下你們,以後可就沒有並州軍了,也沒有我張遼的部曲,有的隻是徐州軍。若是你們日後不遵軍令,幹犯軍法,可別怪我今日不曾提醒過爾等。”


    張遼這個人,其實是頗識大體的,為人也聰明,雖然因為驕傲和性格的原因,朋友並不多,但對主君卻可以算是披肝瀝膽,盡忠職守了。


    不過這並不代表張遼就是個愚忠之人,愚忠這兩個字和張遼從來就掛不上邊。


    當初呂布殺丁原,張遼雖然不是同謀者,但事後的態度也隨即變成了默許。


    呂布被趕出長安,流離天下,居無定所的時候,張遼都不曾想要離開他。


    可等到呂布被曹操圍困在徐州,水淹下邳的時候,張遼在魯國卻是不動如山。


    和高順不同,呂布對張遼一直都是極其親近的,張遼也是呂布手底下第一個出任郡守的方麵大員。


    可即便如此,張遼對呂布的忠心也是有前提的,那就是力所能及。


    白門樓時,張遼其實在魯國也是坐困愁城,當時他麾下的兵力也隻有他私人的一兩千部曲,就是想救援呂布也是根本做不到的。


    在這種情況下,張遼並不會拚死救援呂布,而隻會在魯國等待徐州結局出現,可能就像是當初在洛陽城外,等待呂布和丁原之間的結果一樣。


    呂布勝,那張遼就繼續是呂布的魯國國相。


    曹操勝,那張遼就舉魯國一郡投降曹操。


    這就是張遼和高順之間的區別。


    張祿三人麵麵相覷,追隨張遼好多年的他們都能看出張遼話裏的認真。


    片刻之後,先是張祿,然後宋章、魏洋依次起身,衝著張遼大禮參拜道:“將軍何出此言,我等俱是將軍鄉人,安能不聽將軍之言。請將軍放心,自今日起,我等必嚴守軍令,定不辱將軍之威名。”


    “好!如此才是雁門男兒!”


    張遼頓時大悅,轉怒為喜道:“來人!備宴!今日我們四人不醉不歸!”


    *****


    張遼這邊在喝大酒,劉封這邊卻是忙的昏天黑地。


    他首先查閱了整個徐州秋收的光景,入冬後流民的招攬安置,鐵廠的後續建設,工坊人員的擴編,後續項目經費的申請,以及劉兒營的擴充和教學進度。


    這些東西劉封是不得不看,沒辦法,信不過下麵這些人。


    官吏這個基層,從古至今都是一個模樣,天然就站在皇帝和平民的對立麵。


    皇帝必須要依靠官吏來統治平民,可一個合格的皇帝其實是最希望平民能安居樂業,因為隻有這樣,他的江山和統治才能千秋萬代。


    可問題就在於官吏和平民之間是敵體,我多吃一口,你勢必就要少吃一口,在農耕社會幾乎沒法共贏,是一個此消彼長的關係。


    一個王朝能不能長治久安,完全就看上麵的皇帝能不能壓製得住官僚集團。


    而下麵的官僚集團則會不斷的試探皇帝,目的就是看你是不是開始鬆懈了。


    你要是鬆懈或者心軟了,那我們的好日子可就來了。


    這不,劉封隻是看了一天的文書,就找到了兩處試探點,分別發生在去年秋收和流民招攬安置這兩件事中。


    底下的管理玩了個小花活,貪的錢不多,但卻是明目張膽的列在文書之中。


    如果劉封檢查不出來,那可以預想到後續將會出現許許多多類似的小花活,窟窿就會一點點的變大。


    劉封毫不客氣的圈出了這兩個漏洞,並且要求從嚴從重處理。


    要告訴下麵的官吏,試探可以,但要付出代價。


    午後時分,剛剛吃過午飯的劉封想要休息片刻,出了房間,在院子裏散步。


    突然,遠處傳來了一陣悠揚的琴聲。


    劉封雖然聽不懂這古典琴曲究竟是哪一首,但聽起來琴聲如鳴佩環,悅耳至極。


    不知不覺中,劉封朝著琴聲傳來的方向緩步而行,許褚則悄悄的跟在他身後,尾隨而行。


    走著走著,琴聲越來越清晰,宛如珠落玉盤,清音動人。


    “咦,這裏是……?”


