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相見,該會是個什麽樣的場景?


    每每午夜夢回、思緒奔騰難遏的暗夜裏自己總是禁不住幻想著許多種可能的畫麵,當然也包括了眼前的這一種,對麵相見卻形如陌路。


    薄薄麵具隔阻的,何止是壑深山高的距離……


    睫羽輕眨,仍是甩不去眼底不斷泛湧而出的苦味與澀意,盡管已躲在麵具與謊言的保護傘後,卻還是難抑滿腔紊雜如麻的心緒,封擎雲著實後悔自己一時衝動下的決定,不該答應古天溟見上這一麵的。


    「小鬼,再呆下去就乾脆摘了臉上這鬼玩意,反正戴了也白戴。」趁著古天溟對古閺澐夫婦細訴遭伏之事時,莫磊把唇貼向封擎雲耳邊嘰咕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始終死瞪著那張占滿視野的礙眼死物。


    真是難看斃的東西……毫不認可地皺了皺鼻,眼下他最想做的就是一掌打掉這玩意,青灰灰死沉沉的,掉在地上連三歲娃都不會撿來玩,偏偏小鬼一家子的眼光獨到,一個個全把這玩意當寶似不嫌悶地往臉上蓋,還振振有理地說什麽此時此地不宜以真麵目示人?


    好吧,就算因為小鬼跟這位古老爹的臉兒太過相像,叫人一瞧就什麽都抖了出來,為了怕狐狸娘抓狂,千百理由得正大光明遮上一遮外,另外那兩隻又是為了哪一樁?怕人家認不出三個是打一窩來的嗎?那幹嘛又費事地把那招牌披風脫了不穿?醜媳婦不敢見公婆就明說嘛!


    暖烘烘的熱氣撲耳直來,陡然拉回了散亂的心神,封擎雲下意識就想偏首避開這道害他脖癢癢的氣息,誰知頭才轉就見著了莫磊那橫眉豎眼如怒目金剛的怪臉,教他忍俊不住終於鬆了雙唇上緊抿的力道,兩片遭虐許久的紅唇才總算得以恢複點殷然血色。


    這石頭……總是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毫不吝嗇地拉他一把……


    「爹,這四位朋友就是從江中救起孩兒的,因為一些私人上的因素不便以真麵目相見,還請爹娘見諒。」注意到那雙望著自己的瑩瑩黑瞳裏光韻微顫,古天溟不禁也感到些許歉然。


    看來自己似乎是太操之過急了點,這樣的見麵方式在雲弟而言隻怕是相見爭如不見吧,但如果連這一步都遲疑著無法踏出,那所謂父子相認、弟兄攜手的一天豈不更遙遙無期地難以指望?


    噙著抹和煦如陽的笑容,古天溟回以溫暖堅定的目光替眼前心神不寧的人兒加油打氣,即使將來蜚言流語難免會打擊青邑門在武林裏的聲望,他也不希望為了維護一點虛名而錯失這名好兄弟,已然發生的事情,不論對錯任誰也無法改變,他所能做的隻有盡己之力彌補往事遺留下的缺憾。


    「晚輩封敬雨拜見古前輩、諸葛前輩,覆麵失禮之處實非得已,還請前輩們大量不予責怪。」集中精神謹慎應對,封擎雲努力把所有翻騰的情緒全壓往心底深處埋藏,一如莫磊所說的,再失神下去臉上的麵具真可以當垃圾丟了。


    敬雨?敢情老大是把名字全砍了半……與封錚同站在最後頭的郝嶄揚忍不住翻了翻白眼,原本就很低落的情緒複又更加陰鬱了幾分。


    那他怎麽辦?嶄揚,斬揚,砍了上頭音還是等於沒改,砍下邊嘛,山揚,山……羊?!麵具下的兩道粗眉越想越如麻花結辮,因為如果把揚字剖半可就更恐怖了,嶄扌,斬……首……


    放任思慮天馬行空地亂跑,這趟青邑之行他可是覺得別扭到了極點,死對頭一個個全變成老大的至親血族,而且牽來扯去幾乎都是老大長輩級的人物,什麽叔伯姑嬸的全跑了出來,這下可好,以後動手不但得留情三分,照了麵隻怕還得稱伯父道伯母的,這還怎麽打的下去?老天爺玩笑未免也開的太大了。


