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怕黃僧衣這次走遠,就要過很久才可能再相遇,回過神之後,我連一聲招呼都來不及打,拔腳就追了過去。


    我和他相隔了十幾丈遠,一通狂奔,距離縮短了些。但是我這麽不要命的追趕,黃僧衣肯定是察覺到了,他連頭都沒回,直接就加快了腳步。


    他在前麵跑,我在後麵追,論起腳力,我比黃僧衣差的遠,即便是從那尊河中的大鼎上吸取了一些莫名的力量,但這還不足以和黃僧衣比擬。就這麽跑了一陣兒,倆人之間的距離又被拉開了十幾丈,而且越拉越遠,幾乎就要追不上了。


    “陳一魁!!!”我積壓在心裏很多年的亂七八糟的情緒,仿佛在此刻陡然爆發,停下腳步,扯開嗓子大喊了一聲:“你是不是陳一魁!”


    當我這一嗓子喊出去的時候,在前麵隻管埋頭疾奔的黃僧衣,好像慢了下來。他越跑越慢,最多跑出去五丈遠,就停在了原地。


    “你是不是陳一魁!”我看見他停下了,趕忙就衝了過去,在他身後很近的地方站住腳:“我在問你話。”


    “是有怎樣,不是,又怎樣。”黃僧衣沒有回頭,隻留給我一個背影,慢慢的說道:“陳一魁,早已經死了……”


    “你在說什麽?”我忍不住又是一楞,不過就那麽眨眼的瞬間,我突然明白了過來。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破舊的僧衣,頭發全都剃光了,單單從外表來看,他就是個掛單的遊方僧人。


    “世間的事,隻是一個忍字,這也忍,那也忍。”黃僧衣還是沒有回頭,自顧自的說道:“我們這樣的人,若不忍,又能如何?我和你一樣大的時候,總覺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真的能由我嗎?總之,隻是一個忍字罷了……”


    我聽著他的話,心裏頓時清楚了,他剃了頭發,穿了僧衣,意思就是要忘記過去的很多很多事,把他愛過的,惦念過的人,都忘的一幹二淨。留在他心裏的,隻有一個念頭,他唯獨沒有忘記,自己是河鳧子七門的人,他還要為了自己的職責而奔走。


    “你還記得沙芊芊嗎?還記得燕白衣嗎?”我隻覺得心裏漸漸有氣了,我不知道一個人要經曆什麽,才能把那些不能忘記的人,全都忘記。


    沙芊芊是他的結發妻子,是我的母親,燕白衣鍾情黃僧衣,但她或許知道,黃僧衣心裏,似乎隻有沙芊芊一個人,所以,燕白衣不奢求什麽,也從不去攪擾他。隻把自己的那份情,放到心底最深處。


    她一輩子沒有嫁人,年紀還不算很大的時候,就死在了燕子山。她死的時候,我還小,可我永遠都無法忘記燕白衣臨死之前的眼神,那種眼神,讓人心碎。


    “我都不記得了。”黃僧衣搖了搖頭,語氣仿佛真的沒有一點波瀾:“陳一魁,已經死了,我叫百忍。”


    “那你就忍吧!”我心頭的火氣頓時噌的就冒了起來,在他身後大聲喊道:“你既然把什麽都忘了,那你肯定也不記得我!我隻是奇怪,不記得我,為什麽又要指點我到小盤河去,指點我到陳家的老屋裏去!你說!你說……”


    黃僧衣不言語了,一個字都不再吐露,他好像不願意和我多說什麽,慢慢的邁動著腳步,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回去吧。”


    “說的好輕鬆!”我強忍著不讓自己的眼淚掉下來,如果不是親眼所見,我真的不敢相信,麵前的這個自稱百忍的黃僧衣,就是曾經縱橫大河的陳一魁,就是我親生的父親:“我自小沒了娘,以為自己也沒了爹,還沒學會走路,就寄人籬下,燕白衣死的早,我在燕子山呆不下,一個人漂泊四方,吃的苦,受的累,就不說了,多少次險些丟了命,這也不說了,我隻想問你一句話,若你打定了主意對我不管不問,那又何必給我這條命,把我帶到世間來,你就是想讓我來受罪的嗎……”


    “不要說了!”黃僧衣突然就加重了語氣,同時也加快了腳步:“回去!”


