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援軍來得這麽快吧?是不是瞧著我就像及時雨啊?」沐霽昀得意又興奮,抬臂就要去攬賀淵的肩。


    賀淵不動聲色地避開,冷眼睨他,唇角卻隱隱上揚:「侄兒,見到七叔不行禮的嗎?」


    「我呸!你個占便宜沒夠的冷臉怪!」沐霽昀笑罵,「我這輩分真吃虧。」


    因賀淵的堂兄,柱國鷹揚大將軍賀征與恭遠侯沐武岱的女兒沐青霜成婚,賀家與沐家自就成了姻親。


    其實沐霽昀的年歲比賀征還大,奈何沐家「霽」字輩是比「青」字輩小一輩。原本他隻需在姓沐的族親麵前「做小伏低」,自武德元年賀征與沐青霜成婚後,他在姓賀的人麵前也平白沒了地位。


    就說眼前的賀淵,明明比他小了六七歲,他卻還是要被按頭尊稱這愣頭小子一聲「七叔」。


    真是一把辛酸淚,天生大寫的慘啊。


    「都十萬火急了還閑扯什麽輩分?不知輕重,」沐霽昀逃避現實,迅速轉換話題,「那什麽,我們一到原州軍府,那頭就說你已在鬆原城盯死了黃維界與邱敏貞,可算……」


    賀淵打斷他:「你和誰?」


    「和你家賀大將軍,」沐霽昀搓搓手,嘿嘿笑,「他得知你在這裏就放心了,讓我直接來與你匯合,準備開打。」


    「你們為什麽會來得這麽快?堂兄不是與信王殿下一道去了利州麽?」賀淵疑惑。


    沐霽昀輕嗤一聲:「說句大不敬的話,倘使黃維界與邱敏貞的把戲用在武德朝,那必然能引發聖心猜忌,將水攪渾。可惜現今是昭寧朝。」


    成王趙昂、嘉陽公主趙縈是昭寧帝趙絮的異母弟、妹。武德朝時,這三位殿下一度並列為朝野熱議的儲君人選。


    因趙縈在偏遠的利州任都督,雖政績出色,武德帝卻始終沒有召其回京的跡象,眾人慢慢就將儲位之爭的重點劃在了趙絮與趙昂之間。


    可惜從儲君之位花落趙絮,到趙絮登基為帝,眾人預料中「姐弟鬩牆」的亂象都始終沒有出現。


    成王趙昂甚至主動上繳府兵半數,並接任了宗正寺卿一職。


    宗正寺卿是個專管皇家宗親事務的富貴閑職,通俗來說就等同打理皇帝家親戚們的「家長裏短」。


    趙昂雖從未公開說過什麽,但這態度已足夠堅決,絕不會讓任何人利用他來造成朝廷內鬥。


    隨著成王趙昂主動將自己放到朝局邊沿的舉動,眾人自然又覺在西境利州都督任上漸漸坐穩嘉陽公主或將成為昭寧帝的心頭刺。


    此次黃維界與邱敏貞為引開朝廷注目,為鬆原謀反自立爭取時間,刻意炮製鄰水刺客案,並將線索指向嘉陽公主趙縈,以為如此必然導致昭寧帝猜忌,全力將追查重心放在西境。


    「……可惜他們看走了眼,陛下一開始派賀大將軍與信王殿下往利州,就隻是將計就計而已。他倆在利州假模假樣轉了一圈,立刻就避人耳目直奔淮南。」


    「希夷神巫門」在淮南的堂口於新年之際被端掉,消息看似突然,其實是早就被盯上了的。


    官家放出的消息是被淮南官府端掉,其實真正負責徹查此案的是京中大理寺派出的司直白韶蓉,協助她帶隊動手緝拿案犯的,是皇城司驍騎尉李同熙。


    「這倆也是狠人,拿下‘希夷神巫門’淮南堂口後並沒有鳴金收兵,一鼓作氣又循線查下去,就咬住了淮南程家。程家慫,年後才開始對程家人逐一秘審,程家家主就立刻首告自保,說鬆原的黃維界與邱敏貞意圖謀反自立,並試圖拉攏他家與慶州方家……」


