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倆真真絕配,尋常人可跟不上你們這鬼腦子,」韓靈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笑了笑,「不過,她運氣未免也太旺了點吧?」


    在楓楊渡那麽多船隊中剛好挑到「希夷神巫門」名下爪牙,順藤摸瓜就從船家老大那裏探到北境戍邊軍有異的蛛絲馬跡。


    今日又在滿大街那麽多酒肆中隨手一指,就指中這家北境戍邊軍將士常來的酒肆。


    若說楓楊渡那次還不算全憑運氣,畢竟她已事先命阮結香在碼頭摸過底,挑的就是各種特征都疑似與「希夷神巫門」有關的船隊;那今日這酒肆,分明就是隨手瞎指的啊。


    賀淵淡掃了韓靈一眼:「我開始也以為她是隨手指的這裏。」


    此刻冷靜回想,她在大街上一路磨磨蹭蹭時,全程都在東張西望,顯然是有目標的。


    而且點菜時店小二介紹「鬆花釀」,她問是不是外頭旗招上那三個字,店小二答,以往旗招上是寫的「鬆花釀」,年前東主讓換成商號「一江春」。


    「我猜她大約從前聽誰提過有這麽個地方,特地找來的,」賀淵抿了抿唇,「搞不好,告訴她這個地方的人,還恰與北境戍邊軍有關。」


    她八成是沒記清楚這家店的商號,隻記得是當家最氣派的一家三層酒肆,才在大街上兜兜轉轉找半晌。


    平時精得跟狐狸似的,倔起來也會犯傻。


    怕是覺得若開口求助,說自己不識字,讓大家幫著找,會跌了大當家的威風。


    「你可真是越來越懂她了,」韓靈輕笑,端起茶盞,以探究的目光斜睨他,「倒也不出奇,畢竟這一路你都在看著她。你自己知道嗎?隻要她在你跟前,你總會看著她。」


    賀淵脊背一僵,方寸大亂般不知該將眼神落向何處,咬牙冷聲:「我奉聖諭護她安危,不看著她,難道看著你?」


    「嘴硬。雖你不記得了,可這姑娘是匣中明珠,平日隔著一層不覺如何,但若有機會湊近掀蓋,那份光彩閉上眼睛都不會錯辨,怦然心動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韓靈低聲笑歎,「我觀你脈象,近來心思鬱結得厲害。不妨說說?」


    「不知從何說起。」賀淵略略閉眼,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中那股突如其來的撕裂感。


    出京大半個月,這種猝不及防的痛楚頻頻發作,他都已適應到快要麻木了。


    尤其抵達原州與柳楊麵談後,他心頭沒來由的困惑與掙紮愈發嚴重,這痛楚發作時便愈見強烈。


    他終於艱難而氣微的吐出些許隱秘心事:「有時,會覺有許多雙眼睛在背後看著我。」


    每一次,隻要他心中因趙蕎而滋生出片刻歡喜與甜蜜,過不了多久,那些眼睛必定會出現。


    那些沉默的注視讓他不知該如何自處,也讓他不知該如何麵對趙蕎。


    因為那些幽幽的目光似乎都在控訴:你憑什麽。


    那折《望征人》果然不負眾望,十分精彩。


    戲台兩側大鼓恰如其分配合著說書姑娘口中跌宕起伏的情節。


    鼓點低婉時,是拂柳分花,鮮衣少年陌上足風流;激昂時,是意氣風發,金甲長戈策馬邊陲黃沙;豪邁時,是恣意灑脫笑望長河孤煙;壯麗時,是刀光劍影裏九死無悔。


    千百年前的那位戰士生在風雲際會、名將輩出時,沒能封侯拜相,便沒能在官家青史上濃墨重彩留下姓名。


    可幸好,隻要世間還有會講這折故事的說書人,天地便知他來過。


    趙蕎端著酒盞趴在雕花欄杆前,目不轉睛地俯視下方戲台,看得認真,聽得動情,眼淚跟著撲簌簌落下來。


    「大當家,您……」


    奉命去向店小二打聽消息的阮結香去而複返,被她這副淚流滿麵的模樣嚇了一跳。


    「哦,沒事,這鼓書太容易叫人共情了,」她接過阮結香遞來的絹子擦去眼淚,回身撩起雅閣的珠簾紅幔,「回頭等事忙完了,你記得找人來問問這姑娘願不願進京去。」


    坐在桌前的韓靈就聽到她後半句,已然目瞪口呆:「財大氣粗啊。聽書聽高興了,就要將人家說書班子買回去?!」


    「又不花你的錢。」


    「又不花你的錢!」


    一冷淡一激動,兩道嗓音異口同聲。


    賀淵假作無事地目視前方,渾身散發這著「什麽都別問,我也不懂為什麽要這樣」茫然無措。


    趙蕎尷尬笑道:「走了走了,有事回去說。」


    她瞧著結香的神情,該是打探到重要消息了,這裏畢竟不是可以完全放心說話的地方。


    回到折柳客棧,徑自進了趙蕎與賀淵住的那間房,阮結香才道出從店小二那裏打聽到的驚人消息。


    「店小二說,以往戍邊軍前哨營的人,每回換防休整時都會特地從鬆原坐船過葉城來,到他家酒肆喝酒聽書,在城中稍作玩樂一兩日。通常最多兩個月就會來一趟。」


    賀淵冷靜發問:「從幾時開始不來了?」


    「去年夏末秋初,擊退吐穀契入侵的那場大捷過後。」


    阮結香的這句回答讓趙蕎心中一涼。


    無論如何神勇的戰士,到底還是肉身凡胎,是會累的。大捷激戰過後,枕戈待旦半年也不換防休整?這絕不可能。


    讓阮結香自行回房休息後,趙蕎雙臂抱在身前,背靠著門,渾身忍不住顫栗。


    她目光惴惴看向賀淵:「出事了,肯定出大事了。」


    前哨營的人已大半年不曾出現在葉城,這真是個非常糟糕又危險的訊號。


    賀淵覺胸腔成了無底洞,整顆心莫名其妙地急速下墜。


    一直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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