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氣壓下滿心紛亂躁鬱,目視著遠遠走在前頭的人群,語氣嚴肅:「你想多了,我真的什麽事都沒有。賀淵,我不知你從鬆原回來後哪根筋突然通泰了,但那跟我沒有關係。同樣,我的事也和你沒有關係。」


    從小到大趙蕎都有個根深蒂固的觀念:在外惹了什麽破事都得自己收場,無論結果好壞都該一人做事一人當,沒有讓別人受累來撿爛攤子的道理。


    這回幫著歲行舟隱瞞遮掩做完「那件事」,那是她自己的選擇,為了她的朋友。


    若最後因此而得到處罰,或者要與歲行舟一道背負罵名,那也是她自己該受的。


    無論是家人親族,還是賀淵,都不該為她的私心義氣善後。


    最初從歲行舟口中問出真相時,她就前思後想盤算過許多,又多次旁敲側擊找精通大周律的嫂子徐靜書問過,權衡了利弊後果。


    雖說按照大周《戚姻律》中的條款,夫婦二人中有誰違律犯禁,身為伴侶的另一人是要擔連帶罪責的,可她與歲行舟都沒成親,這個隱患也就沒了。


    隻要歲行舟沒有騙她,當真能將前哨營那些人活生生帶回來,以昭寧帝的性子,就算不肯同意功過相抵,也絕不會牽連家人親族。


    所以她才敢膽大包天地摻和其中。


    所以她一開始就想得很清楚,不能讓兄嫂和弟弟妹妹知情,更沒道理再將賀淵扯進來。


    先前她慌亂,是因蘇放突然盯著她的玉龍佩看,她始料未及之下才亂了陣腳的。


    原本歲行舟過幾日就要自首,這事本也瞞不了多久。


    隻不過今日為金雲內衛慶功,受邀來了這麽多人,她來前又還沒與歲行舟商量好自首時哪些該說哪些不該說,若驟然被迫當眾揭破了真相,那事情的走向就會不可控。


    玉液池畔的習習微風讓趙蕎漸漸定下了心神。


    穩住,待會兒見機行事,隻要將今日混過去,一切都好辦。


    不需要連累賀淵。半個字都不能告訴他。


    見趙蕎的神情、步伐都從先前的慌亂無措變為鎮定,賀淵心疼地輕歎。


    「別總什麽事都隻想著獨自硬撐。你記得在原州時,我曾應過你什麽嗎?」


    雖不記得從前的趙蕎是何秉性,可之前那一路兩個多月朝夕相處,足夠賀淵對她有所了解。


    她是最能靈活機變的,那對漂亮杏眸滴溜溜一轉,頃刻間腦子裏就能生出十個八個主意,尋常的事根本難不倒她。


    若非事情嚴重又棘手,她方才不會因帝君多看了玉龍佩兩眼就慌成那樣。


    趙蕎連個眼神也不給他,冷淡嗤鼻:「不記得。」


    其實她明白賀淵說的是什麽。


    元月底在原州葉城靠岸下船後,她說「接下來有許多事,我得靠你了」。


    那時賀淵道,「好,給你靠就是」。


    此刻她都還能想起,他當時低聲繾綣說完這句話後,立刻驚慌又茫然地抿唇撇開了臉,赭紅頰邊的淺淺梨渦若隱若現。


    回憶中的畫麵再度擾亂了趙蕎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思緒,她脫口又道:「而且那是兩回事!」


    賀淵笑出聲:「趙大春,你還好意思說我傻?既不記得,那你怎麽知道是兩回事?」


    「早跟你說過沒有趙大春這人了!你給我走開,不想跟你說話了。」趙蕎推了他一把,沒推動,隻得加快步伐。


    賀淵見她犯倔,也不再逼著非要她說,隻是緊緊跟著,打定主意今日不能離她太遠,以便真有什麽狀況時可隨時為她補漏。


    說來昭寧帝這一國之君也是個勞碌命,趁著步行前往筵席的這點間隙,也得見縫插針談幾句朝務要事。


    她行在人群最前,左右分別是帝君蘇放與協理國政的信王趙澈。


    「鬆原的事,可有對策了?」昭寧帝看看左右的兩人。


    信王趙澈無奈呼出一口長長濁氣:「早說過了,小小鬆原郡,隻要朝廷真下了決心要打,絕沒有朝中某些人原先想象的那樣難。鬆原最棘手之處隻在於朝廷接管後。」


    雖朝廷已任命政績卓著的原京兆府尹陶鶴林為新的鬆原郡守,沐霽昀也整軍接管了原北境戍邊軍在邊境上的防區及殘部人馬,但眼下鬆原的境況不容樂觀。


    隻是消息被壓著,京中許多人不清楚具體亂成什麽樣而已。


    大戰雖定,沐霽昀全麵接管鬆原軍政事務也已有近兩月,可鬆原四城九縣之內尚有邱黃兩家的「漏網之魚」,分率多股規模不大的頑抗勢力,仗著對地形熟悉的優勢流竄滋擾官軍。


    這不是最麻煩的。最麻煩的是,雖郡府早已將邱黃兩家多年來的累累惡行張榜公示,依律對兩家涉事者該斬的斬、該判的判,可鬆原人對邱黃兩家的信任依然大於鎬京朝廷,不但為那些小股頑抗勢力提供遮掩與協助,還有源源不斷加入其中的跡象。


    一個民生秩序混亂的鬆原郡,每個看似尋常的百姓都有可能突然對官員、官軍舉起刀槍的鬆原郡,怎能不叫昭寧帝頭疼。


    畢竟是自家國土與國民,她再怎麽的,也不能喪心病狂到下令「屠城清洗」吧?


    想到鬆原的棘手現狀,昭寧帝身為一國之君也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小聲罵髒話了:「這鬆原人到底在想什麽?去他先人的棺……嗯?!」


    旁側的帝君蘇放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她的嘴,笑眼餘光往身後示意。


    「陛下慎言。為君者言行皆是天下表率,即便今日無史官在側記錄,陛下也該按《皇律》自行約束言行舉止。」


    跟在後頭半步遠的繡衣禦史徐靜書小聲糾正完後,見昭寧帝抬起了手臂,倏地就往趙澈身後躲去。


    趙澈回頭對自家妻子安撫笑笑,溫聲道:「都禦史府繡衣禦史本就有權糾正二位陛下言行,你是盡忠職守,怕她做什麽?」


    他家徐禦史執法不阿,隻是小時遭遇些不好的事,多年後依然有些揮之不去的陰影,總怕挨打。


    昭寧帝揮開帝君那隻膽大包天的手,自己拍拍胸順氣:「徐靜書,鄭重其事最後告知你一次,沒有哪個皇帝陛下會親自動手毆打朝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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