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大娘笑咪咪地一直盯著婁文玉左瞧右看,看得她嬌羞不已,頰似霞染,嬌嗔到:“大娘,你怎麽總盯著我看?我長得這麽醜,有什麽好看的?”蘇大娘笑著拍拍她的手,道:“你要是醜,那這世上就沒幾個好看的嘍!大娘是在想,你這麽好的姑娘,誰娶了你都是他幾輩子修來的福呢!”


    站在一旁的古悅己忍不住道:“大娘,你不知道吧?文玉從小就跟我大哥……”“二弟!”正在給穀尋崖喂藥的古悅修適時打斷了他的話。經過一個多月的醫治,穀尋崖總算是轉危為安,目下尚不能行動,臉色也還是臘黃,形容憔悴,精神也還有所不濟,但人至少還是清醒的。他這條命能撿回來,也多虧了當初古悅修一路上不斷地用真氣守住他的元氣。


    蘇大娘聽古悅己沒頭沒腦地說了半句話,又見婁文玉神情一黯,頗為驚奇,忙問:“文玉和修兒怎樣?”古悅修忙笑道:“沒什麽。文玉隻是和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就象我的親妹妹一樣。我這當兄長的當然也要替她找一個好歸宿。”“那倒是。”蘇大娘應道,想著什麽人能配得上婁文玉的,想著想著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自己的兒子。


    婁文玉心事重重地攪著一碗糖水,連水濺到衣裳上尚不知。古悅己卻不滿地瞪著大哥。一旁依偎著蘇大娘的古悅人突然迸出一句話:“文姐姐做二二嫂最好。”這句話令所有人為之一動,正驚奇他哪兒來的突發奇想,不料正在喝藥的穀尋崖發出一陣嗆咳。


    古悅修趕緊替他撫胸順氣,用汗巾擦去他咳出來的藥汗,就見他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眉峰也在不停地顫抖,忙問:“是不是哪兒傷口又裂開了?”穀尋崖隻覺得背上的傷火辣辣地發熱,料想傷口扯裂正在流血,強裝若無其事地道:“沒事。”


    古悅修觀其神情,就知他有意隱瞞,道:“三弟,大家都擔心你,尤其是大娘,你不該讓她再為你擔驚受怕了。你傷得如此重,強忍著不說,隻會耽誤傷口愈合的。”“安兒。”蘇大娘也道:“你哪兒不舒服就說出來,你大哥沒日沒夜地照顧你,你也該體諒他的苦心才是。”


    穀尋崖默然無語。古悅修追問:“倒底是哪兒傷口裂開了?”穀尋崖沉吟了一下,才道:“後背。”


    古悅修知道他除了那穿腹一劍外,就是後背那一劍最重,這一劍從左腰脅直到右腋,深可見骨。他看了看蘇大娘,又看看婁文玉,道:“大娘、文玉,三弟這兒有我照顧,你們先去歇息歇息。”


    蘇大娘道:“安兒是我的兒子,沒什麽該避諱的,倒是文玉該避一避。”婁文玉垂頭不語,她明白自己是個女兒家,諸多忌諱,隻好默默地站起來。古悅修又道:“大娘,你讓文玉陪著一齊去吧。三弟是你的親骨肉,我怕你看了會難過。”


    蘇大娘深感他的體貼細致,回想當日一見兒子全身的傷口,幾乎昏厥的情景,她也就不再強留,一手拉過婁文玉,一手牽著古悅人,道:“走,咱娘仨去別處說話。”三人相挾離去。


    古悅修示意古悅己幫忙把穀尋崖翻個身,小心翼翼地不碰到他的傷口。一側過身,古悅修就看見他背後一片殷紅,心中一陣微惱。穀尋崖生性堅韌,受了這麽重的傷都很少聽到他呻吟喊痛。可是他越能忍,別人就反而越弄不清他的傷到底輕重如何,難免耽擱了治傷良機。不由得嗔怪道:“傷口裂開這麽大,我不問,你都不說嗎?”


    穀尋崖滿不在乎地道:“我命賤,死不了。”“你胡說什麽!”古悅修真的惱了,斥道。“不是嗎?”穀尋崖不以為然地道:“丁明耀處心積慮要除掉我,我現在不是還活著,反倒是他,先去見了閻王。”古悅修目光如炬,似乎能看穿他的心,問:“你心中有不滿,對誰?對古家?”


    穀尋崖默然無語,許久才道:“我有何不滿?”“那你為什麽做賤自己?”古悅修逼問:“你明知道我們是兄弟,卻不肯承認。你剛跟親娘相認,卻又狠得下心一走了之。悅人搶占了你的位置,你毫不生氣。你明明喜歡文玉,卻對她視而不見……”


    “我沒有!”穀尋崖突然打斷他的話,冷冷地道:“我從沒喜歡過她!”古悅修氣笑道:“你這是在自欺欺人!就算悅人憨癡,可就連他都能看得出文玉對你的情意,你何必一再矢口否認?”穀尋崖聲音幽遠地道:“悅人並不憨,也不癡,他隻是太簡單了。一個人若能活得簡簡單單,又何其有幸!是多少人做夢也求不來的事!”