    「賢侄言重了,相救小兒之恩老朽正難以回報,哪還計較這些?況且你我都是武林中人,江湖是非多,誰又無難言之隱呢。」


    拈須搖首表示無妨,古閺澐麵露笑意打量著這群意外的訪客,除了那位紅褐發色、唯一以真麵目示人的青年外,其餘三個人流露出的氣勢都並非泛泛,讓他忍不住在腦海裏開始搜尋記憶中的一些青年俊彥加以比對。


    雖然這些來客身分未明又處事神秘,但古閺澐心中卻毫無芥蒂,除了因為相信自己兒子看人的眼光外,還因為一份縈繞心頭上的奇妙感覺,莫名地叫他提不起半點敵意,出道以來對甫見麵的陌生人物他還是頭一回有這般和善的感受,也或許是因為對方救了自己的獨子吧。


    「聽溟兒說,賢侄似乎對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有些頭緒?可否說出來供老朽參詳參詳。」


    「……古前輩還未打開密函看過?」


    是徹底忘了她嗎?還是……不願再回首往事?一段於你已毫無半點意義的煙塵過往……


    「賢侄是指那枚櫻花-瓣嗎?僅以此判斷?」


    說不出口,那始終禁忌在胸口的名字,二十載的歲月悠悠,卻怎麽也難抹滅那一段笑淚摻伴的日子,隻因,那是曾用心深深刻劃下的跡痕……


    「……不,還有古門主身上所餘的殘毒──『留情』。」


    留……情……真是她?擱在膝頭上的大掌不由地緩緩攏緊了十指,淡微的笑意也漸漸凍凝於唇邊,古閺澐神色沉凝地轉首與身旁的發妻相望。


    留情傷心,留心無情。


    『留情』可以說是極樂穀置人於死毒物中的頭號招牌,中毒者無解藥必死外死前還得受盡經脈寸裂之苦,所以幾乎沒有人是真的捱到毒發喪命,通常都是趁著還能動的時候先自我了結,這等殘酷正是極樂穀震懾武林的手段,也是令它無法見容於江湖的主因。


    二十年了,難道當年的糾葛不但仍未斷結還蔓延至今再起風浪?竟是用上了『留情』來對付溟兒,她對古家的怨恨有這般深?自己當年的決定難道錯了嗎?原以為將孩子留予她作伴,激起的母愛天性多少該能消弭她性子的偏激才對……


    曾經相愛,又何苦變得彼此相憎?……若櫻……


    「看來的確是與極樂穀脫不了幹係了。」輕歎了口氣,古閺澐收拾起心中的千般感慨,重新將目光望向那名叫封敬雨的神秘人,載滿歲月曆練的漆眸霎時變得像似要穿透人心的深邃。


    「老朽有個問題想向賢侄請教,如有冒犯還請賢侄看在老朽年邁疑愚的份上別介意,敢問賢侄的封姓可與極樂穀一脈有關?」如箭般的銳語,鋒利地叫人難以招架,郝嶄揚困難地咽了口唾沫,他已被這句突然冒出的質疑嚇的全身僵硬,不過也好在如此,要不然他真怕自己的脖子會忍不住往老大那頭轉而壞了大事。


    老大的老頭果然有兩把刷子不容小覷,難怪生的兩個兒子能這麽好本事各霸一方水域……老大,該比自己沉的住氣吧?


    微抿唇,古天溟同樣被這句話問的心頭一驚,目光也不由地睇凝在那雙唯一露於麵具包覆外的晶瞳上,對於爹的精明心細老實說他並不感到十分意外,而這句問語其實也不難搪塞,問題是……雲弟雖然隱瞞了身分卻不代表他願意說謊,尤其是在自個兒素未謀麵的親爹麵前,那種複雜與為難的心緒他很能夠理解。


    看來欺瞞不孝這罪名隻有自己先擔啦,就當是表現為人兄長的氣度吧,唇微啟正打算開口替封擎雲解圍時,一陣清雅的笑聲叫古天溟捺下了正欲步出的足尖。


    「嗬……果然妾身未明還是難免叫人猜疑啊。」如夜星般瑩亮的墨瞳裏沒有一絲慌亂失措,滿盛著盈盈笑意更並射出耀眼的自負神采。


    「在下封擎雲見過古前輩,想必前輩能夠體諒在下適才委以假名的苦衷,貴我兩方誤會已多,大敵當前在下實不想再徒增事端,古門主,數日隱瞞之過同樣也請閣下海量包涵。」


    隨著身分的轉變,用詞語氣神態也全隨著改變,封擎雲不再以晚輩身分執禮,縱使他已不再是瀧幫之主,但此時此地他的人就代表了北水第一大幫,言行舉止間當然不能過於謙遜有損瀧幫聲威。