    總之來了個竹筒倒豆子,將黃維界、邱敏貞賣得幹幹淨淨。


    賀征與趙澈抵達淮南秘密麵見白韶蓉與李同熙,得知這消息後立刻分頭行事。趙澈帶人將淮南程家與慶州方家控製起來,賀征則帶著沐霽昀馬不停蹄往北邊來。


    「五日前我們抵達原州葉城,原州軍府立刻稟報了你的行蹤,也見過你那位下屬柳楊,該知道的事大致都清楚了,」沐霽昀道,「賀大將軍的意思是,如今的鬆原非打不可,拖不得了。但不能打出亂子讓吐穀契有可趁之機。他已去臨川調兵,這頭交給我倆。既你已先行進了鬆原來摸清情況,那就以你的意思為主,你說怎麽打?」


    賀淵「嘖」了一聲:「他打算讓臨川軍繞道從背後進入崔巍山,防止吐穀契趁火打劫?」


    「聰明。」沐霽昀豎起大拇指,衝他拋了個讚賞的飛眼兒。


    「那事情就很簡單了,」賀淵眼中閃過淩厲冷笑,「速戰速決,避免僵持拉鋸。」


    雖賀淵年歲不過二十,卻是出了名的持重沉穩,行事素來謀定而後動。這也是為什麽有戰場經驗的沐霽昀會放心說出「以你意思為主,你說怎麽打」的原因。


    他一反常態脫口而出「速戰速決」,實在是出人意料的輕狂,這讓沐霽昀有種被雷劈中般的驚愕感。


    須知這攻城略地並非圍剿刺客,要交手的對象不是哪股流寇、哪個幫派,是幾十萬編製齊整、訓練有素的大軍,背後還有圖謀多年的地方勢力。


    鬆原邱黃兩家不但有能力裹挾全郡百姓成為源源不斷的後備兵源,甚至與一山之隔的宿敵鄰國有所勾連,若他們見勢不妙,索性豁出去引狼入室,即便有臨川軍在崔巍山抵擋,也不敢說萬無一失。


    若鬆原這一仗稍有疏失,北境危矣。前朝亡國禍起鬆原失守的例子在史書上的斑斑血跡還沒幹呢!


    「小老弟,鬆原不是個一拍腦門就能動手的地方,否則朝廷也不至於耐著性子周旋這麽多年,」沐霽昀語重心長拍拍賀淵的肩,「打是要打,但絕沒有今日說定明日就開戰的道理啊。」


    既黃維界與邱敏貞早有謀反自立的圖謀,必定早有一套可隨時開啟的攻防預案,對臨近的原州軍與臨川軍動向也必定密切關注。一旦他們發現這兩地大軍有被調動往鬆原集結的跡象,就會知朝廷已率先撕破臉,打草驚蛇後,他們防禦的動作必然快於官軍。


    如此前情下,若無事先的周詳謀劃就貿然對鬆原開戰,想要「速戰速決」不啻於白日說夢。


    「嗯,我明白。我說的‘速戰速決’,跟你想的不是一個意思,」賀淵以舌尖抵了抵腮,「我的意思是,事先盡量將所有細節推敲完善,務必做到一旦開打,咱們的每個環節都得準確地同時出手。如此才能保鬆原不亂。」


    沐霽昀這才放下心來,隨意吹了吹牆角地麵的積灰,大剌剌靠牆坐下。


    賀淵將這段日子在邱敏貞府上偷聽到的消息一一與沐霽昀通氣,沐霽昀也將他目前已知的消息轉達給賀淵。


    兩相印證之下,鬆原的許多事就愈發清晰了。


    去年夏日,吐穀契八千人突然越山偷襲,前哨營在點燃烽火台示警後,在崔巍山中輪值駐防的一千人先行迎戰,而在城中休整的另一千人隨後趕到。


    在烽火燃了整整一日一夜後,邱敏貞才集結萬人援軍,拖拖遝遝進入崔巍山增援。


    「如此看來,不管雪崩是天災還是人禍,」賀淵眼神凜冽望著對麵斑駁土牆,字字冒著寒氣,「邱敏貞想借吐穀契人之手,消耗甚至除掉前哨營的意圖是坐實了。」


    其實邱敏貞會這麽做,站在他的立場上來說倒也不出人意料。


    前哨營雖名義上歸屬邱敏貞麾下的北境戍邊軍,但將官皆出自京中國子學轄下雁鳴山武科講堂,士兵也是從執金吾慕隨麾下最精銳的北軍中挑選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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