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穀小姐!”


    北澤聖悠對著走廊那頭,一個剛從洗手間補妝出來,正忙著和身邊同事談笑的長發女子大喊。


    那略帶稚氣的男中音,立刻將長穀裏香前一秒鍾還在熱烈討論八卦的注意力拉了過去,而且絲毫不費力氣。


    拋下正在對話的同事,長穀裏香加快腳步跟上早已飛到北澤聖悠身邊的心。


    “找我有什麽事嗎?”


    刻意打上粉嫩腮紅的臉,讓原本就吸引不少異性目光逗留的姣好麵貌更增色不少。也許是深知這一點,長穀裏香故意將堆滿笑容的臉湊了過去。


    不習慣和異性如此近距離接觸的北澤聖悠,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不得不向後退了一步。


    “呃……其實是有件事情想要拜托長穀小姐……”


    “真的嗎?有什麽事是我可以幫得上忙的,你盡管說不要客氣。”


    “是關於倉庫的事,我在想……是不是可以讓我去整理那間舊倉庫。”


    “你是說地下室那間倉庫嗎?”想起什麽似的,長穀裏香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下。


    她口中的那間倉庫,存放了公司從創立以來將近十年的投稿作品。


    基於保護智慧財產權的立場,那些審稿未通過的資料理應在當時就進行銷毀,之所以保留到現在,全都是因為出版社負責人的個人喜好作祟。


    但是由於出版社的經營權移轉,所以這個前負責人的任性收藏,也不得不麵臨被銷毀的命運。


    “我聽說董事長下令要銷毀裏麵的資料,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讓我去幫忙?”北澤聖悠煞有其事地說道。


    “你說的是那件事啊,我昨天已經聯絡廠商,請他們明天早上派人來現場進行銷毀,他們會派最新的機種還有兩名員工過來。據他們估計,那一倉庫的資料大概下午三點以前就可以全部碎光,所以快得很,應該不需要人手幫忙。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


    “什麽!明天早上就要開始銷毀……”北澤聖悠大驚失色。


    “你怎麽啦?臉色不太好看。”長穀裏香疑惑地問著。


    “長穀小姐,我拜托你晚一點再進行銷毀好嗎?給我一點時間,讓我進去倉庫找一找……”


    “找一找?你有什麽東西在裏麵嗎?”她越聽越糊塗了。


    “不是,我、我想找一個人,雖然不一定找得到……可是也許……”


    “是很重要的東西嗎?”


    “恩。”北澤聖悠用力的點點頭。“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怕對方沒能瞭解似的,他加重語氣補充了一次。


    “可是裏麵都是一些投稿資料,怎麽會有你要找的人?”


    “其實我在找一位作家,我想在他成名之前應該有被退稿的經驗,雖然不知道是哪一家出版社,也不確定這樣的推論是不是正確,可是如果不去試試看,就永遠找不到線索。”北澤聖悠正經八百地解釋。


    “真是亂來,你根本是在大海撈針嘛!這該不會就是你一直換出版社工作的原因吧?”長穀裏香恍然大悟的模樣。


    被一語道中的北澤聖悠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既然他是有名的作家,怎麽會找不到呢?通常出版社都會有資料啊。我說你要找的人到底是誰啊?難不成是那個一夕之間蒸發不見的鬼塚讓?”


    見長穀裏香不假思索地道出那個男人的名字,北澤聖悠瞪大了眼睛。


    “我的天……被我說中了嗎?”


    長穀裏香捂住自己的嘴,彷佛也受驚嚇於方才脫口而出的答案。


    鬼塚讓這個令文壇驚歎不已的奇才,他的第一本作品“問”,即以十五歲的稚齡寫出超越八十五歲的達觀,而書中自問自答、獨具創意的思考方式,幫許多為人生瑣事所苦的現代人提供了更寬闊的視野,也開啟了嶄新的方向。


    理所當然的,這本書才上市不到一周,就以二十五萬本的差距,遙遙領先同時期的知名作家。


    十六歲的鬼塚讓推出第二本作品時,他的書名還引起了相當大的爭議。


    畢竟“想死,其實可以又痛又快”,怎麽聽、怎麽看部像是一本鼓勵人尋死的書,擔心這本書會對自殺率本來就很高的日本社會造成更大的負麵影響,岡此有許多衛道人事還向出版社提出抗議,希望全麵回收已經流入市麵的書籍。


