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023年5月9日,體育館附屬建築「巨蛋」。


    熟睡中的林異做了一個夢。


    夢中他仿佛進入到了一片茂密的叢林中,這片叢林既熟悉又陌生,似乎是校區裏的綠林帶,卻又有所不同,它像是一個被世界遺忘的角落,散發著令人膽寒的氣息。


    光線艱難地穿透層層疊疊的枝葉,卻已變得極為昏暗,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後一絲氣息,微弱而無力。


    每一道光線都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囚徒,在掙紮中逐漸消逝,隻在地上留下斑駁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光影。那些光影像是隱藏在黑暗中的鬼魅,扭曲而不規則,隨著偶爾吹過的微風,似乎還在不安地蠕動著。


    迷霧如同一條巨大的、冰冷的白蛇,蜿蜒著、盤旋著將整個密林緊緊纏繞。


    它彌漫在每一寸空間,厚重而潮濕,像是從地獄深處湧出的瘴氣。


    迷霧中,一切都變得模糊不清,樹木的輪廓若隱若現,像是一群在黑暗中張牙舞爪的怪物。


    偶爾,迷霧會短暫地散開一些,卻又像是故意在戲弄闖入者一般,迅速地重新聚攏,將那一絲短暫的希望再次無情地撲滅。


    這裏的樹木像是被某種邪惡的力量扭曲了一般,樹幹以一種違背常理的角度彎曲著,像是痛苦掙紮的肢體。


    它們的樹皮粗糙而幹裂,像是被歲月和痛苦刻下的深深的皺紋,樹枝如同幹枯的手臂,向著天空無助地伸展著,又像是在相互拉扯、糾纏,仿佛在進行一場永無休止的爭鬥,樹枝上還掛著一些隨時會落下的枯黃樹葉,在微風中發出沙沙的聲響,那聲音如同幽咽的低語,讓人不自覺地生出雞皮疙瘩。


    一股股急促的氣流穿梭在扭曲的樹木之間,發出一種尖銳的「嗚嗚嗚」的聲響,時高時低,猶如一個受盡折磨的靈魂在無盡的黑暗中哀號。


    有些風吹過幹枯的枝條,發出「沙沙沙」的聲響,像是有一雙無形的大手,正在用力地搖晃著整個密林。


    漸漸地,他聽到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什麽東西踩在枯葉與鬆軟的泥土上移動著,隨著“視角”不斷地深入密林,他逐漸看到了一些若隱若現的身影,這些身影與虯枝老樹的影子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別,遠遠望去就可以分辨出來那是“人”——或者,至少是擁有人形輪廓的東西。


    很快,林異就通過分解視野裏不同景物與霧氣之間的運動規律,再結合光影變化的規律,分析出了那些擁有著人形輪廓的東西是什麽——人形雕塑。


    不過,比起雕塑方陣中的偽人雕塑,這邊的人形雕塑給他的感覺更加詭異,如果說那些有能力進入路燈杆光幕之下的是新生的偽人雕塑,那麽這邊的人形雕塑,應該就是老牌的偽人雕塑。


    這些人形雕塑零零散散地分布著,按照著某些特定的軌跡移動著,仿佛是一個個忠誠的守衛一般。


    沒等他反應過來,這夢中的視野就開始移動了……


    視野的本尊在霧氣裏閃轉騰挪,靈活地不像是個人,更像是某種乘風的幽魂。


    林異的念頭微微一動,試著將視野向後拉一些。


    於是就像他在夢中進入到毛飛揚的視角的時候時那樣,如今的他也像是一縷輕煙般從這視野的本尊體內飄蕩了出來……


    看清此人之後,本該有些震驚的他,反而比自己預料的更加平靜,似乎本就應該是這個樣子才合理。


    他看到視野的本尊——蒯鴻基。


    這竟然是蒯鴻基的視角。


    絕對的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


    兩天的夢境,他大多數都在毛子的視角跟隨著毛子經曆藝術生的事情,極少進入到過蒯鴻基的視角裏。


    沒想到,這一次卻進入到了蒯鴻基的視角。


    「蒯蒯這是在密林裏穿梭?」


    「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手腕,可遺憾的是,手腕上並沒有出現石英手表。


    進入校區之後,蒯鴻基幾乎是一直在保持著單兵作戰的節奏,除了幾次幹飯和返回宿舍之外,根本沒有跟他們有過太多的交流。


    他知道蒯鴻基進入了綠林帶,但卻不知道他在裏麵幹什麽,因此,對於蒯鴻基幹的視角,他一直很好奇,卻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看到。


