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天晴數到第二聲的時候,我已經徹底的亂了。我知道自己肩頭所擔負的職責,可是,這一瞬間,我又想起了如蓮曾經承受過的那些。我該怎麽做?又能怎麽做?


    我陳六斤雖然不是什麽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可我有血有肉,如果我和如蓮兩個人,真的隻有一個可以活下去,我情願死去的是我。


    也許,也就是這時候,我突然看懂了禹王的心。當年,他孤身一人前往自然天宮,想要尋求最終解決天崩的辦法。解決天崩的辦法,在自然天宮內,但要進入自然天宮,就要徹底滅殺那個被釘在門上的女人。


    禹王放棄了解決天崩的辦法,黯然離去,隻是為了能讓門上的女人,可以繼續存活下來。為了一個人,拋卻了天下大計,在旁人看來,或許不可理解。


    但事情真正落到我頭上的時候,我想,我不會比禹王做的更好。


    “三……”


    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莫天晴已經數到了第三聲。我腦子完全空了,心裏隻有一個念頭,無論如何,不能讓如蓮死。


    “莫天晴!”我大喊了一聲,加重了語氣說道:“咱們的恩怨,今天一次了結,你既然要我的命,我給你!但是你要是食言,還不肯放過她,我這些兄弟,一定會把你碎屍萬段!”


    說完這句話,我看了如蓮一眼,她已經滿臉淚水,想要說什麽,可是卻堵著沒有說出來。可我能看到她的眼神,她的眼神裏,全都是惶恐和哀求,求我不要這麽做。


    我一狠心,把目光移開,猛然閉上眼睛,一隻手高高舉了起來。手上幾百斤的力道,若是落在頭頂,頭顱也會碎裂。


    我沒有什麽猶豫,手一舉起,立刻朝自己的頭頂拍落下來。


    唰!!!


    當我的手掌距離頂門不足半尺遠的時候,張龍虎抬手架住了我的胳膊。


    “生死事小,大局為重。”張龍虎抓著我的手,慢慢的說道:“你出身七門,你要做的事,你自己清楚。”


    “陳六斤……”莫天晴抓著如蓮的手,似乎也鬆開了,她趔趄著後退了一步,看著我,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你真的肯為她去死……真的肯……”


    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眼前一陣恍惚,等到視線再次清晰的時候,莫天晴轉過身,不顧一切的朝著風雪中跑去。她一跑,身邊的十幾個人急忙就追了出去。


    她跑的很快,十幾個人轉眼間就已經跑出去很遠。我們站在原地,不死道人和老藥都看著我,那意思是問我要不要追。


    “這個地方不能久留,我們……我們走吧……”我覺得一陣頭暈,身子仿佛也沒力氣了。


    這裏本來就是個暫時的棲身之所,沒什麽要緊的東西,簡單的一收拾,我們即刻冒著風雪從小村離開。


    當走出村子的時候,我環顧四周,這個年,或許是半輩子過的最特殊的一個年了。但不管怎麽說,我終於成了家,有了家。有了家,如同浮萍一樣無根的人,才算找到了真正的歸宿。


    出了村子,走了十幾裏遠,我們才商量著該到什麽地方去,總不能在這片大風雪中一直走下去。如今,不僅這個村子不能再呆了,就連村子附近幾十裏之內的城鎮,都不適宜藏身。


    “老弟,還是那句話。”老藥一直都記得我當初幫他找回兒子的那份情,拍著胸脯說道:“沒地方去,跟著我回百草村,我兒子原來那幾間房都空著,不用收拾就能住,你和你媳婦住在那兒,咱們早上晚上都能見著麵,沒事了吹吹牛喝喝酒,多好。”


    我謝了老藥的好意,卻覺得不行,現在的我,已經成了西邊人的眼中釘,他們必然會不斷打聽我的下落。住在老藥家,一旦真出了什麽意外,還要連累他們兩口子。


    “這一次,勞煩大夥兒跑這麽遠的路,來喝喜酒,誰知道喜酒也喝的不順,真是對不住了。”我看看周圍頂著一頭雪花的人,心裏的確感到一陣愧疚:“今天,就這麽散了吧……”


    “看你說的,這點小事還叫事兒?要不是那幫人跑的快,老子直接把他們連皮帶骨頭都給拆了,哎喲……輕點輕點!”黃三兒連路都走不成了,還在那裏吹。


    “都送到這兒了,再送一程,走吧。”不死道人揮揮手,示意我不要囉嗦。


    一行人冒著風雪,又走了二十多裏。天已經亮了,人人疲憊不堪,正巧下了一夜的雪終於停了下來,我們找了個地方休息了半個時辰。這一次,我又勸說眾人離開,大家說了一會兒,還是各自走了。


    “唉,老弟,你就是性子倔。”老藥臨走的時候,唉聲歎氣:“叫你去百草村,你又不肯,老弟啊,記得老哥哥這句話,真沒地方去了,就找我去,我都是快死的人了,還怕啥連累不連累的?天塌不下來……”


    別的人慢慢走了,最後隻剩下張龍虎。我看他的樣子,好像什麽話要說。果然,等到人走遠了,張龍虎把我叫到一邊兒,問道:“咱們也有許久沒見了,這些日子,你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是有點事。”我心裏一動,張龍虎目光如炬,他這麽一說,立刻讓我想到了在自然天宮時,被湮滅的幾點寒星:“你能瞧出來,有什麽異樣嗎?”


    “你的氣變了。”


    張龍虎精通方外之術,像小望氣術之類的法門,他都懂得一些。他說,以前初見我的時候,我頭頂的一團氣是雜駁的,按望氣術中的說法,這種氣所寓意的命數,最賤最險,一生的困苦坎坷難以形容。


    但那個時候,張龍虎能從這一團雜駁的氣中,看出一團隱藏在其中的紫氣,純紫之氣。這種純紫之氣極其罕見,貴不可言。


    就是因為有這團純紫之氣,所以我命數中本該出現的厄運災禍,都躲避過去了。


    可是現在,張龍虎能看見這團紫氣,已經消失,剩下的,就是我命數中自帶的一團渾濁的雜氣。


    “你的意思是說,我命裏再也沒有紫氣庇護。”


    “一般的人,氣雜,隻是沒有大運勢,一生碌碌無為,做個平頭百姓,可是你現在的氣數,想安安穩穩做個老百姓,也是難上加難。”張龍虎不會故作輕鬆的安慰我,有什麽,他都實實在在的說了出來:“若我看的不錯,五年之內,你必有大禍。”


    “什麽樣的大禍?”


    “破不去的大禍,誰都阻擋不住的性命之禍。”


    張龍虎的話,說的已經夠明白了,他說的性命之禍,其實是在告訴我,我的命,最多還剩五年。


    人生中,還有比這更讓人難以承受的事嗎?我隻覺得天旋地轉,連站都站不穩了。頭一天,還在洞房花燭的喜悅中,轉眼到了天亮,就知道自己最多最多隻剩五年的命。這不啻於當頭一棒,把我直接打暈了。


    而且,張龍虎說了,這是破不去的命中之災,沒有任何辦法,隻能眼睜睜等著它發生。


    人都說,我命由我不由天,但是古往今來,又有幾個人能鬥的過上天?該到了認命的時候,那就隻有認命。


    “若是有事,可隨時到鬆樹嶺找我。”張龍虎拍拍我的肩膀,再沒有說什麽,轉身默默的離開了。


    等他走遠了之後,我才跌跌撞撞的回到了棲身地,看著如蓮,實在不知道說些什麽。


    最多,我隻有五年的命,可以陪伴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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