    沒有承認亦無否認,隻是再簡單不過地亮出了真實身分,再要怎麽聯想那就是旁人的事了,不過大概沒人會把北地龍頭跟邪魔歪教牽上關係,這一來就連為何戴著麵具相見都能做十分合理的解釋,瀧幫隱秘低調的行事風格已是為人周知的特色,更何況上回已有前例可循了不是?


    這招端地是漂亮至極,古天溟忍不住在心底為手足的這份聰穎急智鼓掌喝采,姑且不論血緣這層關係,這樣的男人果然是能夠與自己匹敵的好對手,教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然而讚譽歸讚譽,古天溟倒沒忘了該在臉上配合做出微愕的表情,還有雙目中也得並出熾亮的神采,這是南北兩雄相見該有的反應吧,總得留意馬腳別出在自己身上,不然可糗大了。


    「原來竟是封幫主大駕,失敬失敬。」


    隨著客套的應語聲,果然,爹的目光往自己這邊瞄了,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大吃了一驚,該是沒想到掀開的底牌這麽嚇人吧,古天溟忍不住在心底偷笑了好幾聲,雲弟竟讓他看到爹露出這麽有趣的表情,回頭他可得想想該拿什麽相酬才好。


    「前輩客氣了,幫主這稱謂倒叫在下惶恐,在下目前……暫司敝幫靛風堂。」隨口墊上了個職務稱呼,其實心中最希望的是眼前的男人能親口喚喊自己的名字,隻可惜不論身分表白與否,這點微願終是難以實現的幻夢。


    封擎雲,這三個字如果隻是個販夫走卒該有多好……


    「封堂……」


    「喂喂喂~」安靜了許久,杵在旁看戲的莫磊突然橫臂攬過前方人兒的胸脅猛往自個兒的胸膛上拉,另一手順勢也攀過肩頭把人扣往懷裏鎖著,就連下巴都一並黏上了人兒的肩頭。


    「我說小鬼還有古狐狸,你們門主來幫主去的到底還要玩多久?等會兒是不是還要堂主舵主的一個個點名?狐狸老爹年紀大了羅唆還情有可原,你們這兩個小的居然也正事不談盡跟著喳呼,是要等瘋女人殺上門了才打算討論怎麽收屍是吧?你們這些混江湖的,怎麽老廢話忒多!」


    話說的很是直接,盡管道理十足,卻讓人下不了台,古閺澐臉上雖然還八風不動帶著笑,卻任誰也看的出有點僵了,一旁的諸葛茹則更是明顯地睜直了秀氣的眉眼,想他倆已是很久沒聽到這麽放肆粗鄙卻偏又有理到叫人無法反駁的言詞了,一時間還真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合宜。


    緊咬著下唇忍笑,古天溟一張俊顏已是憋的脖粗臉紅,身為事不關己的旁觀者,他真的很想向封擎雲問問這麽有趣的家夥是上哪挖到的寶,就不知道夾在中間尷尬的他還有沒有心情回答自己這問題。


    「喂,全瞪著我看幹嘛?我臉上又沒寫了策略戰法,麻煩各位高手自個兒動動腦子好吧,尤其是姓古的笨狐狸,再敢給我偷懶犯傻就扔你回水裏涼快……嘖,怎麽這年頭當家作主的全都是些腦袋不靈光的家夥?還是說因為當了家才變笨的?可小鬼把位子給了人後也沒見聰明點,搞不好根本是血統出了問題,難怪兩隻都一樣,種不好嘛。」


    基本上,後頭的那一段完全是莫磊習慣性自言自語的碎念,奈何現在全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即使隻是蟻蚋般的語聲聽在有心人耳裏也都字字如雷的清晰,結果就成了──


    「哈……對不……起……哈哈……老大……」洪亮的笑聲突兀地響徹在大堂之上,隻見一個熊般魁武的身形笑的如花枝亂顫般抖嗦個不停,然而配在臉上的卻是副毫不搭嘎的冰冷麵具,叫人怎麽瞧都覺得好笑,果然不多時,另一串悶笑聲也加入了行列。