    蒯鴻基還在叢林深處移動,而如今的叢林深處,迷霧的厚重程度已經遠超想象,視力差一些的,根本就分不清那到底是樹幹還是人形雕塑,亦或者,是一些更加詭異的東西。


    「蒯蒯在這裏移動,難道一點都不受影響?」


    林異有些不解,按理來講,想要在這種環境裏保持理智,那麽至少是需要讓這些見到的東西提前認知好。


    可蒯鴻基是什麽時候有這種深度的認知的?


    「難道他一開始就什麽都知道?」


    「不是……難道隻有我是什麽都不知道的?」


    在林異的認知裏,田不凡是知道的最多的,可現在看來,蒯鴻基才是最詭異的一個,他的行為邏輯,就像是在執行某個特定的任務一樣。


    他的目的性太明確了。


    更讓林異感到不可思議的是,他試著利用視界觀察蒯鴻基,卻發現蒯鴻基竟然像是一個透明人一樣,他在這個充斥著迷霧與汙染的地方穿梭,可所有一切的氣息,都從他的身上穿透了過去。


    這一點,倒是與他之前那種讓「原始汙染」在體內進進出出有些相似。


    可他那時候至少也是三千弱水取一瓢的,可蒯鴻基卻滴水不沾,就跟不存在一樣。


    「等一下……不存在?」


    「難道在這些非人單位的‘認知’裏,蒯蒯現在就是不存在的?」


    就像最初的那個偽人雕塑,是通過互相感知來錨定對方然後再進行虛空索敵的那樣,這些人形雕塑根本無法感知到蒯鴻基的存在,因此,也就發現不了他了?


    這種技巧,就像是一種非常高明的“潛行”,甚至達到了“隱身”的地步。


    林異不知道蒯鴻基是怎麽做到的。


    陰冷的氣息如同實質化了一般從四麵八方湧來,哪怕隻是夢境,卻依舊讓林異感同身受,仿佛侵入他的每一個毛孔,讓他的血液都要為之凝固。


    他沒有呼吸,卻能夠感覺蒯鴻基每一次的呼吸都仿佛是將四周圍的那股寒意吸入了心肺,讓人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戰。


    林異依稀記得,在密林的深處,存在著一道光與影的分界線,那是連牧大賢都沒有帶毛子進入的地方。


    然而,蒯鴻基在密林深處穿梭了很久,卻一直沒有讓林異看到這樣的分界線。


    不但沒有看到這種分界線,甚至連那種廢棄的路燈杆也沒有看到。


    「還沒有到那個界限處嗎?」林異的心中冒起了一些疑惑,但看著這越發詭異與陌生的環境,他突然意識到,或許這事情恰恰相反!


    蒯鴻基不是還沒有跨越那道界限,而是早就已經越過了!


    林異於是跟隨著蒯鴻基,猶如幽靈一般在密林深處穿梭著,他穿越了一重又一重人形雕塑的巡邏圈,最終竟然是來到了一片被茂盛的葉片完全遮蔽起來的昏暗世界裏。


    這裏的古樹按照著某種規律被砍伐過,部分區域變成了一片完全荒蕪的幹裂大地,植被從密林那邊向幹裂大地生長出去的勢頭,就像是消融的冰雪一般削減著。


    在如此陰濕的密林深處,出現這樣的一片地界是極其反常的。


    那是一片仿若被世界遺忘所的荒蕪之地,大地之上散布著一些巨大的乳白色石塊,這些石塊光憑遙遠的一瞥很難去界定是由什麽材質構成的,不過給林異的第一感覺就像是那種可以用來進行雕塑的石膏體。


    不過,比起傳統的石膏體,眼前的這種石塊,似乎更加堅硬。


    蒯鴻基在荒蕪大地的邊緣處停了下來,那瘦削如竹子的身板靈活地順著扭曲的虯枝爬上了古樹的枝幹,仿佛竹節蟲般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個極具耐心的獵人一樣隱匿在虯枝之間,一雙有些陰鶩的眼睛牢牢地盯著那些散布的巨型石塊,不知道觀察著什麽,但應該是等待某種契機。


