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姬迷惑地望著老王爺。


    「華姬,你是明威將軍遺孤,你父親明威將軍一生征戰沙場,最後戰死在異鄉,一直是朝廷欽佩敬重的大英雄,當初世傑說要娶你時,我心中是千萬個同意,心想兩家若能結親,也總算皇室沒有虧待忠良之後了。但是,沒想到世傑卻突然……」


    南靜王說到此,不禁哽咽,老淚縱橫。


    華姬怔然望著這個頭發花白、悲痛不已的老王爺,雖然他把兒子縱容得無法無天,但這一份父親對兒子的溺愛,卻讓她想起了自己死去的爹,不禁感到一陣心酸。


    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不可能有人像這樣為自己的死而悲痛吧?


    老王爺慢慢止了淚,繼續說道:「華姬,你和世傑隻拜了堂,未曾洞房,你仍是清白之身,你應該有大好人生,我南靜王府不能耽誤了你。你和世傑的婚禮就當沒有發生過吧,我會奏請皇上讓你另謀良配改嫁,你無須替世傑守寡帶孝。婉兒,替少夫人除去孝服,送她回房,不用跪守靈堂了。」


    華姬沒料到會是這種結果,頓時傻在當場。


    不,不可以!


    如果南靜王奏請皇上將她改嫁,那「朱雀堂」絕對不會放過她的!


    她知道自己隻可以接受「朱雀堂」的安排,而不能接受皇上的安排,否則她會沒命,因為她的命在「朱雀堂」的手裏!


    而且,就算「朱雀堂」有辦法帶走她,也隻會將她又帶回去「朱雀堂」,崔媽說她已在京城露過臉,不能再在京城活動了,得回去「朱雀堂」躲個兩年才能出來。


    回「朱雀堂」躲兩年?


    不!她不要再回「朱雀堂」了!


    她好不容易出來了,她不要再回去!


    「王爺,我、我……」


    她慌亂失措,努力找著可以留下來的理由。


    「你怎麽了?」老王爺溫和地問。


    「我、我……」她昏亂的腦中急速想著任何可以讓她留下的理由,突然一念閃過,她急切地喊出口——


    「我是小王爺的人,我已經是小王爺的人了!」


    說完,她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口,緊張得快要窒息。


    「什麽?你說什麽?」


    老王爺愕然,身旁的老夫人也吃驚得站了起來。


    靈堂前頓時響起了竊語私私聲。


    華姬努力平穩呼息,希望別讓人看出她說謊。


    「你和世傑不是還沒洞房嗎?」老王爺輕聲問道。


    「之前……已經見過兩次麵了。」


    華姬垂下眼睫,細聲回答。


    兩次的碰麵都隻有韋世傑和他的手下在場,如今已死無對證,不會有人知道事實真相。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老夫人問得刻意。


    「半個月前。」她答得小心翼翼。


    「半個月前……」老夫人沉吟著。「所以現在尚不知有否受孕了。」


    華姬不敢接腔,但她知道老夫人已經相信她了。


    「世傑會不會留下遺腹子?!」老王爺的臉上忽然有了喜色。「婉兒,扶少夫人坐下,別跪著了,說不定小王爺留下了遺腹子呀!」


    靈堂前隱隱起了騷動,家眷們都知道小王爺是沒有道德操守的,所以華姬所說的話很容易便取信於他們。


    華姬暗暗鬆了口氣。老王爺盼望的遺腹子絕對是不可能有的,但她總算可以以少夫人的身分留下來了。


    她在未亡人的位置上坐下,很萬幸自己度過了這一關。


    前來拜靈的人很多,拈香行禮後,眾家眷便跪拜還禮。


    在眾女眷哀痛的哭泣聲中,華姬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始終注視著她。


    她有些緊張,忍不住悄悄抬眸望過去,驀然間愕住。


    一直看著她的人是一個年輕女眷,而她認識對方!


    那個年輕女眷竟是兩年前突然間離開「朱雀堂」的雁雁姊!她沒想到雁雁竟然也會在南靜王府裏!