    “我不回!”我邁步就急速衝到黃僧衣的跟前,伸手抓著他的衣領:“我隻想問問你,我娘死了,你把她丟在河眼深潭裏,我僥幸沒死,你也不放在心上,我隻想問問,你的心,是鐵打的嗎……”


    轟隆!!!


    黃僧衣還沒有答話,周圍突然就爆開了一層濃濃的霧,這霧根本不知道是從什麽地方來的,霧氣彌漫的同時,頭頂仿佛也籠罩了一層如煙如雲的氣。


    我心裏陡然一驚,這個地方距離嶽家營已經有好幾十裏了,那些旁門的人還很多,難保不會追上來找麻煩。可是轉念一想,又覺得不會,他們明知道有唐雲天這種絕世的高手,肯定不敢隨意過來送死,除非是有能跟唐雲天一決雌雄的人物。


    我想來想去,都想不出旁門有這等人物,西邊的第一高手是仲虎,但仲虎已經和龐大一起下落不明,他不可能趕的這麽巧,出現於嶽家營。


    心裏的這些念頭還沒有轉完,黃僧衣拽著我就跑。他的力氣完全施展開了,幾乎像是放風箏一樣拖著我飛奔。


    可是不管怎麽跑,我們兩個人都跑不出這片籠罩在四周的霧氣。霧氣仿佛無窮無盡,把天地都遮蓋了。


    “你走!不要跟我在一起跑!快跑!”黃僧衣跑了一段,隻覺得跑不脫,他仿佛急了,托著我的腰猛然朝前一推:“跑!”


    “我不連累你!”我被他推出去了兩三丈遠,腳下站不穩,噗通坐倒在地,在我坐倒的那一刻,心似乎也碎成了無數的碎片:“分開逃命就是了!”


    “不要賭氣!”黃僧衣急促的衝我低喝道:“你不走,就要死!這場大難,除非你死了才會罷休!”


    我的確一肚子氣,但是聽完黃僧衣的話,我就覺得他沒有危言聳聽,也不是想要撇開我這個累贅獨自逃命。畢竟父子連心,我能察覺出,這片詭異莫名的霧氣裏,仿佛隱藏著誰也化解不開的危機。


    “是誰在伏擊我們!是誰!?”我翻身爬了起來,可是周圍都是霧,我已經辨認不出方向,也不知道該朝什麽地方跑。


    轟!!!


    黃僧衣還沒來得及答話,這片繚繞在四周的霧,突然就閃起了一點一點的光。光影流動,如同一汪銀色的水,在頭頂和四麵漸漸匯聚成了一片瑩光。


    這仿佛是一片瑩白的蒼穹,在迷蒙之間,有點點星辰般的亮點若隱若現,我的眼睛被閃的有些睜不開了,全身上下的血,仿佛一瞬間都流到了頭頂。


    這種感覺非常不好,就好像霧氣裏隱藏著隨時都會奪走我性命的東西,可我偏偏猜不出來,那到底會是什麽東西。


    我的心越來越不安穩了,因為我能看出來,黃僧衣慌亂了,這種慌亂和驚恐,來自內心深處,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黃僧衣的本事,我很清楚,當時他一個人大戰旁門諸多高手的時候,都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畏懼,可此時此刻,他卻好像怕的要死,被曬成古銅色的臉龐,一下子慘白慘白的。


    這無疑讓我猜測到,這片不知來曆的霧氣中,一定有什麽東西,而且是連黃僧衣都對付不了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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