    來到位於後府的一個院落外,劉封覺得此處有些眼熟,卻一時之間想不起來是何處。至於他身後的許褚更是第一次入徐州州府,也即更不知道這裏是什麽地方了。


    劉封走上前輕輕一推,發現院門並沒有鎖死,於是便走了進去。


    此時院中房門大開,卻毫無一人,而且琴聲也是來源於院子後方。


    劉封好奇的繼續向前,從院中走廊走向後院,一片竹林豁然出現在眼前,而在竹林中,一窈窕佳人正坐在石桌前弄琴。


    女子太過投入,竟沒有發現劉封的到來。


    這下劉封倒是認出來了,這女子正是去年被接來州中的大漢才女,秀外慧中,有過目不忘之能的蔡昭姬。


    此時的蔡昭姬全情投入,心神沉浸在琴聲中。


    俗話說歌以詠誌,琴以訴情。


    劉封倒是有些可惜自己不通音律,琴曲就聽的更少了,也不知道這首琴曲是何名字,不然或許也能因此一探佳人之心。


    劉封站在原地,靜靜的欣賞著蔡昭姬的琴曲。


    之前劉封居於禮數,倒是沒有怎麽特別注意這位大才女的長相。


    如今一見,心中忍不住讚歎一聲。


    蔡昭姬皮膚白皙,麵如瓜子,下巴尖而潤,輪廓分明,充滿著清新與靈動之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彈琴的緣故,此刻的蔡昭姬小嘴微張,雙頰染霞,配合著細若蚊呐的喘息聲,形成了一張獨特而誘人的純欲畫卷。


    饒是事業心極強,誌向遠大,立誓要改變曆史乃至於整個民族走向的劉封,也一時之間沉迷了進去。


    深邃的竹林,如同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將大自然的生機和活力完美地融合在一起。陽光透過茂密的竹葉,灑在地麵上,形成一片片斑駁的光影,讓人仿佛置身於童話世界之中。


    初春的竹林一片翠綠之色,宛如一塊巨大的翡翠鑲嵌在院落之中。而陽光透過疏疏密密的竹葉,灑下斑駁光影,讓人感受到靜謐而神秘。


    竹下彈琴的蔡昭姬,更是宛若這深邃竹林中的仙女,偶下凡塵,舞弄仙音。


    曲終之時,餘音嫋繞。


    劉封忍不住鼓起掌來。


    劉封的掌聲立刻就驚動了竹林中的蔡昭姬,她驚訝的望向林外的劉封,白皙的麵容上刷的變得通紅,嫣紅的像要滴出血來似的。


    這份紅豔也為蔡昭姬增色不少,使得佳人變得更為豔麗,配合著清純的麵容,可謂是又純又欲。


    饒是以劉封的定力都忍不住喉頭聳動,目光不由自主的變得侵略了起來,甚至有些放肆的漸漸下移。


    蔡昭姬又驚又慌,心裏還羞慚的不行,尤其是女性的敏感度,讓她輕而易舉的察覺到了劉封眼神的變化,這更是加劇了她的羞澀和慌亂。


    好一會兒的功夫,蔡昭姬總算壓下慌亂羞澀的情緒,緩緩站起身,將琴抱起,走向劉封。


    在距離劉封五步遠時,蔡昭姬停下了腳步,行禮道:“不知公子駕臨,有失遠迎,還望公子恕罪。”


    劉封也知道,他這貿然入院很是失禮,於是半是解釋誇讚,半是道歉致意道:“封偶聞琴音,追隨琴聲來此,貿然打擾,還請娘子勿怪。”


