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四下無人,驟然間看到這張從浮土和積雪中伸出來的臉,我手中的鐵鍬差點就脫手落地。


    等我看清楚這張臉時,古秋和我說過的話,又一次浮現於腦海。他說,得到白瓷龍瓶時,有兩個小孩兒在爭搶,長的一模一樣的兩個小孩。而且,古秋畫了一張畫兒,就是兩個小孩兒的麵容,我當時就瞧見了,那兩個小孩兒,長的和我小時候,真的有幾分相似。


    然而這一次,我看到的不是畫兒,而是真正的人。


    浮土下探出來的臉,隻有一張,這張臉圓圓的,胖胖的,黑眉毛亮眼睛,看著就和尋常家戶裏養的胖兒子一樣,顯得幾分靈動,幾分可愛,但他的臉還是白慘慘的,叫人心裏無形中就隱隱發怵。


    這個小孩兒探出臉,直勾勾的盯著我,我心裏一下子就毛了,下意識的就想用手裏的鐵鍬拍過去。但是我的手一動,這小孩兒就伸出一隻手,攥住了我的手腕。


    “你……”小孩兒使勁的攥著我的手腕,微微皺起眉頭,冷冰冰的說道:“你遲早還是要殺了我,不如,我先殺了你……”


    “我殺你做什麽?”我忍不住回了一句,但與此同時,我驟然反應過來,這聲音,跟我去三生觀後山取龍瓶的時候,所聽到的山洞裏的對話聲,一模一樣。


    稚嫩,卻又帶著冰冷和漠然的聲音,一聽上去,根本就不像這麽大的孩子可以說出的話。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殺我,可我偏不告訴你。”這個小孩兒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那雙黑黑的眼睛裏,仿佛有一絲隱藏在目光之後的怨意,他嘴裏兩排細碎的小白牙咬的咯咯作響,過了一會兒,才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我要殺了你!”


    我聽到這聲音,心中不由自主的一陣發慌,因為我聽得出來,這個小孩兒不是在開玩笑,更要命的是,他或許真有殺我的能力。我暗中想要抽回被他攥著的手,但是暗中一使勁兒,覺得自己的手腕仿佛被一把鐵鉗子給夾住了,力道十足。


    我來不及再做掙紮,一挺身子,一下把小孩兒從浮土下帶了出來。等他的身軀徹底出現之後,小孩兒的另一隻手,順勢就朝我胸口擊來。


    嘭!!!


    他看上去雖然很小,可是拳頭竟然又快又穩,隻不過不等拳頭砸到我的胸口,我隻覺得眼前一花,那隻被我掛在腰裏的白瓷龍瓶,唰的彈了起來,嘭的一聲,正好砸在小孩兒的額頭上。


    這一下子砸的估計不輕,小孩兒直接被砸的翻了一個跟頭,抓著我的手也鬆開了,摔落在地。而我腰裏的白瓷龍瓶,也跟著落到地上,坑裏都是浮土,瓶子落地之後也沒有損壞。


    我的眼睛仿佛又是一花,坑裏的小孩兒立即不見了。我睜大眼睛看了看,小孩兒真的是不見了。


    如此一來,我就忍不住在原地發愣,我也說不上來剛才眼睛發花的時候,到底看的準不準,我隻是覺得,那小孩兒似乎不是憑空就無影無蹤的,他仿佛是鑽到了白瓷龍瓶裏。


    我撿起白瓷龍瓶,蓋在瓶口的瓶塞好像有點鬆動,我再也不敢隨便亂動,把瓶塞蓋的嚴嚴實實,又想了一會兒,把瓷瓶放在了坑底。


    我翻身爬上來,慢慢的朝裏麵填土,所有的土都填進去,踩的平平整整,又弄了點舊土撒上去。我估摸著,等到這場雪下透,再融化的時候,地麵就看不出有被挖過的痕跡。


    瓶子是埋起來了,可是我心頭的疑惑,卻越來越重。這隻白瓷龍瓶,究竟隱藏了什麽天機?