    穀尋崖很少說這樣感傷的話,古悅修聽得一陣心酸,明白他是感懷身世,輕拍著他肩頭,道:“每個人都有各人的命運。悅人有他的幸,你也有,隻要你別再逃避,放心大膽地去喜歡文玉。”


    穀尋崖苦笑道:“放心大膽?對一個有婚約在身的女人?”“我說過,文玉隻是我的妹妹。她也從來隻把我當作大哥看。”古悅修急切地想解釋:“你要我說幾遍才懂。我和她的婚約隻是雙方長輩當年的一句戲言。”“戲言?”穀尋崖道:“兩個人一生的幸福,是一句戲言能承擔得起的嗎?”


    “你說的不錯。關係到兩個人的一生,別說是一句戲言,就是一句諾言,也不該草率行事!”古悅修鄭重地道:“文玉心中有你,你心中也有文玉,這比什麽都重要。”“可你忘了一句話:‘朋友妻,不可戲!’何況是……兄弟?”


    古悅修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道:“你豈會在乎這些俗禮?你不該是這樣的人才是!”穀尋崖歎息道:“我自己是什麽樣的人,連我自己也不清楚!”說完閉目養神,不願多談。


    古悅修知他心結太重,也不是一時半刻就能解開的,操之過急反而適得其反,也就不再強勸,沉默地將金創藥塗在他傷口上。翻開的傷口一見藥膏,立即止住了血,漸漸收住創口。


    古悅修看著手中的藥膏,兀自出神:那天他們駕著馬車,一路狂奔往平安鎮趕,大出所料的是在半路上遇到了穀尋崖的師父謝老三——原來他是聽說了穀尋崖召集聖手門的長老的消息,馬不停蹄地往簡家的趕的。想想真是後怕不已,倘若他們在路上錯過了,或是長途跨涉趕到平安鎮的話,穀尋崖重傷之下必定會錯過時機,性命難保。


    謝老三一見穀尋崖的傷勢,臉色都變了。他氣急敗壞地指責他們沒看住穀尋崖,讓他一個人去冒險。古悅修除了滿心愧疚之外,也是無言以對。謝老三要不是擔心徒弟的傷勢,他非要罵個三天三夜也不止不住呢!他看看被他罵得無地自容地古悅修,氣惱地道:“還愣著幹嘛!還不趕快找個地方,救人啊!”古悅修這才如夢初醒,看看前麵不遠有個小鎮,他們立刻趕到鎮上,找了家客棧,要了間清靜的客房。


    謝老三不等穀尋崖被放穩在床上,立刻卷起衣袖開始醫治。一解開衣服,穀尋崖血淋淋的樣子差點把蘇大娘嚇得癱倒在地。謝老三不耐煩地道:“不相幹人等都出去!礙手礙腳的!”古悅修急忙叫古悅人跟婁文玉扶蘇大娘到別的房間去。


    謝老三臉色凝重地看著穀尋崖身上的傷,頭也不回地不知吩咐誰:“多取些熱水來。還有,我開張方子,去附近的藥鋪裏抓些藥!”古悅修叫二弟去告訴客棧的小二,多燒些水,自己等著謝老三把藥方開出來之後,拿著藥方要親自去藥鋪抓藥。一出門,卻碰到婁文玉,她不由分說接過藥方,道:“古大哥,我去抓藥,你留下來幫師父吧!”


    古悅修不放心地道:“大娘她?”“正是大娘要我來看看能不能幫幫忙的。”婁文玉道,說完不再多逗留,匆匆忙忙出門去了。古悅修看看謝老三一個人忙碌的樣子,也不再阻攔她。


    不多會,古悅己也端了熱水來。他們二人幫著謝老三一起清洗穀尋崖身上的血跡。滿身的血跡雖說看得人觸目驚心,但清洗幹淨之後的傷口同樣令人不忍目睹。一道道傷口翻開著,深處可見森森白骨,傷口的鮮豔跟穀尋崖慘白的臉色相衫著,愈發顯得他整個人毫無生氣。


    謝老三從身上掏出一顆丹紅的藥丸,塞到穀尋崖口中。他已經不會吞咽了。謝老三捏住他的咽喉,輕輕地揉著。半響,那藥丸才慢慢滑下去。但穀尋崖仍是毫無起色,氣若遊絲,若續若斷。他又取出金創膏,用竹篾挑起,輕輕塗在傷口上。那金創藥膏藥效倒是十分神奇,傷口一塗上,就漸漸收口。但小腹上那一劍已經貫穿,他隻能用棉花沾上藥膏,塞到傷口中去。