    林異便又跟著觀察起了那些石膏體般的大型石塊,他的目光透過這那浮動的迷霧,隱隱看到了一些正在活動的身影。


    「這裏竟然還有生物?!」


    林異的心頭為之一驚,那些身影依舊是人形的,但比起人形雕塑來,似乎又多出來了一些特殊的……「韻律」。


    突然,他發現距離他比較近的一塊大型石膏體的背後,也是走出來了一道身影。


    由於距離得相對夠近,再加上迷霧一陣一陣的浮動,他這一次看清楚了那一道最近的身影的模樣。


    那是一個身披墨綠色鬥篷、帶著兜帽的人,它的手上捧著奇怪的器皿,腰間似乎還懸掛著一些斧鑿,像個精神不太正常的泥瓦匠與木匠的結合體。


    在他手中捧著的器皿之中,還有著一些粘稠的乳白色膏狀物。


    由於視線受阻嚴重,林異根本看不清那身影麵部的表情,但哪怕是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林異都能夠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那股狂野的熱情、病態的虔誠,以及蠢蠢欲動的貪婪與躁動的瘋狂……


    「‘狂信徒’……?!」


    在這一刻,林異的心中沒來由地冒出來了這個詞匯,不知道是出於他的直覺,還是來自於蒯鴻基內心的一絲意識波動。


    且不說是否與蒯鴻基有關,直覺告訴他,這個家夥就是狂信徒,後麵的那些家夥也是狂信徒。


    猶記得,林異第一次聽到「狂信徒」這個稱呼,就是從牧大賢的口中。


    而現在看到這樣的情形,他的腦海裏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稱謂,就是「狂信徒」。


    這些人的身上似乎有著藝術係的特征,卻沒有藝術的那種綠色的氣息,而是一種灰綠色的駁雜氣息。


    而他們身上所披著的那種墨綠色的衣袍,也是變成了破爛不堪的鬥篷。


    那鬥篷的款式,就像原本藝術生的同款衣袍,在穿過了一個蝙蝠洞時被洞內成群的蝙蝠撕爛了一樣。


    這個狂信徒無比虔誠地在大型石膏體的麵前比劃著,時不時地伸手從器皿裏撩起一些膏狀物糊到石膏體上去,口中絮絮叨叨地不知道在念叨著什麽玩意兒,聽起來嗡嗡的,讓人腦瓜子感到陣陣不適。


    等到那個狂信徒將膏狀物質全部塗抹完畢,便戀戀不舍地捧著器皿離開了,隨後,就像是齒輪運轉一樣,馬上有另一個狂信徒從被迷霧籠罩的荒蕪大地深處走出來,接替了他的工作,繼續對著那個大型石膏體擺弄了起來。


    他又觀察了一下其他的大型石膏體,這一觀察,他頓時就發現,被他所觀察到的那些大型石膏體前,都有至少一個狂信徒在進行著某種左右。


    林異頓時意識到,這些狂信徒正在進行著某種有組織、有紀律的隱秘活動。


    隨著對大型石膏體的觀察,他又發現,這些大型石膏體似乎並不是……「死物」。


    當他注意到了這一點之後,那些大型石膏體在他「感知」之中不禁變得形象了起來,他可以看到這些大型石膏體的表麵似乎有一些輕微的起伏,就像是某種生物的繭蛹一般。


    「咚……咚……咚……」


    他似乎能夠聽到一些細微的響動聲,就連周遭的霧氣都似乎受到了這個響動聲的影響,以一種極富規律的節奏向著四周推出一道道的波紋……


    林異的眼中猛地閃過了一抹精光:「這波紋在霧氣中波動的樣子,怎麽跟巨蛋操場上的灰霧波紋那麽相似?!」


    「這些石膏體,莫非就是灰霧波動的源頭?!」


    「蒯蒯一個人跑到這裏來,莫非就跟這些大型石膏體有關?」


    「還是說……和狂信徒正在進行的某種活動相關呢?」


    一念至此,林異越發覺得,全宿舍的人似乎都是帶著神秘的任務來的,隻有他是真的來“體驗七天”的。


    不。


    從現在來,他的體驗生活,似乎也早已經偏離了正常的軌跡……


    然而,他剛剛萌生出這樣的念頭,卻發現蒯鴻基的注意力,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落到了荒蕪大地的深處。


    似乎那邊所存在的某種事物,才真正與蒯鴻基來此的目的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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