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家的喜宴很排場,宴請的又都是河灘上叫得上名號的人,他們專門從開封城請了一幫廚子,宴席尚未開始,先端上了幾盤瓜果點心,小巧精致,這些都是平時難以吃到的珍饈。我沒胃口,卻又不能坐著一動不動,免得人懷疑,吃了兩口,隻覺得味同嚼蠟。


    喜事開始了,響器班子嗚嗚啦啦的敲打,宴席的最上首搭著花台,雷家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輩出來充當主事,在那邊說話,但是下頭一幫人起哄看熱鬧,沒人願意看他,都等著看新娘子。


    “老雷,你到旁邊歇歇去吧,今兒個又不是你成親,趕緊叫新郎新娘出來,咱們這些叔叔伯伯都看看。”


    雷家的主事滿臉賠笑,又說了幾句,叫人請新人出來。河灘那時候的風俗很繁瑣,尤其是成親,但是到了雷家這裏,很多環節都化簡了,隻求一個氣派。


    緊跟著,雷家的新郎出來了,他一出來,兩個喜娘也攙著新娘子走了出來。我的心猛然一抖,盡管來之前我無數次告誡自己,這一次隻是看看,看看而已,可是真的見到新娘子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麽,我頓時坐臥不安,隻覺得腦子裏亂哄哄的。


    新娘子蓋著大紅的蓋頭,瞧不清楚臉龐,可是她一走路,我依稀辨認的清楚,那就是落月。


    那就是落月,她要嫁人了。


    “雷家的少爺當真是一表人才啊。”


    “聽人說,雷家的少爺是在外頭念書的,很有出息,不會和他爹一樣在河灘這裏混,將要要去大城呢。”


    我強行按耐住心頭的百感交集,這是我第一次見雷擋的兒子,對方瞧起來白白淨淨,很像是個讀書人。隻不過可能出身豪門,又在外麵的大城裏念過書,眉宇間微微有些傲氣,總的來說,在我們鄉下的河灘,已經算是一等一的人才了。


    雷家把親事化簡了,等一對新人拜了天地父母,就算禮成。雷擋滿臉笑容,在花台上首受了禮,天地一拜,落月,已經成了雷家的人。


    我心裏的酸甜苦辣,此刻全都化成了一股酸水,酸的我鼻子眼睛一起發澀,趕緊低下頭,怕人看見。


    “天地已拜,新人入洞房!”主事的雷家老頭兒高喊了一聲。


    按照當時河灘成親的風俗,成親的頭一天,新娘子是不見外人的。因為這些大戶人家的喜宴至少要擺三天,所以今天禮成,新郎新娘入洞房,到了第二天,新娘才會取了蓋頭,出來給賓客們敬酒。


    “老雷,你們家也太小氣了吧。”下頭有人嚷嚷道:“咱們大老遠跑來,一個是為了賀喜,還有就是為了看看新娘子,新娘子蓋著蓋頭,也瞧不見。”


    在場的人,除了那些家族中的掌燈以及老輩人,還有很多年輕人,闖江湖吃血飯的,粗魯無禮,也不管是什麽場合,就在下頭起哄。


    “各位兄弟,各位兄弟。”雷擋趕緊就抱拳跟大夥兒解釋道:“今兒個隻是成禮,到了明天,一定叫犬子和新娘子給大家敬酒,喝個一醉方休。”


    按道理說,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差不多了,但是人群裏偏偏就有幾個混不吝,在那裏不依不饒,鬧著一定要看看新娘子。


    落月蓋著蓋頭,也瞧不清楚是什麽表情,但雷擋的兒子麵露不快,忍了幾忍,隻是礙於場麵,沒有發作。


    看到此番的情形,我知道金不敵肯定沒有親自到場,否則的話,這些人就算吃了雄心豹子膽,也不敢在這裏胡鬧。


    “別那麽小氣,隻是叫新娘子給大夥兒敬杯酒,何必擰眉瞪眼的……”


    嗖!!!


    就在眾人不知道該怎麽勸阻的時候,從花台下的第一排喜宴桌上,有人影閃了閃。這人出手太快了,起哄的人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臉上重重的就挨了一巴掌。


    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看清楚,出手打人的是陰山道的茅天師。


    “哎喲……哎……”


    被打的人倒在地上不停的滾來滾去,雙手捂著半邊臉。茅天師看似隻抽了對方一巴掌,但是這人的半邊臉立即腫了,腫的很厲害,眨眼的功夫,臉如同一個熟透了的柿子,外頭隻剩下薄薄的一張皮裹著血水,隨時好像都會被撐破。


    “金爺和頭把這次有要緊事,都沒來雷家,但是不要覺得自己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茅天師慢慢走回座位,抬眼又掃了掃之前幾個一起起哄的人:“金爺有交代,誰壞了規矩,嚴懲不貸,把這人拖下去,生死有命,熬的過今天,他能活,熬不過去,那就死了算了。”


    如此一來,所有人噤若寒蟬,再也沒人敢胡亂說話。


    “好了好了,大夥兒是來熱鬧的,些許小事,不要掛在心上。”雷擋趕忙打圓場:“這就叫人上菜,跟你們說,這次專程從開封城請的大廚,各位是有口福了。”


    茅天師當場發威,喜事才如期進行下去,一對新人離開花台,緊接著,一水的山珍海味走馬般的端上了席麵。


    我一口都吃不進去,這次是看見落月了,可是心裏還是放不下,似乎有一根線,一直勾著我。


    等到喜宴散去,頭麵人物都被雷擋請到了自己的宅院,剩下那些人在打穀場搭起的棚子裏頭打牌喝酒賭錢。我一個人從打穀場出來,腦子還是很亂。我知道,明天還有宴席,到了那時候,落月也就成了雷家的人,她會摘了蓋頭,以雷家媳婦的身份,給在座的人敬酒。


    或許,是我骨子裏太倔,也可能是覺得心頭又有那麽一絲不甘,我還想再等等,哪怕明天隻能在打穀場的外麵遠遠的看上她一眼,心裏的這個念頭,才會平複下來。


    我不敢跟旁門的人接觸,一個人溜到村子外麵的荒地,在嚴寒中熬了一夜。第二天快到正午,我重新到了打穀場,連喜宴的桌子都沒靠近,隻站在遠處,眼巴巴的等著。


    人還是很多,都等著新郎新娘出來敬了酒,這場婚事算是圓滿結束,那些頭頭腦腦也好吃了飯之後離開雷家。


    照例是一道一道南北水陸大菜,酒菜上桌,新人也該出來敬酒了。


    花台後麵的門簾一掀,昨天的兩個喜娘先走了出來,眾人都在伸脖子觀望,兩個喜娘走出來之後,摘掉蓋頭的落月,也隨之而出。


    就是這一刹那間,所有人全都驚呆了,望著花台瞠目結舌,足足幾百人的喜宴上,一下子鴉雀無聲,靜的針落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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