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大賢從他畫下的那幅畫上穿透了過去,就像一個潛水的人浮出了水麵。


    隨著他的離開,死胡同前的那一層“布”便肉眼可見地變淡了下去。


    牧大賢忘記了,這一片的死胡同之所以能夠從原來的圖層裏被“割裂”開來,與他的覆寫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而隨著他的離開,原本覆寫在了空間上的那一塊“布”便開始消失,毛飛揚也將暴露在外界的觀察之中。


    但他完全根本沒有在意這點,或者說,那讓他為之狂熱的東西占據了他的內心,以至於他忽略了這一環。


    牧大賢離開了死胡同,他的身影也很快快就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毛飛揚不知道他是去了台階之下,還是走到了廊橋那邊去。


    此刻,隨著布的逐步消散,校區那邊暴風雨和迷霧的濕氣便又緩緩地滲透了進來,開始對死胡同裏溫暖的火光發起衝擊。


    毛飛揚麵色微變,意誌動搖之下的他,幾乎沒有辦法穩住他“畫”出來的「東西」。


    「咚!!!」


    「咚!!!!」


    外界的震動感越來越強烈,毛飛揚僅僅隻是感受到了超凡力量的餘波,就仿佛風雨中被掛在了蜘蛛網上的小蒼蠅一樣,除了默默承受之外根本沒有其他的辦法。


    這種震感同樣讓林異的視角大受影響,因為他的“視野”取決於毛飛揚,所以當毛飛揚對外界的感知變得模糊的時候,他也無法通過夢境觀察到什麽。


    但就在這個時候,他又好像察覺到了什麽一樣,便遵循著自己的直覺向死胡同外看了過去!


    他的整個視野其實都已經模糊了,在未知而強大的超凡力量的波動之下,他的「視界」與真實的校區、不,乃至於這整個世界都搖搖欲墜!


    原本線條極其規則的教學樓,在此刻像是一個畫在了餐巾紙上又被蹂躪的圖案一樣扭曲了起來。


    這種扭曲又崩壞的感覺,從毛飛揚的腳下一直向胡同、走廊、台階之下,乃至於整個校區延伸,那扭曲的程度也從一點點地最初的正常變得奇怪、令人費解、離奇、荒誕、詭異,直至徹底的混亂與崩壞……


    如果說林異眼前的世界是一根畫出來的直線,那麽這隻畫筆從毛飛揚的腳下畫出去的時候,先是直線,然後是波浪,再然後是大波浪,然後變成了心電圖,接著開始無規律律動,有時候還他媽調皮的帶個拐彎,像個不會握筆的三歲小孩折騰出來的麻線團。


    可視界不是也不會是一條直線,而是無數種彼此不同卻又緊密聯係的元素,可現在所有的元素全都變成了這樣的麻線團,並且依舊交織在一起,把原本一個“規則的四四方方的幾何體”,擠壓成了塌陷、變形的“無規律無概念的橡膠體”……


    林異的大腦根本無法接收這種扭曲而超越人類理解與觀測範疇的圖像,所以那樣的景象,在他的眼中第一眼是扭曲的幾何體,但馬上被他的自我認知強行歪曲理解,變成了一幅平麵的動態圖畫……


    就像是把無盡的、扭曲的星空,在畫布上描摹拓印成一幅《星月夜》一樣……


    強行降低了辨識度後,林異的自我感覺也隨之而好受了許多,但好受的後果就是他失去了用準確的眼光觀察其本質的機會。


    在這有限而不準確的視界之中,林異看到了「祂」在自己的理解之中的模樣——正是那個像是由無數碎玻璃片拚湊出來的具有人形輪廓的概念級雕塑。


    隻不過,這一次林異發現祂的背後似乎收束著一道又一道的光輝,宛如無數隻眼睛,又像一對對長滿了羽翼的翅膀,又或者是……把羽毛替換成眼睛,生長著一對對用眼珠子當羽毛,編織成翅膀的概念級雕塑……


    又或者……那概念級雕塑本身就是由無數隻大小不一、瞳孔顏色形狀不一的大眼珠子所組成的……


    林異看了不該看的東西,或許隻是看到了是祂真實樣貌的冰山一角,又或者隻是看到了祂試圖展現出來的其樣貌的一部分,也可能是林異產生了某種不切實際的妄想與腦補,自以為真了……


