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看著書房門被從外頭掩上,賀淵才丟開手中邸報,略煩躁地靠向椅背,閉目歎氣。


    他這幾日怎麽想都沒覺那天的事自己究竟錯哪兒了。總覺趙蕎當時那股子情緒來得很莫名其妙,好像他欺負她了似的。


    之前她說要「試試重新認識」時他就坦誠過,他不記得與她的從前事,大概不會像從前那樣待她。


    他在看到她進了暗室後,神情防備、語帶質問,不是人之常情嗎?


    當時那場麵,他都沒當真發脾氣,她倒還先氣上了。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自說自話完了就走,丟下一團迷霧亂麻給他就走。


    能不能講講道理?說不來就不來了,嘖。


    這幾天有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本打算等她氣消了來時問清楚,再與她好生談談。


    賀淵煩躁躁地揪了揪自己發頂:「這都誰慣的?這麽大氣性。」


    十二月廿五的午後,門房小僮急匆匆來到主院寢房門口,壓著嗓子急急對中慶道:「有貴、貴客上門……」


    「慌慌忙忙成什麽樣子?傳出去叫人笑話,」中慶小聲應著,回頭看了看緊閉的門扉,「是趙二姑娘嗎?七爺頭疼了一上午,才躺下午歇沒多會兒,還是我……」


    寢房門從裏被拉開,力道之猛,扇起一股涼風來。


    中慶後勃頸被沁得一個激靈,連忙回頭:「七爺,您怎麽醒了?」


    「你們說話太大聲,吵到我了,」賀淵神情無波,語調從容而平淡,「誰來了?」


    中慶隻覺自己與小竹僮頭頂都飄著個大大的「冤」字。他倆明明都很小聲,以往七爺午休時他們都用這般音量在外對話,從沒吵到過他。誰曾想這位爺的耳朵今日格外靈?


    「回七爺,」小竹僮先前跑太急,說起話來上氣不接下氣,「是林秋霞林大人……」


    內衛總統領林秋霞,賀淵的頂頭上官。


    倒確實是位貴客,按理該是賀淵去她府上拜訪,這反過來了,難怪門房小僮驚到要跑著來通稟,生怕怠慢。


    賀淵冷冷掃了他一眼,嗓音隱有不豫:「雖是林大人登門,你也該學著沉住氣。跌跌撞撞跑進來,像什麽話?」


    「……還有她的夫婿。」小竹僮緩過氣,總算補完整句。


    林秋霞大人於公職之外另有個身份,是成王妃殿下。


    而她的夫婿,自然就是成王趙昂。


    若林秋霞單獨來,那就隻是自家七爺的頂頭上官登門,小竹僮最多驚訝一下,不至於失了分寸。可有成王殿下隨行,他不知該對這雙夫婦用哪種程度的禮數相迎,這才慌了手腳。


    「既是以‘林大人夫婿’身份來,那按林大人公職這頭來論,不必拘大禮。」賀淵條理分明地囑咐。


    小竹僮訥訥應聲,領命而去。


    「七爺,我先去請林大人夫婦到正廳用茶,」中慶垂眼看著門檻後的某處,拚命忍住大聲嘲笑的衝動,「不是您等的那位,想來您沒那麽著急的。請您也沉住氣,先更衣。」


    賀淵順著中慶那古怪目光低頭一看,淺銅俊麵登時燒了個通透大紅。


    門檻後,是一雙隻著襪沒穿鞋的大腳。


    「並、沒、有、在、等、誰!」


    房門被「砰」地一聲甩上了。力道之猛,與先前開門時差不多,又迎麵撲了中慶滿臉寒風。


    既貴客自陳「金雲內衛總統領林秋霞攜夫婿先來探望」,耿直如賀淵自是主隨客便,一應禮數全照自己與林秋霞的公職從屬走。


    有禮有節地,將今日的成王殿下視作「林大人的隨身掛件」。


    寒暄幾句後,趙昂自若噙笑;「我不擾事,你們談。」


    語畢,喚來中慶作陪,負手信步去了廳右木珠簾後,饒有興致地欣賞起牆上字畫。


    仿佛真隻是個陪妻子到下屬家做客的尋常夫婿。


    賀淵不著痕跡地瞥向右側廳那頭,不太懂趙昂為何回避。


    林秋霞以賀淵上官的身份來探望,除關切他傷勢恢複情況外,自也會涉及些內衛公務。


    但大周《戚姻律》有「夫婦共治」的條款,越是高位高階的夫妻越是密不可分的一體同盟,既共享富貴,也需共擔風險。


    如其中一方因公或因私違法犯禁,釀出惡果,伴侶即便因不知情而未製止,按律也要承擔相應連帶之責。


    因這緣故,擔著高位朝職的夫婦按律法儀程向上官報備並得允準後,就有權知曉對方公務上的機密。


    甚至有權在伴侶重傷、死亡等突發的極端情況下代行部分職權,力求減小損失。


    賀淵缺失一年記憶,這會兒也想不起林秋霞究竟是未向陛下報備,還是報而未準。


    看出他的疑惑,林秋霞淺笑爽朗,隨手端起茶盞:「報過陛下的。隻是他怠惰慣了,我也不樂意總有個人在旁攪擾我公務之事,細枝末節便不讓他摻和。」


    「原來如此,」賀淵以食指點點額角,澀然輕歎,「抱歉。」


    林秋霞淺啜一口香茗,片刻後才抬眸笑應:「你能沒傻沒殘地活下來,這比什麽都讓人高興。忘點事有多大關係?聽太醫的,順其自然,切不可強行回憶。想知道什麽問人就是,別總像個鋸嘴葫蘆。」


    「多謝林大人體諒,」賀淵無奈地勾了勾唇角,「上次您派孫青來為我答疑,旁的事他都同我說清楚了。可鄰水冬神祭典那戰他隻說了個大致。我想調閱卷宗記檔來看,他卻說我在養傷休沐,不能調閱這些卷宗。這是何意?」


    他任內衛小旗時都曾在休沐時調取過卷宗,怎麽成了左統領後反而不能?


    「有些事對你來說或許過於沉重,太醫院建議暫緩讓你接觸鄰水刺客案的事,」林秋霞痛快利落,「坦白說,我也怕你驟然知道得太細,會承受不住。」


    賀淵淡淡蹙眉:「在您眼裏,我這麽脆弱?」


    「再剛毅的人也有軟肋,何況眼下你頭上的傷還沒好。我與陛下都覺還是謹慎遵醫囑為好,不能心存僥幸去莽撞為之,不必急於一時,」林秋霞笑,「太醫說,以你的底子,最多養到一月底二月初就能複職做事。咱們都謹慎起見,鄰水刺客案,等你痊愈了咱們再細說,成不成?」


    見她明顯是打定主意了,且又說陛下也是這意思,賀淵便沒倔強逞強,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還有旁的事想問麽?」林秋霞又端起茶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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