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蕎笑笑:「巧了,我這香囊也是海棠的。」


    自從前幾日在饌玉樓看到趙蕎拿著海棠,又送了歲行舟幾朵玉蘭,最近賀淵都不大聽得這兩種花。


    這一提「海棠花」,他麵色立刻不自知地由紅轉青,又覺手中香囊的漸漸散出酸澀後調來。


    回春風酒肆的途中,賀淵忍不住道:「海棠花做香囊又不香。」


    是那天歲行舟送的那束吧?他都看見了,不是什麽金貴名品,有必要這麽珍而重之麽。呿。


    趙蕎笑瞥他一眼:「總這麽陰陽怪氣說話,是很想被休出家門麽?」


    區區趙門賀郎,嗬。


    韓靈跟著阮結香走在後頭,隱隱約約聽到趙蕎說自己的香囊裝的是海棠花,也覺很奇怪。


    「怎麽會想起用海棠做香囊,真稀奇。」


    這問題比他先前那一串「為什麽」好應付多了。


    阮結香道:「前幾日四公子的同窗小姑娘送了大當家一束海棠。她說小姑娘不容易,天不亮跑出城特地摘來給她的,若扔在家枯了被丟掉,那太辜負別人心意,就讓把花瓣烘幹混了香料做香囊。」


    海棠,是趙淙同窗小姑娘送的?賀淵腳下頓了頓,餘光瞥向身旁的趙蕎。


    周圍人來人往嘈雜得很,趙蕎沒他那般敏銳耳力,根本沒聽到後頭兩人的對話。


    他薄唇微翕,又不知該說什麽。


    轉念想想,這事從頭到尾和他沒多大相幹,他至今沒理清楚自己這幾日那股不痛快是怎麽回事。更不理解自己這會兒在高興什麽。


    不記得與趙蕎的從前事,無論別人說他從前如何心愛她,他對著她還是有種揮之不去的陌生感,眼下卻隻能拿她當朋友——


    這種話可是他自己親口對她說的。


    那她要與誰來往,收誰送的花,又送花給誰,他……管不著啊。


    不知為什麽,這個領悟讓他心頭像被針戳了一下。又一下。很多下。


    這種尖銳而頻密的心痛感他不陌生。年前聽說趙蕎去了泉山別業時,就曾有過的。


    不是刀劈火燒那種遽痛,就是細細密密,沒歇沒停,疼得胸腔繃緊,甚至喘不過氣來。


    「賀淵?」


    趙蕎疑惑的輕喚,他應聲轉頭看去:「嗯?」


    「你一會兒臉紅,一會兒臉白,是被河風撲著了?」趙蕎蹙眉。


    「多謝大當家關懷,沒有的,」賀淵暗暗深吸一口氣,捺下心中尖銳的刺痛,唇角僵硬稍揚,「又不是真的作天作地嬌弱小郎君,哪那麽容易被風撲著。」


    趙蕎噗嗤一笑:「方才你聽到了啊?但你好像聽岔了點,我可沒說你嬌弱,還跟人誇你會拳腳體格不……」


    「閉嘴。注意措辭。」在人來人往的渡口碼頭當眾與這小流氓談論自己的「體格」,他做不到無動於衷。


    這下賀淵顧不上心裏那股針紮般的疼,毫無過度地窘到頭頂快冒煙。


    他感覺這小流氓總能出其不意牽著他的情緒迅速急轉。在她跟前時,他心中起伏總是很大。


    找空得偷偷問問韓靈,長期這樣下去,五髒六腑會不會落下毛病?


    「好吧,去掉‘嬌弱’,那就是‘作天作地矯情小郎君’。也沒好到哪裏去,」趙蕎抿住笑,「其實我是考慮到你總繃著臉,我倆也沒法子太親密,先前那麽說就是為避免旁人起疑。若你介意這個,我下次可以換種說法。」


    在市井打滾討生活的人見慣世情百態,眼睛可利著呢。


    方才她就是因為心裏有數,賀淵看她的神情絕沒有那種「同舟共濟的恩愛夫妻」該有的溫軟。


    若不那麽對船家老大講就沒法自圓其說,有些事就不能如她所願了。


    她對旁人可懶得解釋這麽多。


    賀淵承情地稍緩神色,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又認真問:「換什麽說法?」


    「就說,你家道中落後為生計所迫,半推半就被我強納進門。簡而言之就是一對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為生計所迫勉強綁在一起的夫妻,」趙蕎滿意地打了個響指,「嗯,這樣也是講得通的。」


    貌合神離、同床異夢,為生計所迫勉強綁在一起的夫妻?賀淵覺得這個說法有點刺耳。莫名不吉利。


    「那還是‘作天作地矯情小郎君’吧,」賀淵神情一本正經,語氣公事公辦,「你剛說的這種太複雜了,我怕我適應不好。」


    說著話,就又回了春風酒肆的二樓雅間。


    等菜上齊,又謹慎確認隔牆無耳後,阮結香便將韓靈先前的那串「為什麽」稟給了趙蕎,讓她定奪韓靈是否可以知曉。


    趙蕎想了想,還是答了:「‘希夷神巫門’之前活躍在慶州、淮南、遂州等地,年前被端的那個堂口正好在淮南州府,目前那幾個地方風聲緊,官府查得嚴,他們的人必須避開那一帶。我讓結香尋‘合適’的船,就是讓她專找‘從前跑這一帶,今年卻突然轉往別地’的船。這種情況就有很大可能與‘希夷神巫門’有關聯。」


    「方才那船家老大自己不說了麽?他家前兩年就跑這一帶,今年卻突然轉去人生地不熟的原州。他走貨比別家船隊早,若不耽擱直奔原州,該是最早一批抵達原州的貨船隊,當地急著出貨的商家就算不認識他,也定會有人將貨委托給他,這樣他返程就絕不落空。可他偏留兩艘客船圖點運客的小利,中途還頻頻靠小碼頭上下客。正常船家老大沒這麽做生意的。」


    與運六船貨物跑八百多裏水路的利潤相比,兩艘客船隻是蠅頭小利,還耽誤時間。


    「就算這些都隻是巧合,我們假設他與希夷神巫門沒關聯,那至少他前兩年多跑慶州淮南遂州,關於希夷神巫門的事肯定比我們知道得多。這一路他都會在‘頭船’上,所以我無論如何都要設法登他這‘頭船’,這樣才有機會套到更多消息。」


    趙蕎頓了頓,挑眉對韓靈笑道:「若我說的這些你沒明白,或你還有旁的疑問,那請自己憋回去,我懶得再答了。」


    韓靈緩慢地點點頭,繼而又搖搖頭。他也不知自己要表達什麽意,總之是受到震撼的。


    到底是誰造謠「信王府二姑娘不求上進、目不識丁、草包美人」的?!


    賀淵抬眸與趙蕎四目相對,認真補充:「他有古怪。他說,到原州後若運氣不好就要整隊空船回。空船隊回來的成本與這趟的利潤幾乎能抵消一大半,正常船老大該焦急。可我仔細瞧了,他說這些時並不急,似乎篤定就算空船回也穩賺不賠。」


    這類船隊運貨是受商家委托,貨不是他們自己的,隻賺跑路辛苦費而已,並不是什麽暴利行當。返程跑空,對正常船家老大來說無異於火燒眉毛,可他太鎮定了。


    趙蕎笑著對他豎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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