    華姬愣愣地呆望著她,有好多好多的疑惑想要問。


    雁雁以眼色示意她別聲張,然後低下頭不再看她。


    見到熟人的欣喜讓華姬的心怦怦直跳,她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朱雀堂」的姊妹。


    難道她也是被安排嫁進南靜王府的?她一直都住在這裏嗎?她心裏有太多的疑問,急著想抓住雁雁問個清楚。


    好不容易捱到了天黑,眾家眷紛紛離開靈堂前,到偏廳用晚膳。


    雁雁悄悄從華姬身後走過,輕輕說了句話——


    「廳旁大樹。」


    之後,雁雁便走開了。


    華姬明白她的意思,隨便吃了些東西後,便趁無人留意時,起身走到正廳旁的大樹下等候。


    不多久,雁雁走了過來,急匆匆地拉住她的手,將她帶到更陰暗隱蔽處。


    「圓圓,我沒想到是你來!」雁雁的神情看似平靜,但聲調裏仍聽得出見到她的歡喜雀躍。


    「雁雁姊,我也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華姬比她激動一點,開心地緊握住她的手。「你離開『朱雀堂』以後,就是來到這裏嗎?」


    「是啊,我現在叫雪姬,是老王爺的妾室。」雁雁淡然地笑道。


    華姬驚訝地抽口氣。「你被安排當老王爺的妾室?!」


    「嗯,不過這兩年來我都沒有替老王爺生下一兒半女,所以崔叔他們就又安排把你嫁給小王爺了。」她的聲音更低了許多。「其實不管我有沒有生兒子,他們都還是會安排你嫁給小王爺,所以一樣的。」


    「雁雁姊知道為什麽要這樣安排我們嗎?」這些不能問崔叔他們的疑問,她隻能希冀從雁雁這裏得到解答。


    「我不知道。」雁雁無奈地搖頭。「剛剛看到你之後,才證實了我心裏一直以來的猜測,我猜所有『朱雀堂』的姊妹們,都是像我們這樣被安排,隻是我們彼此沒辦法知道每個人嫁到了哪裏?也沒辦法知道崔叔他們這麽安排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目的……」華姬無力地笑笑。「目的好像都是要我們生孩子吧。」


    「沒錯啊!」雁雁苦笑。「你現在怎麽辦?小王爺死了,崔叔他們有什麽其他的計劃嗎?」


    「小王爺是被暗殺而死的,所以崔叔他們為了不想讓我受到懷疑,怕節外生枝,就要我暫時待在王府裏繼續扮演少奶奶。」


    「這樣也好,我們兩個可以作伴。」雁雁朝她眨眼一笑。「說不定你真的能生出一個遺腹子,這樣也許我們兩個都不用離開這裏了。」


    「雁雁姊……」她左右望了望後,悄聲說:「其實,我剛剛說的不是真話,小王爺沒碰過我,我還是完璧之身。」


    雁雁驚訝地張大了口,但畢竟她也是從「朱雀堂」出來的,所以仔細一想就了解華姬為何撒那個謊了。


    「你不想回『朱雀堂』對不對?」她很明白。


    華姬點點頭,把手掌翻給她看。「我還怕死。我若被改嫁掉,一定會死。」


    雁雁輕輕撫摸著她的手心,雖然天色昏暗,什麽都看不清,但她很清楚在華姬的手心上有道細細的黑線,因為她自己也有一道一模一樣的。


    這道黑線是「朱雀堂」為了控製她們而下的死咒,一年喂食一次解藥,若不給解藥便會七孔流血而死,這道黑線就像是她們的命脈。


    「雁雁姊,你在南靜王府這兩年可好?」


    「很好。」她點點頭。「雖然沒受孕,但崔叔沒說什麽,隻是常常要我跟老王爺探問一些朝廷裏的事,反正可以交代得過去就行了。」


    「那老王爺待你好嗎?」


    「很好,老王爺待我非常好。」她笑著點頭。「實話跟你說,老王爺年紀大了,根本生不出孩子了,不過他很疼我,什麽都寵著我。你知道嗎?我長這麽大,從來沒有一個人這麽疼過我,所以我在這裏過得很開心。


    「我願意一直陪著王爺,尤其他現在這麽老了,我也不忍心離開他。現在崔叔若要把我帶回『朱雀堂』,我也是死都不回去了。」


    看到雁雁那麽心滿意足的模樣,華姬忍不住羨慕地歎口氣。


    「要是我也能像你過得這麽自在快樂就好了,可惜我到現在還不知道崔叔他們什麽時候會忽然間就把我帶走,我也好希望能有個人這樣疼我……」她的聲音愈來愈低,輕得快要聽不見了。


    雁雁懂得她的心情,她們都是同一種人,所以對她的憐惜更深。


    「圓圓,你要不要將計就計,真的生一個遺腹子出來?這麽一來你就可以永遠留在這裏了。」


    雁雁在替她想辦法,但這個方法聽起來頗為荒謬。


    「我不可能憑空生個孩子出來呀!」華姬忍不住笑出聲。


    雁雁也笑了。「是沒錯,生孩子這種事得要有個男人才有辦法讓你懷孕。」


    華姬怔怔地發呆,玩味著雁雁說的話。


    「不過這也很難。」雁雁立即推翻自己所說的辦法。「即使有個男人肯讓你懷孕,他也不可能不要你或是不要孩子,更不可能讓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別人家,萬一執意要娶你為妻的話,那會更加麻煩。」