    分不清。


    根本分不清。


    他感覺自己被祂所吸引,但好在他的視界非常模糊,隻能夠看到祂模糊的幻像,這樣的好處是他的自我意識也比較強烈,能夠強行扭轉視線,從中抽離開來。


    可當他扭轉視線的時候,卻仿佛在這詭異的“平麵動態圖”上,看到了教學樓區域內根本不應該看到的東西——宿舍樓。


    「那是宿舍樓?!」


    在這種視界裏,所有建築都被扭曲,整個世界一團糟,可林異卻一眼就知道那是“宿舍樓”,這是一種詭異的直覺,又像是他接受到了來自於“宿舍樓”的自我認知——就像偽人接受到了他對自己的身份定位一樣。


    在那種平麵的動態圖上,宿舍樓被肆意扭曲,但越是扭曲,麻線團下的一道輪廓就越是清晰……它時而從扭曲中變幻回來,像是一根巨大的柱子,又像是一個籠罩在光霧之中的巨人……


    它屹立在混亂的世界裏,在無序而崩潰的林異的視界中心處,像一根擎天之柱般傲然挺立著。


    更加詭異的是,本該在零點過後就熄燈的宿舍樓,此刻卻亮著一排燈!


    這種亮法,不是說某一層樓被點亮了,而是每一層上都亮著一盞燈,從1樓到39樓,39盞燈排成了一條線,使得宿舍樓的整體看上去就像是一把帶著科技風的超級巨劍,欲要撕裂這崩塌的畫卷。


    「宿舍樓不會錨定自己!」


    「一定有什麽人在錨定宿舍!」


    「是……是所有正在夢中的學生錨定的?!」


    一整棟宿舍樓的學生通過睡眠錨定宿舍樓,而宿舍樓又將為睡夢中的學生提供安全狀態?


    什麽雙向奔赴的愛情啊草!


    「不對!那燈光……是宿管!!」


    「那是宿管吧?!」


    每一層都有一個宿管,將近39個宿管提著老舊煤油燈,帶著宿舍樓進入了那個戰場?!


    士兵一人之力固然杯水車薪,但若是開著坦克的呢?


    玄幻有禦劍仙人,而現在他媽這是禦宿舍樓而來的宿管……們?!


    林異感覺自己有點適應不過來了,這就好比是加勒比海盜裏的船員們遭遇了危險,關鍵時候傑克·斯派洛船長踏著熟悉的《he''sapirate》的bgm衝破迷霧而來,但擦亮眼睛後船員們發現傑克船長不是站在黑珍珠號的桅杆上,而是一艘大黃鴨踩水遊船。


    太幾把抽象了!


    荒誕又詭譎!


    他感覺他受不了了,再盯著看下去,腦子都要壞掉了。


    他於是趕緊抽回目光,而視覺殘留仿佛還讓他看到了一些浮動在動態平麵圖中的身影,但那些身影全都被畫風同化了,除了宿舍樓外什麽都認不出來。


    可過了一會兒,不需要林異克製多少,那原本扭曲的畫風就漸漸恢複了過來,那有點發癲的世界也開始離他而去……


    「嗯?林異微微一愣,緊接著就發現自己的視野竟然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


    但隨之而來的,則是牧大賢之前布下的那一層“布”也跟著恢複了過來。


    他意識到了什麽,一抬眼,果然就見到牧大賢又折返了回來。


    此時此刻的牧大賢,有些狼狽,而他原本掛滿了一臉的狂熱之色,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變成了疑惑與惶恐,仿佛是見到了某種恐怖的東西一樣。


    “壞事兒了壞事兒了……”牧大賢一邊跑一邊嘀咕,重新穩住了死胡同的“布”,然後跑回來靠著牆壁氣不停地喘著粗氣。


    “賢哥,你沒事吧?”毛飛揚趕緊上去關切地問道。


    牧大賢擺了擺手:“沒事,隻是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被嚇到了而已。”


