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嘴角抽了一下,就這麽看著她,過了一會,女娃兒漸漸停下了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表情有些納悶起來。


    趙羨伸手招了招,女娃兒便跑過來,抬起眼看他,下巴略微揚起,很是神氣,那模樣仿佛在說,有何貴幹?


    趙羨微微一笑,從懷裏摸出一個朱紅色的小果子來,女娃兒的眼睛登時噌噌亮起,她蹦起來搶過那個小果子就跑。


    五彩斑斕的大蜘蛛終於讓開了道,小女娃兒眨眼便跑沒了影,趙羨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拎起麻袋轉身往竹林走去。


    卻說那女娃娃才走到木橋邊,回頭看看,確認看不見那男人了,這才端詳起搶來的贓物。


    小果子紅彤彤的,看上去很是水靈誘人,她舔了舔下唇,隨手往衣服上擦擦,往嘴裏一扔,霎時間一股辛辣無比的味道直衝腦門……


    「哇——」


    女娃兒呸呸吐掉嘴裏的果子,扯著嗓門高聲哭嚎起來,小臉通紅,一包鼻涕一包淚地往自家方向走去。


    趙羨帶著換來的粟米回竹屋時,姒幽正坐在廊下修剪花枝,隻聽哢噠一聲輕響,殘敗的枝葉便應聲而落,她略微轉過頭,吩咐道:「洗米做飯。」


    趙羨:……


    雖說君子遠庖廚,不過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倒也沒什麽關係,趙羨拎著一袋子粟米進了廚房,琢磨了片刻,回憶起姒幽平日裏做飯的樣子來,試探著舀了一碗粟米放到盆裏。


    一碗米能做多少飯?


    趙羨掂了掂木盆,覺得少了,又挖了一碗,似乎還是有點少……


    他遲疑了半天,又挖了一碗,還沒來得及倒進去,便聽身後冷不丁傳來姒幽的聲音:「多了。」


    趙羨立即從善如流地把碗放了回去,姒幽望著他,眼裏滿是疑惑,怎麽連飯也不會煮?


    她自然是不知道,這世上有些人,生來便是沒做過這些事的,在姒幽的認知裏,巫族中不拘男女,都是一樣地做勞作,一樣地活著。


    趙羨的動作在姒幽看來,笨手笨腳的,宛如三歲孩童,不過她向來是有耐心的人,指點了半天,米才終於入了鍋,端上了灶台。


    接下來還得教他燒火煮飯,好在趙羨是會用火折子的,姒幽坐在一旁,看著灶下的火呼啦燒起來了,便道:「火大了。」


    趙羨聽了,轉頭看了她一眼,猶豫著,從灶膛裏抽出來兩根柴枝,哪知柴火本是架起來的,這一抽,便把整個火堆給抽趴了,火一下子就滅了大半。


    姒幽淡淡道:「火小了。」


    趙羨:……


    他又默默地把抽出來的柴枝添了回去,可惜已經晚了,灶膛裏隻剩下了通紅的炭火,柴枝根本燃不起來,姒幽歎了一口氣,傾身過來,伸手將柴枝放好位置。


    她靠得很近,近到趙羨能數清楚她纖長的睫羽,像一把展開的小扇子,安靜地垂落,遮住了如墨玉一般的眼眸。


    趙羨有一瞬間的走神,等姒幽退開時,這才忽然驚醒,灶膛裏的火再次燃燒起來,火苗輕輕跳躍著,他感覺那火似乎燃到了自己的心裏去了。


    姒幽下午去了一趟祭司堂,老祭司仍舊如往常一樣坐在蒲團上,巨大的鬥篷將她整個包裹在內,她伸出一隻幹瘦的手來,上麵遍布著如枯樹皮似的皺紋,兩指並攏,在地磚上敲打了幾下。