    不過仔細說起來,這可是劉封的家裏,蔡昭姬隻不過是一個借宿的客人而已。


    蔡昭姬此時仿佛恢複了原樣,神情淡然,淺笑溫言道:“此處本就是州府,我不過是蒙驃騎大將軍恩典,得以暫時避居此處,公子何過之有。”


    緊接著,蔡昭姬又開口道:“公子若是沒有其他事情了的話,那我便先行告退了。”


    劉封心中有些不悅,我不告而入確實不對,可我對你可是有大恩的。


    沒有我,你這會已經在並州北邊給匈奴單於當小妾去了。


    不少書裏為了美化蔡文姬的遭遇,記錄她在匈奴那是當夫人,可實際上她的地位還真就隻是小妾,連側室都算不上。


    現在自己不過是聽了首曲子而已,蔡昭姬居然還給他臉色看,更是說不到兩句話就要下逐客令了。


    這讓劉封很是不悅。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加打擾了。”


    劉封扔下一句話後,轉身就走。


    看見劉封離開,蔡昭姬的臉上露出了混合著慚愧,羞怯和放鬆了下來。


    可沒想到,劉封走出兩步之後,突然想起了先前的問題,回過頭詢問道:“封還有一事,想要請教娘子,不知可否?”


    蔡昭姬登時就又緊張了起來,卻還是強撐著點了點螓首:“公子請說。”


    劉封好奇的問道:“剛才娘子所彈之曲,極為好聽,不知是何曲名?”


    劉封不問還好,這一問,蔡昭姬臉刷的一下子紅透了,整個人竟然輕輕顫抖了起來。


    劉封愣神了刹那,雖然不明白蔡昭姬為何會是這樣的反應,可他總不能看著對方倒下吧。


    於是,劉封踏前幾步,想要攙扶對方。


    卻沒想到蔡昭姬突然抬起頭,恨恨的瞪了他一眼,櫻唇微張吐出三個字:“登徒子!”


    緊跟著,蔡昭姬從劉封身邊跑過,竟直接逃回屋中去了。


    隻留下劉封一個人在春風中淩亂。


    可劉封也沒法和蔡昭姬計較,更不方便破門而入。


    最後,沒奈何的劉封也隻能忍著一肚子氣,離開了蔡昭姬的院子往回走。


    回到自己的院落後,劉封的氣也消了大半了。


    雖然被人冤枉是一件很不爽的事情,但蔡昭姬那反應,劉封心裏也有點奇怪。


    莫非問題是出在那曲子上?


    於是,劉封直接喚人,讓其找個琴師來。


    接下來,劉封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蔡昭姬在躲回房屋中後,就一直擔心劉封會破門而入。


    等到她確認了劉封離開了之後,這才長鬆了一口氣,全身無力的倚靠在床榻上發呆。


    過了片刻,兩行清淚竟落了下來,心裏更是無限委屈。


    也怪自己鬼迷心竅,居然彈起了那首曲子。


    可恨這劉公子竟如此不守禮節,在外偷聽。


    一想到若是引起了對方的誤會,以為自己乃是蓄意而為,那這誤會可如何是好。


    這一晚蔡昭姬過的提心吊膽的,她卻是不知道劉封根本不在郯城中了。


    甚至連找來的琴師都來不及詢問,就帶著華佗飛奔出城了。


    因為陳元龍病了。


    而且還是重病。


    幾乎是病入膏肓之態。


    劉封收到急報時,立刻想到了對方曆史上的重病——腹蟲。


    趕忙請來了華佗詢問,果然,這病華佗能治。


    不過華佗也不敢打包票,隻說盡力而為。


    於是,劉封隻帶著許褚等百餘親衛,扈從著華佗和他身邊的十幾個學徒,出了郯城。


    眾人先是坐馬車到沂水邊,然後換成船隻,一路北上,直趨東莞。


    縱然是逆流而上,但安排的幾艘艨艟俱是有底層大漿,每排六人,同時劃槳,快逾奔馬,可日行百裏。


    雖然為了安全的關係,夜間停船休息。


    可劉封等人還是隻花了三天的功夫就已經趕到了東莞郡。


    東莞縣也在沂水邊上,眾人下船之後,立刻就入了縣邑,然後來到縣衙後府。


    當劉封看見陳登時,可謂是被嚇了一大跳。


    陳登的腹部高高鼓起,如同懷孕五六個月的孕婦,而麵色則如金紙一般,難怪有病入膏肓之感。


    “華先生,元龍先生乃是我父左膀右臂,心腹重臣,懇請您務必全力以赴。”


