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相思,夏雨狂熱,秋雨淒淩,那冬雨呢?不知何時結束的等待?


    冬天的雨果然很冷,就算是細細絲絲,也仿佛能鑽入脊骨,從內到外發出陣陣寒意。雨天的景色朦朦朧朧的,不知是否因為是在城市中,總覺得放眼望去看起來都是灰色的一片,好寂寥,好晦澀。


    雨從窗縫飛入車內,淋在臉上,濕在衣上,透明的雨滴加深衣服的顏色,慢慢逐漸擴散,染成一片。


    他該在公司裏加班的,恍惚地看著車窗外的雨景,腦中有個思緒這麽告訴他。


    他是該在公司加班,而不是自己一人開著車來的中正堂廣場前,靜靜地看裏頭的學生躲雨、嘻鬧,年輕的生命就像不在乎冰冷的雨,自由自在地和雨打成一片。


    可自從聽了那通電話之後,如何也控製不了自己,開著車就這麽無意識地來到這裏,等他發現時,就已經這麽看著不曉得過了多久的時間,左邊的肩頭被雨打得好濕。


    閉上眼,重新發動車子,到附近的停車位停好車,下車關上門的同時,才發現自己忘記關窗,冷冷的雨打在剛才坐著的位置上。


    「廣場上又要辦什麽活動了?最近這幾天常看到有學生在那裏布置東西,好像很熱鬧的樣子。」


    「應該跟聖誕節有關吧!哪一年的聖誕節不是這樣,我猜不是舞會就是演唱會,應該也會有明星到場助陣吧!」


    「到時候我們也來玩吧!反正那天我們也沒打算去哪裏。」


    「好啊!順便叫小廣他們一起來,人越多越好玩,還有圓圓啦!她不是正好要上來台北嗎?拖她一起過來玩……」


    跟在兩個女孩的身後走,聽他們聊著話題,來到了廣場前停下。上一次來這裏,已經是好久以前,陪爸爸他們來聽音樂會的,就是那一次,他跟行空兩個大男孩竟然一起迷上揚琴,後來兩個人還用零用錢買了一台在家裏學,很久沒有碰了,不知道還記得多少?


    他看見了行空,他看著滿天的雨絲皺起筆挺的雙眉,幹脆把書包拿來當傘用,身旁的一個男孩跟一個女孩應該是今天跟他說話的那兩位吧!


    遠遠的,不曉得說了什麽,三個人笑了起來。


    不久又有三個男孩追了出來,其中一個把外套撐起便成了大傘,替行空遮去雨水,又探頭在行空耳邊說了幾句話。


    從這麽遠的地方,他當然聽不到他說什麽,可是他見到行空在聽了他說的話之後,笑得好開心。


    沒想到除了他之外,也有人能讓他有同樣的笑容……


    他就是謝振寰嗎?看起來是一個很好的男孩子,俊秀端正的臉上充滿著十八歲該有的活力。


    嗬!瞧瞧他,竟變成了偷窺狂了。


    「哥哥,你的衣服濕了。」外套突然起了拉扯,往下一望,一個拿著小傘的孩子睜著大眼瞧他。


    蹲下身,摸摸他的頭:「哥哥的傘不夠大,所以衣服才會濕掉,你看,這裏是幹的。」拍拍上身的衣服,讓他看到依然幹淨的地方。


    孩子無邪地嗬嗬直笑:「哥哥好高。」


    「你以後也會長高啊!」


    「像哥哥一樣高嗎?」他覺得哥哥好高好好看。


    「對啊!像哥哥一樣高,你的爸爸媽媽呢?」這麽小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是自己來的,一定是有爸爸媽媽帶在身邊。


    說到爸爸媽媽幾個字,孩子隨即皺起了一張臉:「寶寶追小鳥,爸爸媽媽就不見了。」


    原來是走失了。


    「哥哥帶你去找爸爸媽媽好了。」抱起孩子,向四周一望,廣場上已經沒有人,行空他們已經離開了,看著空蕩蕩的廣場,心裏頭竟然也覺得空蕩蕩的,摸不著半點東西。


    「寶寶的爸爸媽媽大概在大屋子裏,我們進去找。」這裏能避雨的地方也隻有這些地方了。


    孩子點點頭:「哥哥的爸爸媽媽呢?也不見了嗎?」自己是爸爸媽媽帶來的,所以認為每個人的爸爸媽媽都應該會在身邊才對。


    「是啊!他們也不見了。」他們已經不見很久很久了,久遠的時間已經侵蝕了幼年的記憶,死去的家人,麵貌都是那樣模模糊糊的,記不清了。


    寶寶圓圓的雙眼不停看著水霽雲的臉,然後伸手緊緊抱住他:「哥哥,寶寶長大以後嫁給你好不好?」


    行空長大以後要當雲雲的新郎。


    「寶寶是男孩子,哥哥也是男孩子……」


    寶寶笑著抬起頭:「沒關係,媽媽說隻要寶寶喜歡就可以了。」天真的臉蛋帶著任性的笑意,好幸福的模樣。


    他好像,好像他的行空……


    「如果,等你長大時還喜歡哥哥的話……」如果還能遇到的話……


    雨仍一直下著,沒有變大,也沒有變小,讓人懷疑老天是否要讓它這樣永無止盡地下下去。


    春雨相思,夏雨狂熱,秋雨淒淩,那冬雨呢?不知何時結束的等待?