    在上藥時,穀尋崖雖是已經昏迷不醒,但仍是因疼痛揪緊的眉頭,額頭上不斷滲出冷汗,而且傷口又不斷有血湧出來。古悅修一邊替他擦拭著額頭上的汗,一邊也要清洗傷口湧出的血。如此不停歇地整整二、三個時辰,單單隻是擦洗傷口的血水就有五、六盆。古悅修一直擔心,怕這樣流下去,穀尋崖會持不住了。


    隻是將傷口處理完,就整整用了五、六個時辰。謝老三醫治完徒弟,整個人也是筋疲力盡,幾乎癱在地上。婁文玉去抓藥回來,說這個小鎮上的藥鋪藥不全,有兩味藥,始終沒抓到。謝老三隻得重新開過藥方。古悅修見這邊已經無緊要之事,便要親自去,倘若再購不全,他就想去到附近的鎮上子問問看。於是就讓古悅己也跟自己一起去了。謝老三就守在穀尋崖床邊,以防不測。


    婁文玉原本想留下來一齊照看穀尋崖,卻被謝老三給推了出來。她隻好到隔壁房裏去看看蘇大娘。一進門,就見蘇大娘正跪在地上,仰麵望著半空,口中念念有辭地道:“……求求觀世音菩薩,保佑安兒,平安度過此難。倘若有什麽災禍,我願意代安兒承受!……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求求你,安兒他這些年吃了這麽苦,你就可憐可憐他從小未見爹,又被人從懸崖上扔下去……死裏逃生,他長到這麽大,他……”她說著,淚如雨下,哽咽難言,聽得人心酸不已。


    婁文玉雙眼也潮熱了,古悅人也跟著跪在一旁,拉著蘇大娘道:“娘,你別哭!二二哥不會死的!二二哥不會死……”婁文玉雖說是從來不信神明,可是此時此刻,她倒寧願這世上真有神靈在的。她也跪了下來,誠心祈求道:“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求你顯顯靈,可憐大娘他們母子剛剛團聚,不要讓三哥離開大娘吧!如果非要以命換命的話,文玉願意自折壽命為三哥延壽!”


    蘇大娘聞言扭回頭來,含淚看著婁文玉,道:“婁姑娘,你這是……”“大娘,你不要叫我姑娘。”婁文玉道:“你叫我文玉吧!我從小也是沒了爹娘,知道失去親人的痛!尤其是得而複失,才最是痛苦。我不想三哥跟大娘剛剛相聚,又要生死相隔!如果上天果真要一個人去死的話,那就讓我去死吧!”蘇大娘許久哽咽難言,將婁文玉摟在懷裏,兩人相對流涕。


    古悅修跑出二、三十裏,才總算把藥材配齊了。謝老三立刻吩咐將藥煎好了,喂穀尋崖喝下。穀尋崖自從受傷之後,一聲未吭過,牙關自然咬得緊,謝老三費了半天勁才撬開他的牙關,將藥喂下去。


    這還不算完,之後的半個月,穀尋崖一直昏迷不醒,時時徘徊在鬼門關上。謝老三一刻也不敢稍離床邊,古悅修跟古悅己也是輪著守護。看著穀尋崖病情反反複複,有幾次已經摸不到脈搏了。不過謝天謝地,總算穀尋崖的命大,他還是熬過了這一關,又活了過來。一群人卻也累得幾乎癱倒。


    謝老三看著徒弟醒過來,已無性命之憂了,這才鬆了口氣。因為穀尋崖的傷勢太重,不宜移動,他們在這家客棧留宿已一月有餘了。倘若要長途奔波,隻怕還要等個十天半個月的。謝老三此行來得匆忙,再者也是要回醫館去取密製的傷藥,於是就留下藥方,暫且回平安鎮了。


    古悅修為穀尋崖重新包紮好傷口,扶他躺好,才道:“三弟,雖說咱們是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可是畢竟還是古家對不起你,這一次又為了救悅人險些……我知道如今無論做什麽,也隻是亡羊補牢。但是無論如何,你有什麽要求,我都會千方百計做到的。”


    穀尋崖冷冷一笑,道:“事已至此,再說什麽也隻是隔靴騷癢,於事無補。無論我做什麽,都是我甘心情願,沒有人求我做,即便是有人求,我也未必會做。所以你不必耿耿於懷。我不要你的什麽補償,何況我跟娘這些年所受的苦,任什麽也補不回來的。”


    古悅修無言以對,雖知他句句是實,可還是於心不忍,卻一時又不知該為他做些什麽。穀尋崖卻將頭扭過一邊,淡淡地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言下之意,就是不想再談下去。古悅修輕歎了一聲,為他掖了掖被角,道:“你睡吧。我就守在這裏,要什麽隻管叫我。”穀尋崖沒有吭聲,似乎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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