    我想了無數次,可想來想去,還是沒有一點頭緒。那隻大龜說的不錯,這樣的事情,除非到了我該知道的時候才能知道,憑自己去想,把腦袋想破也絕對想不出來個所以然。


    把龍瓶藏好之後,我當天夜裏就離開了小盤河。離開村子,我也暫時不知道自己該到哪兒去,河鳧子七門的人沒有事做的時候,多半也會圍著這條河轉來轉去,不能遠離。我猜想著,三十六旁門會老實一段時間,再加上天冷了,河灘這段日子應該比較安寧,可以趁機多走一些地方。


    我又沿著小盤河附近的路,開始朝南走,冬天的河灘,人跡更少,走著走著,會讓人誤以為走到了一片無人的禁區。


    我抱著能不惹麻煩就不惹麻煩的念頭,遇見大點的城鎮就繞著走,但這樣一來,就錯過了采買東西的機會,有時候幹糧沒了,就得挨餓。


    第一場雪之後,過了能有七八天,下了第二場雪,我身上的幹糧吃完了,沒法子,就想找個村子去買。走到五裏坡的時候,我記得這裏有個小村,映月踏雪而去,想找人家買點東西。不過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時間,到了五裏坡的時候,已經是晚飯後一個多時辰,天黑了,村裏的人估計也都睡下,這時候跑去敲人家的門,指不定就會被罵,我暗道倒黴,心想著能不能找個暖和點的地方,湊合一晚上,等第二天再說。


    這個村子我途徑過,還記得村口外麵有一個被廢棄的牛棚,四麵透風,不過好歹還能容身。我朝著記憶的方向走過去,路過村口時,陡然就看見一個圍起來三麵的棚子。


    因為天上飄著雪,雪花把棚子給蓋住了,猛得看過去,還不知道這是做什麽的,但是又走近了點兒,我就發現棚子裏亮著燈。


    如此一來,我看清楚了,這是個靈棚。我們這邊的風俗,有些村子是一個家族,姓張就都姓張,姓王就都姓王,如果有外姓搬到村裏,是會被視為外人的。這些外來戶一般會被大族的人欺負,在村子裏沒有地位,村裏大姓家族裏死了人,就會在自己家戶搭靈棚,守頭七,但如果外姓家裏死了人,大姓們覺得晦氣,多半讓他們把靈棚擺到村外去。


    這顯然是五裏坡一個外姓人家的靈棚,透過一麵敞開的靈棚,能看見裏麵的棺材,還有供桌什麽的,但是沒瞅見守靈的人。我想了想,估計這家守靈的是個不懂事的小子,在靈棚裏受不了凍,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供桌上擺著一些貢品,我肚子是很餓,但是還沒到跟死人搶東西吃的地步,所以勒了勒褲腰帶,想繞過去,趕往廢棄的牛棚。


    搭靈棚有講究,棚子的三麵兒糊的嚴嚴實實,剩下的一麵則是洞開,我從靈棚經過的時候,恰好從洞開的這一麵走過去。


    哢……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我正好走到靈棚外,靈棚裏的棺材,仿佛發出了一聲輕響。頭七的棺材是不會釘死棺蓋的,我扭頭一看,就看見棺材蓋子,好像從裏麵給頂開了。


    棺蓋和棺材之間,露出了一道隻有四寸左右的縫隙,緊跟著,從棺材裏麵伸出了一隻胳膊,這條胳膊上,還裹著嶄新的壽衣,一點一點的探向了棺材前麵的供桌。


    棺材和供桌離的有點遠,這隻手明顯夠不著,隨即,棺蓋又掀了掀,這條胳膊的主人,好像從棺材裏探出了半截身子。


    我在靈棚外麵瞧的清清楚楚,從棺材裏麵出來的,明顯就是死者,身上裹著壽衣不說,那張臉比壽衣都白,軟塌塌的耷拉著半截身軀,可是胳膊還是使勁朝供桌抓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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