    ***


    經過廣場中央時,行空曾停下腳步,猶疑地望著四周。


    「怎麽了?」其他人奇怪地停下腳步看他。


    又仔細地看了一下四周,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少,除了學生之外,還有父母帶著孩子躲雨。遠處地一對身影,讓他停了一下目光,那像是一對父子,父親半蹲著背對著他,孩子正在說著話,手中的傘遮住了上半身,因此看不到父子兩的模樣。


    「沒什麽。」隻是有種雲雲就在身邊看著他的感覺,因為雲雲望著他的視線,總是帶著滿溢的溫柔與疼愛,即使是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望著,他還是能感覺得到。


    對自己笑了一下。


    現在還是上班時間,雲雲當然不會在這裏,是不是他又開始想雲雲,才會有這麽離譜的錯覺。


    「沒什麽我們就快走吧!天氣好冷喔!不知道會不會下雪?」伸手接住冷冷的雨水,很冷很舒服。


    「當然不會,現在才十一度,會下雪才怪。」這是一般人都會有的常識好不好。


    「你又知道了……這些雨還在天上的時候說不定就是雪,因為下麵的空氣比較溫暖,降落到一半才融化變成了雨,變成了比雪還要溫暖的雨……」


    「真受不了你耶!那還是叫雨不叫做雪……」


    冷冷的,也許曾經是雪的雨絲,漸漸掩蓋住離去者的聲音,慢慢地,一個字—個字的消失、吞沒。


    ***


    「你去哪裏了,怎麽衣服濕濕的?」沈淩在辦公室找不到水霽雲之後,正要開門離開,一身半濕的水霽雲剛好自外麵進來,瘦削的身上,帶了股寒意。


    「長得太高的壞處,不過至少有一部份是幹的。」脫下袖子盡濕的外套,往衣架上隨便一掛,衣服雖然很濕,不過並沒有凝聚成水滴,沉重停留在外套上,使衣服重重垂落。


    沈淩一聽就懂他的意思,他身高比水霽雲還高上七八公分,以前曾經想過要當籃球國手,身高高的壞處就在於,傘再大也遮不到腰部以下,如果很不幸地,傘又不夠大的話,就會跟水霽雲一樣衣袖也會遭殃。


    「既然都下雨了,出去做什麽?你很容易感冒,難道你忘記了。」把手中的東西往他桌上一放,這些是他進來的目的。


    「沒忘。」簡單看過之後,簽下自己的名字。「這事交給秘書做就好了,何必親自過來?」


    「剛才進來時,你沒發現你的秘書不見了嗎?要交代的事情太多,他都快忙昏頭了,從今天早上起他就在公司的每個角落來回跑,那些資料又不適合交代別人做。」都是機密級的,隻能親自跑,真是忙壞了他。


    「我會記得給他加薪的。」不隻是秘書,很多人都辛苦了。


    「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等他簽完名之後,不放過地又問。


    「隻是想出去走走看看,沒什麽特別的。」簡單幾個字,想掩飾一切。


    「沒有才怪,你這人有事就往心裏頭藏,怪不得老鬧病上醫院。」天生的悶葫蘆一個。


    對於他的批評,水霽雲回以一個苦笑。


    「你不說我也可以猜到,跟行空有關對不對?前一陣子還以為你們都想通了,終於像一對小夫妻,怎麽現在又有了問題?」平常他不是多話的人,現在可不是講原則的時候,該問的還是要問清楚。


    「……」水霽雲垂眼轉身看向窗外。


    商氏大廈有六十四層樓高,從最高的總裁辦公室望出去,幾乎可以說是一望無際,將大部分的市區景光都看入眼中。


    「淩,你認為愛是唯一的嗎?」帶寶寶尋找他父母的過程中,從他口中大概了解到他的父親曾離過婚再娶,寶寶母親就是再娶的對象,後來找到他父母之後,急壞了的兩人堅持至少請他喝一杯下午茶,兩個似乎對陌生人並沒有太多防備的夫婦,又講了不少的事讓他知道的更多。