    娘?濃眉微挑望向正舉袖掩唇的美婦,古天溟終於決定饒了自己任唇角高揚……沒想到向來最重儀態的娘親居然也在外人麵前破了功,雲弟這一家子的魅力實在叫人無法擋啊,看來這個北水第一大幫要比自個兒家好玩多了,該找個時間好好聯絡下情誼才是,想必有不少新鮮有趣的可瞧。


    「小鬼,大個兒中邪了耶,我幫他一把吧。」斜睨了眼抱膝倒在旁還猶自笑個不止的郝嶄揚,莫磊露出了白牙毛遂自薦,敢笑話他是吧?隻一針,保證臭大個兒今後再想笑也嗆不出半聲。


    「不……哈哈……老大……哈……千……萬……不要……」即使已經笑到捂著肚子蹲牆腳的慘況,郝嶄揚還是掙紮著勉強自己把話說全,連瞎子也看的出那口白牙後磨刀霍霍的殺氣,他才沒大方到點頭讓人宰。


    「……」啞口無言,麵具後的唇棱早已抿成了條直線,封擎雲從沒一刻像現在這麽感謝自己臉上的麵具,否則他還真想不出辦法消這一臉的燙熱,還虧他恪守份際沒敢忘了身分弱了瀧幫的名頭,結果這兩個寶……唉……


    錚,看清楚了,回去可得幫我跟燁證明形象不是毀在我手裏,要算帳可別找錯了人……密語傳音,除了封錚外封擎雲還真不知此刻的心情能與誰分享,誰知那雙剪水秋瞳隻眨了兩眨後就焦距遠緲故作不見。


    唉,這小子怎麽老愛這麽記仇?真不知道是被誰帶壞的……正想凝唇再傳些什麽,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封擎雲轉首朝外望,就連原本還難以收拾的笑聲也隨即還了大廳寧靜。


    「稟門主,天蛟寨及巨鯨幫的船隊集結洞庭,要求入島!」


    集結洞庭?在這時候?雙眉微攏,古閺澐斂睫思量著,封擎雲和古天溟則是趁眾人不注意時迅速交換了個眼色……


    「挑這時候來郊遊?我看是黃鼠狼給雞拜年,狐狸你樂子大羅。」


    連莫磊這局外人都聽的出不對勁,一屋子老江湖心裏頭當然更是雪亮,隻是每個人所想的卻不盡相同,其中又以古閺澐夫婦倆的麵色最為凝重,盡管剛才的氣氛甚為和諧,但他們也沒忘了這四個意向未明的棘手人物可是由來已久的所謂勁敵。


    在南水盟裏,天蛟寨、巨鯨幫雖然說是除青邑門外分占二、三位的大門派,但實力卻遠遠不如後者,再加上青邑門的地理位置易守難攻,就算兩方真的聯手準備窩裏反他們也有恃無恐,怕隻怕……前有狼後有虎,腹背受敵情勢就不樂觀了。


    「主、隨船各一放行,船過即布雷放索,薛老及雷總堂都動了吧?跟他們說前島迎客。」從容下著指示,古天溟俊顏上仍是一派寧和,不見半點慌亂。


    「回門主,薛長老、雷副都已在聚義堂相候,小的這就傳門主口諭。」


    「封……堂主大概已久聞南水這些個瑣事,沒想到今天倒真要讓貴客們看笑話了。」口裏打著哈哈,兩眼卻是炯然如炬般明亮,古閺澐打十二萬分精神留意著眼前那雙黑瞳裏的任一抹流光。


    「我說,狐狸老爹,別再拐著彎子說話好吧?你不嫌口乾我都替你覺得浪費,小鬼不會趁火打劫的啦,他的心能有一半黑就好了,老笨的啥事都自己一肩扛。」


    「莫磊!」瞥著古閺澐臉上泛起的窘色,封擎雲隻能哭笑不得地回首低喝了聲後頭那塊專惹事的石頭,「別胡鬧,好歹他是……」


    「是,他神氣,他偉大,念兩句都不行,小氣!」


    臭小鬼,有了爹就扔我過牆啊?還有那姓古死老頭,老的小的全同個賊樣,都還沒開口認人就懂得先跟他搶?真想剝了這張老狐狸皮做棉襖……


    噘唇鼓著腮幫子,莫磊把想罵的全含在嘴裏嘀咕著,然而少了聲音怎麽也罵的不夠痛快,隻覺得一股氣酸溜溜地直在肚裏打轉,悶的他想也不想就張嘴往眼前溫潤如珠般可愛的耳瓣咬了下去,直到察覺到懷中人兒的輕顫,才複又不舍地把它含在口裏舔-弄著憐惜。


