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了跟沒說一樣,真是個糟心又敷衍的爛主意。


    帝君蘇放歎氣,將茶盞遞給她:「鬆原這事隻能劍走偏鋒,不來點‘歪門邪道’穩不下局麵的。隻是你一國之君,台麵上太多條條框框,所以我才說這事需從長計議,也需周全布局啊。正如你所言,咱們不可能隨意找個人去就說是‘希夷神巫族’後裔,總得給鬆原人見到點‘神跡’才行。」


    昭寧帝眉心蹙緊:「什麽神跡?」


    「還沒想到,」蘇放摸摸鼻子,「也就這麽一說。具體什麽神跡,由什麽人來執行才最合適,這還需再集思廣益,推敲到毫無漏洞才行。」


    「作假嗎?這真的很糟心了,」昭寧帝躊躇歎氣,轉而看向賀淵,「賀淵,你有什麽想法?畢竟你之前親自在鬆原數月,許多事你比我們看得通透。」


    賀淵以舌尖抵了抵腮內:「二位陛下入主內城數年,可曾進過龍圖閣?」


    「龍圖閣」原是前朝學士治學之所,也是皇家藏書樓。裏頭有許多秘而不宣的官史、帝王起居注、孤本典籍等。


    兩位陛下入主內城數年,一個忙於政務、焦頭爛額;一個遊手好閑、自得其樂,都快忘了內城裏還有這麽個地方。


    而金雲內衛負責內城衛戍,對內城裏所有角落自是了如指掌。


    龍圖閣這樣的地方很容易被忽略,也就很容易被歹人鑽空子,所以賀淵以往也常進龍圖閣巡查。


    「不管世間還有無真正的‘希夷神巫族’幸存後裔,暫且也不必管是‘作真’還是‘作假’,朝廷要想借這族名號平定鬆原亂象,總得先知道這族究竟是怎麽回事。」賀淵冷靜地撥開迷霧。


    說難聽些,就算要找人冒充,總得先知道這族姓什麽吧?


    昭寧帝眼前倏地一亮,與蘇放對視一眼,意味深長。


    蘇放不高不興地輕嚷:「賀淵,你別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給我找麻煩。你怎麽知道龍圖閣裏有關於‘希夷神巫族’的記載?」


    「據鬆原人的說法,‘希夷神巫族’在前朝開國之前的諸侯爭霸時代,曾與多個諸侯國有姻親關係,」賀淵餘光瞥著微惱的蘇放,冷眼裏藏著點幸災樂禍,「據傳前朝開國的李姓皇族首位帝王,其生母就是這族人。所以,若往前朝上古典籍中去查找,總歸會有些蛛絲馬跡的。」


    蘇放一臉絕望地跌坐在椅中,期期艾艾看向昭寧帝:「陛下不會舍得讓我如此辛勞,對吧?」


    昭寧帝笑出聲,說出的話卻很冷酷:「舍得的。」


    當年前朝亡國時,吐穀契攻破鎬京,前朝最後一位丞相賀楚護哀帝出逃,京中許多有名有望的大儒名士齊齊攔在吐穀契追兵的馬頭前。


    其中就有昭襄帝君蘇放之父蘇淳、京南羅氏大學士羅鳳溪、慶州方氏方仲懷……


    都是文弱之人,下場可想而知。


    前朝末期這些學貫百家的淵博大儒,就以這樣慘烈而壯麗的方式,殉了文人心中最高尚的「道」。


    可隨著這些人的凋零,有一門學問就幾近斷代——


    前朝上古時期那種古樸、奇怪又混亂的「古體字」,當世已沒幾人認得了。


    就連信王趙澈的開蒙恩師、舉國有名的大學士段庚壬,都隻勉強認得小部分。


    且段老如今已年近八旬,誰能那麽喪心病狂地叫一位耄耋老人在龍圖閣那浩如煙海的古籍中去翻找幾句不知存不存在的蛛絲馬跡?


    而不幸的是,蘇放的先父蘇淳,畢生心血都花在鑽研「古體字」上。


    雖蘇淳早早殉國,可他給兒子蘇放留下了厚重而寶貴的治學手稿。所以,舉國上下找不出第二個比蘇放更精通「古體字」的人了。


    可要讓身嬌體貴、貪懶躲閑的帝君陛下在龍圖閣待上三五日,他得瘋!


    賀淵冷冷勾起唇角。叫你們紮心!哼哼。


    「你這是要我累死!」


    蘇放委屈怒指賀淵,轉頭向昭寧帝告狀:「上午阿澈擠兌他,我還護著。你瞧瞧這白眼狼!」


    昭寧帝幸災樂禍地悶笑:「事情麽還是得你去做,不過咱們好歹是夫婦,我總該為你報這‘一箭之仇’。」


    蘇放還沒來得及問「怎麽報」,就聽昭寧帝對賀淵道:「阿蕎說,大宴可免,她有屬意的人選了。」


    賀淵愣怔瞬時,唇角慢慢揚起。


    「可惜啊,是歲行舟!」昭寧帝擲地有聲,笑得凶殘。


    蘇放渾身通泰了,笑到東倒西歪,連連拍桌。


    賀淵此刻的心情,正合這五月的天氣,先才晴空萬裏,瞬間又……


    晴天霹靂。


    酉時近尾,賀淵從內城出來後,神色冷峻,策馬直奔外城東麵的歲行舟宅邸。


    夏日的白晝總是長些,此刻夕陽還未落山,天氣比正午前後更加悶燥,灼得人呼吸都是燙的。


    可賀淵那凜冽冰寒的眼神卻叫人霎時從三伏轉三九,涼到透心。


    阮結香照舊奉趙蕎之命留守在歲行舟近旁。


    對於賀淵突如其來的孤身造訪,神情又嚴厲得宛如大軍壓境,阮結香心中咯噔一下,硬著頭皮擋住賀淵去路。


    「賀大人留步。若您是來尋我家二姑娘,她並不在此。」


    賀淵冷冷抬眸:「信王府中人言你奉命代你家二姑娘前往溯回城盤賬,為何卻在此地?」


    從前阮結香不是沒見過賀淵在自家二姑娘麵前那和軟黏人的模樣,但她從不敢以為賀淵是個親切的人,甚至一直都有些怵他。


    畢竟她這信王府一等武侍向來隻跟在趙蕎身旁,這些年經曆過最硬陣仗也不過就是護住趙蕎,與街頭混混們打架鬥毆而已,與賀淵這種沾血腥如同家常便飯的內衛武官相比,氣勢上很難抗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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