    寶寶的父親非常愛前妻,在前妻另有懷抱之後,他幾乎崩潰,直到遇上寶寶的母親,他才又重新找回愛,可是失去再尋找的期間,已經過了整整六年。


    時間雖然長,但還是證明了愛不是唯一的。寶寶的父親仍愛著前妻,可是也同樣深愛寶寶的母親,兩份愛情,無法分誰多誰少。


    沈淩凝重地細視水霽雲:「我不知道正確答案,但如果你問我的話,我會回答你不是。」


    「為什麽?」轉回身望向他,聽得出他的聲音中有後文。


    「我的小阿姨曾經自殺過兩次,因為她的男友在國外遭到槍擊而死,很令人難以置信的死法,她男友不過是個學生而已,那次是出國去玩。有兩年的時間我阿姨都必須靠藥物生活,一旦沒有了那些藥,就會在下意識中執行自殺的行動,可是她現在過得很幸福也很快樂,因為她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大家都以為時間衝淡了感情,她已經忘記過去的那一段情感,直到有一天在她胸前的項鏈裏發現她前男友的照片,我們才知道她一直不曾放下,她依然愛他,深深的愛著。」有句話說,當這裏關上了門,上帝會為你在那邊開另一扇窗,他覺得愛情也是這樣。


    「那是因為她失去,如果兩個男人同時出現呢?會同時愛上兩個人嗎?」


    「我想會吧?」也許不會……他也不知道正確答案。


    「那該怎麽辦?」


    「抉擇或是退出。」這似乎是唯一的辦法。


    「抉擇?或是退出?」不禁將這幾個字念過一次。


    「雲,為什麽問?」


    水霽雲凝視著他擔心的眼神,猶豫了一下才將今天的事簡單說一次,心想如果不說出來,淩恐怕會帶著雷天天問,而且會擔心。


    「應該是他的朋友弄錯了。」沈淩聽完馬上下結論。


    那家夥眼中根本就隻有雲一個人,想要他愛上另一個人,必須在他肯多看其他人一眼的前提之下,才有可能。


    「我也是這麽想,可是……」他無法對這件事釋懷。


    「問那家夥不就得了。」


    水霽雲搖搖頭:「如果是真的,我希望他是在沒有任何顧慮之下來做選擇,所以我並不打算問他。」


    「然後你自己一個人痛苦?你太寵行空了你知不知道?」他不認同他的做法。


    微微一笑。「這你早就知道了不是嗎?而且我想如果今天位置互換,行空一樣也會讓我有選擇的機會。」


    這可難說,那家夥的占有欲大得很。「難道以後每遇到一個可以選擇的對象,同樣的事你就又要來一次?」


    水霽雲搖頭:「不,一次就夠了。我想我也是有占有欲的人,隻要一次我就知道答案。」一生中有多少的機會會讓同樣的事情再發生?隻要這一次,行空最後選擇了他,就能知道答案。因為會選擇他代表他真的愛他,或者說愛他較深。時間能加深情感的累積,過了這一次,他就能確定,行空的心中不會再有人的份量比他還多了。


    「一次就夠笨的了。」真搞不懂一個有這麽聰明的腦袋瓜子的人,為什麽會做這麽笨的事。


    「這事你別跟行空說。」淩跟雷太關心他的結果,就是變成了行空的眼線,他有任何心事,凡是告訴了其中一人,三個人就都會知道。


    「我很想說。」沈淩瞪了他一眼,不想任他做傻事。


    「可是你不會說。」水霽雲很肯定地回答,淩跟雷一向不曾拒絕他的要求。說他太寵行空,其實他們何嚐不是太過寵他。


    沒好氣的哼聲:「我應該找一天把你揍一頓,看能不能把你這個死腦筋打得開竅一點。」


    「你舍得打嗎?」馬上刺穿他的弱點。


    「這個死小孩。」這個時候他就很像十八歲的的毛頭小夥子,老愛惹火老人家。「我回去工作了。」


    水霽雲等他拿回文件,走到門邊後:「淩,別生氣,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沈淩停下手中開門的動作:「……等確定你會沒事之後,再來跟我說這句話。」他都已經可以預料雲一定會受到傷害,這樣多的精神壓力,他的身體承受不住。


    等他開門離去,水霽雲在椅子上躺了下來,甚是疲累地闔上雙眼。


    媽媽曾經告訴過他,其實爸爸認為他並不是最適合領導商氏企業未來的人,他有過人的才能,也有強大的精神,這都是一個領導者所需要的,可是不好的地方也在這裏,正是他的能力及精神都太過於強大,人的身體負荷不了這麽多的力量,遲早會有崩潰的一天。


    隻是行空還太小,暫時沒辦法繼承,因此才委屈他擔下責任。


    『最堅強的人,同時也是最脆弱的。這句話正好可以用在你身上,小雲,堅強是一件好事,但是爸爸跟媽媽更希望你能學會軟弱。』


    他懂媽媽說這些話的意思,問題在於他不知道該怎麽做,才能學會軟弱,難道軟弱代表的不隻是分擔?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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