    毛飛揚好想說你看到了什麽,但轉念一想,自己已經被灌輸了“課外知識”,要是再來一點“拓展學習”那麽隻怕自己這門藝術課不想上都得上了。


    於是就趕緊住嘴了。


    牧大賢似乎還沉浸在剛才看到的畫麵裏,眼中流轉著陰冷的燦金色光輝,凝視著眼前虛空,毛飛揚一不跟他講話,他的思緒就又飄了回去。


    “出事兒了呀……”牧大賢的嘴裏反複嘀咕著這句話,聽得毛飛揚越來越慌,卻又不敢打斷他。


    牧大賢眼中的金色光輝緩緩熄滅,他的思路漸漸被拉了回來,隻是他還在呢喃:“失蹤了這麽久……我就知道他不會就那麽死去,可沒想到他竟然以這種方式出現了……”


    牧大賢目光閃爍,聲音越來越輕,然後陷入了自我沉默。


    氣氛瞬間凝滯了下來,以至於外界的風雨和震動都仿佛感受不到了。


    終於,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牧大賢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不管了,睡覺。”


    “明天如實匯報給老師,看他們怎麽辦吧。”


    “哎……他媽的。”


    牧大賢錘了一下牆,然後倚著牆壁坐到了地上,單手托腮,閉眼打起了盹來。


    毛飛揚抿著嘴猶豫了一下,然後小聲道:“賢哥,這樣睡覺會不會出事情啊?我聽說隻有宿舍才可以睡覺……”


    “已經沒有比這更壞的情況了,況且有我在你怕什麽?”牧大賢閉著眼睛道,“伱想休息就休息一會兒,不想休息就守夜到天亮,隨便你。”


    “……”毛飛揚遲疑了一下,“那好吧。”


    毛飛揚便也靠在了牆壁上……


    很快,林異眼前的視野就模糊了下來,他知道這是轉場的節奏,當然也有可能就是他的夢要醒了……


    不過,一道聲音的響起,讓林異知道他還在夢中。


    “小毛,醒醒了,別睡了。”


    林異模糊的視野重新變得清晰,已經背好了畫板的牧大賢就在眼前,然後把手伸了過來。


    他心念一轉,“鏡頭”就飄開了一些。


    外頭沒有天亮,死胡同裏還是以昏暗的光線為主……林異一下子捉摸不透了,這是什麽時候?


    毛飛揚迷迷糊糊醒來,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並打了一個哈欠。


    “賢哥,我好困啊……天已經亮了嗎?”他揉了揉身子骨,這種坐著睡的姿勢其實是不好的,以至於他現在渾身酸麻,說沒休息吧的確休息了,說休息吧又沒休息好。


    像是在騙自己已經睡過了一樣。


    “快天亮了,我們趁現在動身。”牧大賢道。


    毛飛揚模糊道:“去哪裏?”


    “食堂。”


    “啊?現在?”


    牧大賢點了點頭,肯定道:“現在。”


    “現在是什麽時候?”毛飛揚一邊起身一邊問道。


    “應該在淩晨4點到5點之間,太陽快出來之前的某個時刻。”


    “那食堂還沒開門吧?”


    “等我們過去就差不多開了。”


    “如果我們卡著5:40的時間點進食堂,用最快速度進小賣部拿學生紀念幣然後跑回來,是有可能趕得上6點前的那一班電梯的。”


    “我湊!”毛飛揚一個激靈,像是用臀大肌和大腿外側肌肉爆發力量一樣直接把自己彈了起來,像是打醒了一樣,瞬間睜大了眼睛。


    不困了,徹底不困了!


    “聽起來好刺激!”


    牧大賢點了點頭:“原本沒這打算的,但是礙於昨天看到的信息量太大,有機會必須要提前回藝術樓。”


    “所謂計劃趕不上變化,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


    “小毛,你走嗎?”


    “走啊,必須要走啊!”毛飛揚趕緊拍了拍衣服,主動布袋拾起來交給牧大賢。


    兩人很快走出了死胡同,隨著牧大賢的離去,原先被覆寫的死胡同就像是被收了神通一樣在一陣扭曲之中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


    兩人就這麽向前走去,毛飛揚忽然愣了一下,然後揉了揉眼睛,忍不住拉了一把牧大賢:“賢哥……那、那是?”


    他指了指前頭。


    走廊裏的幾個教室門都敞開著,一些行屍走肉般的偽人從教室裏排著隊伍緩緩走了出來。


    “夜行種和偽人,我們現在去食堂,時間比較充裕,感興趣就看兩眼。”牧大賢聳了聳肩,“回來的時候我就沒功夫跟你走馬觀花了。”


    感謝書友“usjdnshhs”、“非實在青少女”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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