    忘恩負義的臭小鬼,對我有我對你的一半好就好了……


    拜托,姓莫的臭石頭,能不能張眼看看他們人在哪啊?想丟人別拉他一道好吧……緊咬著牙吞下所有被逼到口的呻-吟,封擎雲實在想遞出拳頭往後送去,麵具遮掩下的雙頰早已是紅雲滿布,好在有著麵具跟發絲的遮掩,莫磊又是整顆頭都湊了上來,樣子雖然難看但總比讓人看清這石頭做了什麽要強的多。


    「咳……爹、娘,我想我們該出去迎客了,至於封堂主與貴屬……」一如以往平穩的語氣,隻有那雙過於晶亮的眸子漏了絲笑意,若不是時機場合全不對,古天溟真會咧唇好好笑上一回,這麽忍著實在太委屈自己了,遲早得內傷的。


    「古前輩、古門主,在下就長話短說了。」不動聲色地掙脫了莫磊的鉗製,封擎雲刻意忽略耳垂上又熱又癢的異樣感,努力讓出口的語調聽來如常。


    「此番南下,主要是欲與貴門攜手抵禦東山再起的極樂穀,貴盟的家務事敝幫當然不便插手,隻不過眼下時機實在太過敏感,還望能應允敝幫所屬同去為貴門掠陣,以防肘生異變。」


    綜觀全局,這要求確是合情合理,但……沉吟著,古閺澐將目光望向了古天溟,讓外人插手內務實是江湖各門派的一大禁忌,更遑論這外人還是對峙已久的假想敵手,該怎麽拿捏才不叫旁人拿做藉口鬧事……


    「想必封堂主並不意欲打出貴幫的旗號吧?」對於封擎雲相助的真心自己當然是願意相信,不論是因為基於這些日子對他的了解或是因為基於那半身相連的血緣,然而台麵上古天溟卻不能不把戲給唱足,畢竟自家的爹娘都還處於狀況外難予通融。


    「那自然,打著瀧幫的旗號掠陣,隻怕徒惹風波外更落人口實,古門主就介紹在下等為遠來慕名的訪客,不到必要,我們不會出頭的。」


    「那麽……無論是否如閣下所料地內藏玄機,在下先代青邑門謝過了,請。」讓過古閺澐夫婦先行,古天溟也跟著領頭步出,隻是在轉身時俏皮地向瀧幫眾人眨了眨眼打招呼。


    老這麽之乎者也地實在見外,他還真懷念那幾天在船上的消遙,跟雲弟把關係全攤上台麵講明白後,那夥人就壓根沒把他當個門主來看,你來我去的旁人看來或許有失他們在江湖中的身分,但感覺卻是好的沒話說,畢竟隻有自己人才能享有這份失禮吧……,「磊,這給你紮,你的發色太特別了。」邊走邊遞過方黑巾,封擎雲示意莫磊將耀紅如火的頭發紮掩住,免得等會兒甫照麵就惹麻煩。


    天蛟寨倒還沒什麽交集,巨鯨幫可就不能說陌生了,跟莫磊認識之初,這幫人就一直攪和在裏頭,他現在隻由衷地祈禱這石頭的記性別太好,否則等會兒自己那句『不到必要不會出頭』的諾言大概是得沉在水底了。


    「嗤,真羅唆,誰認得我這無名小卒。」念歸念,莫磊還是聽話地接過頭巾紮了起來,隨意打個結後,放下的雙手卻各自落在封擎雲的胸口背心上壓了壓。


    「你確定真沒事可以打了?不準又給我逞強找麻煩,英雄留給那隻狐狸當就好了,我們看戲。」


    「隻看戲?」抿唇輕笑,如春風般和煦的暖流隨語緊緊包裹著心房,封擎雲覆掌握上了莫磊貼在自己胸前的大掌,「嗬……你忍的住嗎?別擔心,有你在我怎麽還會有事……」


    就算到了閻王殿上也會被你扯回來吧,就算等會兒會被她傷的體無完膚心如碎瓷,你也一定能幫我拚補回完整不是?


