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不動聲色偷偷擦幹淨時,他一抬眼就見對麵的趙蕎粉頰微紅,咬著笑唇,目光灼灼盯著自己頸間。


    他對人對事都算克製,哪怕隻是在心裏,也甚少給人冠上什麽刻薄言詞。但此時此刻,他真的很想說——


    趙二姑娘,你那眼神太像個小流氓了!


    可惜如今的他對趙蕎還是欠缺了解,也完全不記得以往兩人究竟如何相處的。


    所以他萬沒料到,這姑娘「原形畢露」時,根本不止是「眼神像個小流氓」而已。


    「沒擦幹淨。要不,我幫你?」她懶搭搭將腦袋側在桌案上,笑得像極了當街調戲良家少男的紈絝女,「你臉紅什麽?現下我又不會像以往那樣幫你,最多就借絹子給你罷了。別瞎想啊。」


    賀淵對天起誓,他原本真的沒亂想。可她莫名其妙來這麽一句,說完還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地抿了抿唇。


    是個人都會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話去想:以往她幫他這種忙,不隻是「出借絹子」?!那難不成她還敢……


    大爺的!到底是誰將她慣成了這般德行?!


    莫名被調戲到炸毛的賀七公子徹底坐不住了,惱羞成怒地揚聲喚道:「中慶!送客。」


    這混球哪裏才「眼神像個小流氓」?壓根兒整個人就是個小流氓!


    被人「掃地出門」的趙蕎樂不可支地上了馬車,吩咐阮結香往柳條巷去。


    「二姑娘是討著什麽大便宜了?」阮結香護著笑到東倒西歪的趙蕎,「瞧瞧這樂得,活像小耗子落進了油缸裏。」


    趙蕎靠在阮結香身側,麵泛緋色,笑得見牙不見眼:「結香,我這回可能真的是飄狠了。」


    這三日她在賀淵麵前並沒當真傻戳著,而是想一出是一出地謹慎試探著他心中對自己的邊界底線。


    每次試探的結果都比她預計要好得多,於是她先前就沒忍住,順杆子往上爬了一大步。


    她調戲了他。用的是老套說書本子上的拙劣手法。


    雖他惱羞成怒地喊來中慶送客,但在她走到門口時,他坐在原位沒動,卻板著臉衝著對麵書架說了一句,「明日中午吃糖醋魚。愛吃不吃。」


    「賀七公子書房裏那書架愛不愛吃糖醋魚,那我是不清楚的。」若非這是在馬車,趙蕎怕是已經叉著腰仰天大笑起來。


    「但我記得很清楚,昨日下午我沒話找話對他提過一句,‘好些日子沒吃過糖醋魚了’!」


    以賀淵的性子,她原以為他會讓她往後都別來了。她甚至提前想好明日該怎麽厚著臉皮來軟磨硬泡的。


    看來那些花招暫時用不上。


    「雖他不記得了,可還是肯縱著讓著,總歸不會是討厭我吧?」趙蕎笑著揉了揉鼻尖,側頭覷旁側尋求肯定。


    阮結香答:「那不能。賀大人是規規矩矩的性子,若是討厭,一定就不樂意再見您了。今日既這樣,該是喜歡的。」


    這答案讓趙蕎更加開懷。


    「不過,我還真沒想到,您在賀大人麵前竟坐得住。這幾日回去後也沒聽您喊過無趣。」阮結香抿笑感慨。


    「想當初,您在明正書院求學那三年,若一旬裏能老實在講堂內坐滿兩日沒逃學,哪怕就趴桌上睡大覺,夫子們都能欣慰到熱淚盈眶。」


    隨著年歲漸長,趙蕎雖不再如少時那般「野腳關不住」,但像這幾日這樣在賀淵書房安安靜靜坐著,還是很少見的。


    「我真沒覺得無趣。」趙蕎斂笑垂眼,心中生出淡淡酸澀的歉疚之感。


    以往總是賀淵遷就她,有時他對那些事並無興致,偶爾甚至還會覺得不可理喻。但他沒有不耐煩過,更不曾阻止她去做那些能讓她樂在其中的事,次次都毫無怨言地陪著。


    這三日裏她心無旁騖地靜靜看著他,才發覺以往的自己待他大約真不算多好。


    從前她甚至沒留意過,原來賀淵坐在自己書房裏時,明顯比在其他地方自在。


    雖仍是姿儀挺拔的,整個人卻不會繃得那麽緊。


    他聚精會神翻閱邸報或書冊時,表情竟是出人意料的鮮活。


    有時會驚訝瞪眼,有時會疑惑皺眉。偶爾還會孩子氣地撓頭偷笑,露出右臉頰那淺淺梨渦,甚至嘀咕兩聲而不自知。


    她明白每個人都會有許多不同的麵貌,從前也看過不同於外人眼中那般一味寡言冷肅的賀淵。


    可這樣自在舒展到有幾分柔軟的賀淵,她以往沒見過。或者說,她沒留心過。


    即便是兩人互表心意、決定要議親後,她都沒有認真留心過。


    「結香,我有些後悔。」


    後悔當初許多事上大剌剌,沒有認真問過賀淵,究竟是為什麽喜歡上她,又是為什麽能一直噙笑縱她自顧自任性恣意。


    後悔以往隻顧著被他慣著捧著,卻沒公平地回報他同樣多的好。


    趙蕎揉了揉熱燙眼眶:「往後我也要寵著他慣著他,不勉強他做不喜歡的事。」


    往後會真真待他很好,任他照自己喜歡的模樣,開懷自在去生活。


    進了柳條巷的宅子,趙蕎還沒開口喚人,小飛就抱著一摞冊子跑過來。


    作為歸音堂三個小當家之一,小飛主要負責歸總各地回來的消息,甄別真偽、輕重,再將這些分配給說書班子或祁紅那邊刊印雜報用。


    這活兒瑣碎煩雜,趙蕎懶得過問太勤。小飛知她這性子,沒大事不會主動往她麵前湊。


    「大當家,上回您吩咐我留心的事有眉目了,我大概知道那些人是怎麽出現在典儀台附近……」


    見趙蕎疑惑抬眉,小飛無奈笑歎:「鄰水刺客案的事啊!您不是讓查是誰對賀大人下黑手的麽?」


    「哦對,我近來一腦門子糊塗官司,自己說過的話轉頭就忘,」趙蕎笑笑,「進南院書房說。」


    小飛拍了拍懷裏一大摞冊子:「這事好像水有點深,有些細節怕要您親自坐鎮捋捋。祁紅待會兒也過來,咱們集思廣益。」


    趙蕎瞪眼看著他懷裏那摞冊子,倆眼能噴出火來:「意思就是今晚得通宵達旦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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