    劉封在陳登麵前,朝著華佗大禮參拜,請求對方一定要救救陳登。


    反倒是當事人陳登卻是無力的苦笑起來:“少主,所謂成事在天,登有此難,也是命中注定。若是華神醫能治,則是上蒼不意登半道而卒。若是不能治,那也是登命該如此,與神醫何幹?”


    “元龍先生。”


    劉封上前拉住陳登虛抬的左手,安慰道:“華先生乃真神醫也,定有救治之法,還請先生安心受治,聽從醫囑,必可藥到病除,平複如故。”


    “多謝少主!”


    陳登吃力的點點頭,感激道:“登庸碌之輩,竟勞少主如此牽掛,想我不過中人之才,蒙主公不棄,擢拔為一郡之守,此時重病在身,又得少主千裏贈醫。登何德何能,竟蒙主公父子兩代恩遇,雖死無憾矣!”


    “唯不能助明公掃平天下,興複漢室,登恐死不瞑目也!”


    劉封握著陳登的手,看著他還能灑脫的開著玩笑,頓時有些無語。


    那邊華佗卻是已經在為陳登開藥了。


    很快,一張藥方一蹴而成,立刻讓人照方抓藥,按照藥方上所記述的方法熬製。


    陳登這邊卻是疼痛難忍,抓著劉封的手屢次用力,將劉封的手捏的發白。


    劉封卻是無動於衷,隻是關心藥熬好了沒。


    等到天黑時,藥終於熬好,立刻端了上來。


    劉封親自把藥給陳登喂了下去。


    伱還別說,這藥一下肚,陳登腹中翻江倒海的痛楚立刻就輕了幾分。


    “華醫師當真是神醫也。”


    疼痛得到緩解,陳登的臉色都變得好了一些,多出了幾絲紅色。


    眼看著症狀漸漸好轉,劉封心裏也是長鬆了一口氣。


    陳登可是大才,有主持方麵之能,而且和劉備相當合契,彼此關係極其融洽,更兼陳家後續無人,根本不愁坐大之憂。


    劉封如何舍得這樣的人才早逝,他已經在想著接下來該用什麽方法說服陳登戒了生魚片了。


    沒等他想好,陳登突然臉色一變,捂著嘴巴道:“快取唾桶來!”


    很快,就有下人捧著唾桶端了上來。


    陳登來不及說話,直接趴著唾桶哇哇狂吐了起來。


    劉封透過縫隙一看,心裏登時咯噔了一下。


    陳登吐出來的哪裏是嘔吐物,分明全是蟲子。


    大小長短不一的蟲子混合著紫紅色的黏液被陳登吐到了唾桶裏,這些蟲子大部分都已經死了,可還有少數不知道是沒死透,還是神經反射,居然還在蟲屍堆裏鑽來鑽去。


    這一幕看的劉封都有些受不了,差點跟著也吐了。


    好在劉封最後還是控製住了自己,示意下人將唾桶端下去。


    下人剛走兩步,卻聽到一個人喊道:“且住。”


    原來來人正是華佗,他對著下人道:“將桶取來我看。”


    那下人去望陳登,直到陳登點了點頭,那下人才將唾桶送到了華佗跟前。


    華佗打開蓋子,朝裏看了看,隨後竟然伸手捏起了一條扭動著的小蟲子仔細打量,完全沒有嫌棄惡心的神色。


    觀看半天後,華佗歎息了一聲。


    陳登和劉封的心登時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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