    就在鬼塚讓的第二本書引起爭議卻依然熱賣的同時,他的父母親為了爭取兒子的監護權而大打離婚官司的消息,也隨著八卦媒體的報導浮上台麵。


    事實證明,鬼塚讓的作品並沒有因為衛道人事的反彈以及父母鬧小的負麵消息而影響銷售量。至於父母親的監護權戰爭卻一直延續到鬼塚讓年滿十八歲而不得不宣告落幕。


    年滿十八歲當日,鬼塚讓落落大方地出席出版社為他舉辦的第三本書的首賣簽書會。然而,在為一百名書迷簽完名後,他就消失了。


    自他的第三本書推出至今,五年來,雖然他的書仍然有很好的評價,但是,鬼塚讓就像他的書名一樣,從文壇上蒸發、不見了。


    關於他離奇消失的原因至今沒有解答,他所屬的出版社也沒有人知道他的下落,能夠聯絡的管道全都斷了。


    於是,許多無法證實的流言便開始在喜愛他的書迷之間流傳著。


    鬼塚讓的名字也因此成了文壇上不可思議之謎。


    “我知道這麽做很愚蠢,也知道要找到一點蛛絲馬跡的機率根本就是零,可是我有不能放棄的理由,所以請你答應我,讓我在那些資料被銷毀之前,進去找一找好嗎?”北澤聖悠誠懇地對她說。


    “這樣子啊……”長穀裏香用食指在自己鼓起的臉頰上敲廣敲。


    “要我幫你可以,不過話要先講清楚,你能夠利用的時間隻剩今天晚上,因為跟廠商約好的時間已經來不及更改,而且你必須在明天早上八點以前離開倉庫,不可以讓任何人看見。就算被發現了,你也不可以說是我讓你進去的,那裏麵的資料雖然全要銷毀,但怎麽說都算是有價的檔,要是被上麵知道我讓你進去挖寶,我肯定完蛋的。還有,你也不可以從裏麵帶走任何東西,知道嗎?”


    “我知道,我隻是要找聯絡電話和位址,不會帶走不相關的東西,請放心。”


    “你要知道,不管你能不能找到你要的東西,我都是冒著丟飯碗的風險在幫你,那你打算怎麽謝我啊?”


    見北澤聖悠臉上露出錯愕的表情,長穀裏香佯裝不悅地斜睨著他。


    “你該不會沒想過吧?就算你是工讀生,這點人情世故也不可以忽略喔!”


    “不是的,長穀小姐你誤會了,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麽謝你才好。坦白說,我的收入恐怕也負擔不起什麽好東西……”他閑窘地低下頭。


    “好過分,你把我當成那種勢利的女生了嗎?”她扁嘴說道。


    “不是的,你不要生氣,我沒有那個意思。”他連忙澄清。


    北澤聖悠焦急的模樣,令長穀裏香滿足地笑開了。


    “別緊張,逗你的啦!我才不是那麽小心眼的女人。關於謝禮的事就先保留好了,你放心,我不會要你花半毛錢的。”


    聽她這麽說,北澤聖悠才鬆了一口氣。


    “拿去。”長穀裏香從口袋掏出一把扣著凱蒂貓鑰匙圈的鑰匙遞給他,那是倉庫的鑰匙。


    想到這可能是一把能夠揭開鬼塚讓神秘麵紗的鑰匙,北澤聖悠的掌心頓時熱了起來。


    連晚飯都沒有吃,北澤聖悠就匆忙溜進位在地下的倉庫裏,拿著事先準備好的手電筒,懷抱著明知不可能卻又無法放棄尋找的莫名衝動,在堆滿牛皮紙袋的箱子裏翻找那個男人的名字。


    盡管是空氣不流通的密室,可這間用來堆放待銷毀檔的倉庫,依然布滿了不知打哪兒來的灰塵。北澤聖悠必須一直用手遮住口鼻,才能防止那似乎可以吸附在呼吸道上的致命塵埃入侵。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倉庫裏,北澤聖悠靠著手電筒微弱的燈光,在堆積如山的資料裏尋找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幾個字,他忍著眼睛幹澀、酸澀的疲累,一刻也舍不得休息。