    緊接著,一道鮮紅的影子自她寬大的袖子裏悄然遊了出來,那是一條赤紅色的小蛇,隻有筷子粗細,生得很是嬌小,昂首發出嘶然之聲,吞吐著細長的蛇信,看起來沒有絲毫危險。


    姒幽看了看它,伸出右手,挽起衣袖來,露出如玉的手腕,那赤色小蛇立即遊了過來,細長的身子迅速盤繞上了她的手腕,赤紅色的鱗片映襯著少女雪白的肌膚,宛如一道殷紅的彩繪,神秘而極美。


    那小蛇親密地挨蹭著姒幽的皮膚,觸感冰冷,細小的鱗片很是光滑,豈料在下一刻,赤蛇便張開口,尖利的牙咬入了少女的皮肉中,霎時間,一縷殷紅的鮮血蜿蜒而下。


    劇烈的刺痛感襲來,即便是經過了這麽多次,姒幽仍舊是未曾習慣這痛楚,她的手因為這痛而輕輕顫抖起來,那尖牙像是要將那一塊肉咬下來似的。


    疼到了極點,姒幽也隻是緩慢地眨了眨眼,任由赤蛇將毒素注入血液之中,就如十歲那一年,她第一次跪在這裏,發誓願意成為祭司的接任人那樣,接受了懷夢蠱。


    直到如今,懷夢蠱已經在她體內待了足足六年時間了,每隔三個月,姒幽就必須來這裏接受蠱引,也就是這一條赤蛇的毒液,否則她便會被懷夢蠱反噬死去。


    疼得久了,姒幽便覺得精神都有些恍惚,額上虛汗涔涔,麵色蒼白如紙,嘴唇像是褪色的花瓣,微微動了動,將意識逐漸從那疼痛中抽離出來。


    赤蛇已經不見了,玉白的手腕上留下了四個圓圓的小紅點,那是蛇的牙印,姒幽略微直起身來,雙手平攤,以額觸地,向默不作聲的老祭司行了一個大禮,這才起身,緩步退出了大殿。


    外頭的陽光很是明媚,肆無忌憚地灑落下來,姒幽卻覺得渾身的血都是冷的,像是結了厚厚的冰,令她忍不住想要顫抖。


    她的步伐僵硬而緩慢,像是一個蹣跚學步的孩童,纖弱的影子投落在地上,仿佛在下一刻就會倒下去。


    然而即便如此,她仍舊沒有多加停留,堅定而執著地往祭司堂的大門口走去,這裏的每一點空氣,於她而言,都像是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


    令人惡心。


    也因此,姒幽沒有看見,祭司堂的偏殿緩步走出來一個人,正是姚邢,他半眯著眼,望著少女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處,然後冷冷地笑了一聲,離開了祭司堂。


    看到姒幽,姚邢便不可避免地想起她維護那個外族人的模樣,是的,維護。


    在他看來,姒幽這種冷心冷情的性子,那一夜會出現在祭司堂,就已經算是意料之外了。


    而正如老祭司所說,大婚之夜,姒幽背上的懷夢花究竟是為誰而開,簡直是顯而易見的事情。


    想到這裏,姚邢便覺得內心如火燒一般地恨!


    平日裏姒幽待所有人都冷冷淡淡的,除了姒眉那丫頭以外,從來不與其他族人有過交情,待姚邢也是如此,但他也沒有辦法,畢竟姒幽性格如此,他認了。


    哪裏知道半路突然殺出個外族人,姒幽待他還與旁人不同,甚至有回護之意,這樣一來,姚邢便忍不住了。


    他生了一陣子氣,卻又拿姒幽無可奈何,畢竟姒幽是要接任祭司的人,姚邢其實並不敢如何得罪她,一腔憤懣隻能往肚子裏咽。


    他氣了半天,抬腳又去找了自己的老相好,兩人胡天胡地了一番,姚邢心裏的氣才順了些,姚樰躺在他懷裏,薄而尖利的指甲輕輕劃過青年的麵孔,嬌笑起來:「不生氣了?」


    姚邢瞥了她一眼,從鼻孔裏哼了一聲,算是應了,姚樰便略微起身,豐腴白皙的胳膊纏上了他的脖頸,如蛇一般,笑道:「還是為著你那冤家的事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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