    管它傷的再深再痛,隻要有你在,都會有痊愈的一天,等風停,等雨靜,又是片萬裏晴空碧如海,風雨再大,又有何懼。


    ***


    前島,洞庭孤島上一片岩沙互構而成的奇特所在,百餘丈見方的大小,是群山絕崖環繞下的青邑門出入洞庭湖的唯一門戶,其前方水域暗礁甚多旋流滿布,除非有青邑門的引導使指引,否則船身稍大點吃水較深的根本難以靠岸,可以說本身就具備了攻守上的優勢。


    「嘖嘖,四條船能載的人還真不少,二、四、六、八……看來手指加腳趾頭還不夠用哩,小鬼,你的狐狸老哥是不是太大方了點啊?不怕在自個兒家門口摔的鼻青臉腫沒臉見人?」


    同封擎雲一行全站在青邑所屬的最後頭,莫磊是掂著腳努力伸長了脖子才見得著前頭的半圓陣丈,要不是小鬼說別喧賓奪主惹麻煩什麽的,他早跑前頭去瞧個清楚,哪會如此委屈自己的脖子。


    這種事倍功半又徒費力氣的蠢事,他姓莫的可是最不屑為,奈何呀奈何,奈何那對自己向來讚譽有加的漂亮黑眸裏明明白白寫滿了堅持,叫他想擺渾裝傻都難。


    往身旁正聚精會神衡量局勢的人兒斜瞄了兩眼,莫磊越發感到迷惑地皺起了濃眉……什麽時候這個麻煩小鬼變得越來越像是他的克星了?


    「喂,瘋女人在裏頭嗎?那幾個女的年紀看起來都不像啊。」腳尖掂的發麻,莫磊索性撐臂搭上了旁邊這個看來很是舒適的肩頭,誰叫是這小鬼不讓看的?活該借膀子給他當墊用。


    用『看』的嗎?唇角微揚,封擎雲嘴邊不由地浮起個狡黠的笑容……若是就讓這石頭繼續這麽誤會下去,當他真見著人時兩片嘴皮不知會張到多大,下巴該不會掉下來吧?等他看到一張根本不受歲月影響,甚至瞧來還比自己年少幾許的臉孔時……


    「那些人的確都不是。」沒說謊,隻不過少了點說明注解而已,一絲捉狹的韻采徐徐在如夜墨濃的漆瞳裏渲染開,可惜算計中的主角脖子伸的正長,顧前顧不了後。


    「也許……還不到露臉的時候吧,跟我們一樣,等著先看場戲也不一定,不過極樂穀的人手肯定已經摻雜在這些人中,即使沒料到有我們橫插一手,她也不會天真到以為光憑那兩幫人馬就能擺平青邑古家。」


    「看、戲?!不會吧,帶頭找碴的不直接上戲還想看戲?羅哩叭嗦的,果然是上了年紀的老女人,連會個情郎都這麽不起勁,也難怪當年搶不贏狐狸娘了,我說……小鬼。」


    順勢伸直了臂膀將人一攬,莫磊很認真地回首對上那雙顯得怔愕的眼瞳……人家都說了龍生龍鳳生鳳的,就怕這小鬼連當耗子也盡責地把打洞的功夫學的太像樣,血緣這玩意兒的影響力可難說的準。


    「記得哪天搶人的時候手腳俐落點,別跟瘋女人一樣等成了深閨怨婦才來怪我恨我或是拿刀砍我,我已經話先說在前頭了。」


    這……什麽跟什麽啊……


    平順的氣息猛然為之一扼,麵具後的俊顏已是憋的陣青陣白,封擎雲真有股不知該仰天長嘯還是長歎的衝動,根本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這石頭竟也有辦法把它兜在一塊聊?還言之鑿鑿述之有理?