    投稿者寄來的列印資料,用a4牛皮紙信封裝著堆疊在一起。


    一袋稿子其實並不重,但是對不斷從大箱子裏拿進拿出、翻來又翻去的北澤聖悠而言,終究還是造成了體力上的負擔。


    無法忍受單手作業的沒效率,北澤聖悠幹脆脫下襯衫當成口罩綁在臉上,雙手並用地拆解每一個可能裝有鬼塚讓未成名前被退的稿件。寫在投稿信封上的聯絡電話和位址,或許是可以找到鬼塚讓的唯一線索。


    控製著手電筒的光源,謹慎小心地查閱著信封袋上的投稿人資料,北澤聖悠在心裏不斷祈禱。


    求求你,快點出現!


    求求你!!


    不管機會多麽渺茫,我都不會放棄。


    其實,北澤聖悠對這件事情的執著,是有原因的。


    如果不是鬼塚讓,幾年前那個計畫臥軌自殺的北澤聖悠,早就不存在人世間。


    是他,是他的作品把那個一心想死的北澤聖悠,從死亡邊緣救了回來。


    也是他讓以為自己孤伶伶的北澤聖悠,重回親人的懷抱。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在簽書會上,他對北澤聖悠下的那行字——


    死了,就錯過了。


    至於錯過什麽,他並沒有說,北澤聖悠心裏卻有了答案。


    記憶中,那個和自己同年,卻獲得直木賞、擁有天才少年頭銜,又比自己高出一個頭的帥氣男生,雖然他的臉被刻意留長的劉海遮去一大半,但是那逼人的剛毅氣質,卻是沒有辦法隱藏的。


    好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是不是仍在繼續寫書?


    還是換了一個新的身分,寫著不同類型的書?


    活著,是不想錯過你的作品。北澤聖悠好想對他這麽說,可是,他們還會有機會見麵嗎?


    會的!北澤聖悠篤信著,盡管沒有任何根據。


    光線從氣窗的縫隙斜灑下來,照亮了淩亂倉庫的一角,也照亮了空氣中渾濁的懸浮粒子。


    躺在用牛皮紙袋堆高的枕頭上睡著的北澤聖悠,被刺眼的光線驚醒。


    天呐!他竟然睡著了!


    盡管努力了一整夜,但看著牆邊六大箱來不及拆閱的資料,以及眼前尚未檢查完畢的紙袋,北澤聖悠無法原諒自己居然在這麽重要的關鍵時刻打瞌睡。


    看看時間,距離和長穀裏香約定的八點,隻剩下不到二十分鍾了。


    剩餘的時間,光是用來收拾都可能不夠用了,更何況是要把剩下的資料看完。


    一想到自己要找的東西很可能就在牆上那些兩個小時後就要被銷毀的檔裏,北澤聖悠就急得快要掉下淚來。


    怎麽辦?難道就沒有辦法再爭取一些時間嗎?


    三年來,他前前後後已經換過五家出版社,能夠找、能夠問、能夠查的線索都試過了,就是沒有辦法查出一點蛛絲馬跡。難得這裏有線索可循,卻沒有足夠的時間,要是沒有睡著……


    哎喲!


    忙著把紙袋放回大箱子裏的北澤聖悠,急急忙忙的亂了方寸,不小心踢倒堆在一旁的資料而絆了一跤,揚起了地上厚厚的灰塵。


    好痛!


    痛的不隻是膝蓋,還有北澤聖悠的胸口。


    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又要斷線了。


    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北澤聖悠強迫自己打起精神,用力啜了一下鼻子,忍著痛從地上站了起來。


    起身的同時,他順手撿起被踢散在腳邊的紙袋夾在腋下,一袋接著一袋。


    當他正要拾起最後一袋資料的時候,北澤聖悠的血液瞬間凝結,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竟然有這種事!


    透過排氣窗投射進來的光線雖不足以照亮整個倉庫,室內的能見度僅僅百分之五十左右,然而……


    那個掉落在鞋尖正前方的紙袋上,北澤聖悠亟欲尋找的那個熟悉的名字,卻以極度清晰的字體,絲毫不容忽視地出現在他的麵前。


    這是真的嗎?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顧不得衣服上沾滿了灰塵,北澤聖悠奮力地用袖子揉了揉泛紅的眼睛,仔細看了又看。


    錯不了!


    在投稿者姓名的地方,的的確確寫著“鬼塚讓”三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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