    莫名地,華姬忽然想起了那蘭。


    「雁雁姊,我認識一個男人,他說娶妻成家是傻事,說那種人生很乏味,還說什麽寧可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地過日子,也不要弄個嘮叨的妻子還有吵鬧的兒女在自己身邊綁手綁腳,他還說什麽他一個人飽,全家就都飽了。」她的雙眸漸漸亮起來。「雁雁姊,如果是這種男人讓我懷孕,會不會比較沒有麻煩?」


    雁雁聽得目瞪口呆,慢慢地,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


    「圓圓,他叫什麽名字?」


    「叫那蘭。」


    「你找得到那個男人嗎?」


    「不知道。」她茫然地搖搖頭。「上次我去找崔叔時,在一個『飛鳳坊』前麵遇見過他。」


    雁雁拍手一笑。


    「好,咱們就去找他!」


    那蘭從賭坊走出來,活動了一下全身酸痛的筋骨,心裏暗咒著,賭錢還真累人,昏天黑地地廝殺了一個晝夜,才贏到五十兩,真不是人幹的。


    不過也幸好他先當了姊姊送給他的一枚玉戒,拿到五兩銀子的賭本,才有辦法贏到這些錢當盤纏,要不然等陸捕頭有空理他時,他早就餓掛了。


    回到當鋪前,他拿出五兩銀子贖當,不料當鋪掌櫃一開口就要六兩。


    此時的那蘭又餓又累,擱在桌麵的拳頭喀啦作響,滿腹火氣驟然爆發。


    「才當一天你就多收我一兩,你是土匪啊!」他怒拳一捶,桌麵立刻被他捶破一個大洞。


    當鋪掌櫃瞠目結舌地看著被震破的桌麵,連忙用顫抖的雙手將玉戒恭恭敬敬地呈上去。


    「這位公子,請恕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您的玉戒在這兒,給您奉上了。」


    「奇怪,就有你們這種欺善怕惡的人!」那蘭氣呼呼地抓過玉戒,用皮繩穿回去,戴回頸上。


    「這一兩給你換張新桌子!」


    然後,那蘭丟下六兩銀子,轉身就走。


    當鋪掌櫃盯著桌麵那個破洞,雙手還在抖抖抖。他不敢想像,萬一那一拳若捶在他的腦袋上,是不是會立刻腦袋開花?


    那蘭走出當鋪後,把錢袋塞進腰間,準備找間客棧好好大吃一頓,然後再狠狠睡上一覺。


    一路走著,看到成衣肆,他便走進去買了套幹淨的衣服換上,再把舊衣服扔掉,接著走到一間掛著「澡堂」簾招的客棧前轉身進去,拿出五兩銀子往櫃台上一放。


    「我要先洗個澡,然後還要一桌酒菜,另外還要一間幹淨的上房,五兩銀子夠嗎?」


    「夠夠,這樣已經太多了!」跑堂的夥計連忙說道。


    「沒關係,多的賞你。」


    他直接走進澡堂,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然後走出來,看到酒菜已經備好,他坐下來大吃大喝,一個人自斟自飲,看見身旁酒客三五好友成群,忽然覺得此時身邊若有個人可以陪他喝酒多好。


    但這個念頭來得快,去得也快,他吃飽喝足後,起身走上二樓上房,進屋後把自己拋上床。


    「好舒服,終於躺下了!」


    他抱著棉被,找了個最舒服的睡姿,正準備進入夢鄉時,門板忽然輕輕響了兩下。


    「我不用茶水,什麽都不用,我沒起床前都不準再來吵我!」他以為是跑堂夥計,煩得大喊。


    「那蘭公子,請開開門。」


    一聽見這個柔美甜潤的嗓音,那蘭整個人從床上跳起來,衝到門前把門打開。


    「真的是你!」


    那蘭錯愕地看著那日在「飛鳳坊」前遇見的迷路少女。


    「可以請我進去坐坐嗎?」華姬衝著他甜甜一笑。


    「你來找我做什麽?」那蘭戒備地盯著她看,隻覺得這個少女出現的時間和地點都不對。


    「我有件事想請你幫幫忙。」


    這是實話,所以華姬的聲音是真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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