    搶人?搶誰啊?把這塊臭石頭扔下水去,保證都會被一腳踢上岸來,除非龍王老爺不在意自個兒家那座傳說中的水晶宮真成了神話中的神話。


    「……」哽在喉頭裏的那口氣終還是化作無聲長吐,好不容易因遠離古閺澐而鬆散下來的心神又開始緊繃了起來,然而這回掛在心坎上緊揪的,卻是這顆石頭的一條小命。


    抿唇微哂,封擎雲苦笑著搖了搖頭……他實在不敢想像跟她朝上麵後,這張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石頭嘴還會迸出什麽要人命的言詞,隻怕是……


    這顆莫石頭,等會兒隻怕是會讓自己忙到沒空緬懷神傷吧……


    「咳咳。」趕緊虛咳幾聲好打斷這番快讓自己嘴巴關不緊的對話,郝嶄揚連忙使著眼色示意夥伴們往人群的另端望去,除了些許凝重外,目光中最明顯的還是那怎麽也藏不住的笑意。


    好險,差點又會被這紅毛給害死……深吸了口氣壓壓驚,郝嶄揚著實為自己捏了把冷汗,為的可不是那叫人心跳漏拍的可疑發現,而是方才若不是因為這點驚訝而分了心神,他絕對會噗哧一聲笑的很壯烈,然後……接下來的他就不敢想像了。


    想剛剛在廳裏也是被這紅毛喃喃碎念的一句毀的形象全毀,這回他可不能再在大庭廣眾下丟人,否則二爺那張閻王臉……一陣惡寒陡從腳底升起,塔般的身影冷不妨一個抖嗦疙瘩滿布。


    紅毛那張嘴,實在太可怕了,那小子招牌裏的『狂』字該不是這樣解釋的吧?


    「……老大。」凝心定神,感歎之餘郝嶄揚倒沒忘了正事還沒提,「你瞧左首後方一個穿白衣手裏抱著的東西,像把彎刀卻通體黑漆漆的那個,是不是有點像……傳言中叫『巨靈』的怪玩意?應該是我多心了,怎麽說『滄浪客』也失蹤了快二十年,不會那麽巧吧。」


    「嗯哼,嶄揚好眼力,那把大家夥的確是『巨靈』沒錯,秦瀘瑜手上當然不可能拿別的兵刃。」點點頭,相對於郝嶄揚的謹慎與戒備,封擎雲卻顯得十分輕鬆且理所當然。


    有她的地方,『滄浪』『神戢』本就常隨如影,何況是今天如此重要的時候,極樂穀的左丞相怎可能還躲著不見人呢?不過……舌尖微吐,封擎雲的眼色頓時顯得有些心虛,連日趕路又枝節橫生,這事自己似乎是忘了說……


    「真是他?『滄浪客』也是極樂穀的人?!」非常努力壓抑著自己的天生大嗓,郝嶄揚忍不住怪叫著,觀敵分析是一回事,真確定那是得交手的對象時又是另回事了。


    開什麽玩笑?!眼前這家夥橫掃武林之際,自己可是連學會走了沒都還不知道耶!


    「滄浪?鱸魚?這又是什麽怪名兒……這年頭混江湖的都得這麽玩?」嘀咕著把臉湊到郝嶄揚麵前,莫磊突然覺得這大個兒其實還蠻可愛的,至少該嚷的時候絕不會少他一聲喊,哪像小鬼是鈍到連哼都不會,更別提那塊比自己還像石頭的大冰塊,幾棒子也打不出個響來。


    「我說大個兒,這個湯湯水水的家夥很厲害嗎?我看他除了個兒矮外也沒什麽特別嘛,你高人家那麽一大截幹嘛還嚇成這樣?」


    「有本事就再說的大聲點,那姓秦的生平最恨別人談論他的個頭,等那把彎刀擱到你頸上的時候,咱們再來瞧瞧你小子多出的那一截有用沒用!」瞪著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郝嶄揚悻悻然地露出白牙回敬,三月債還的快,這回總算是出了剛剛被嚇出身冷汗的鳥氣。


    「……」再次收回前言,這個兒大的家夥一點也不可愛!


    「喂,臭狐狸跟人家嘰哩咕嚕這麽久在搞什麽鬼?不會也年紀大了腦袋……」看的吃力又聽不著,再加上不小心被人搶白了頓,滿腹怨氣的莫磊已是一絲耐性也沒存,正想再念上幾句解悶時,一抹眼熟的人影恰巧映入眼底,令他嘴半張卻噤了聲。


    奇怪,光頭旁邊那老家夥怎麽看來這麽麵善……注意力瞬間被轉移,所有不快早不知拋到了哪重天外去,眼睫微闔莫磊開始細細搜尋起腦裏的影像,他十分確定這人自己不但見過而且一定很不愉快,要不然他的腦袋才懶的記呢。


    盞茶功夫,當莫磊好不容易記起了這個老頭究竟是在哪兒招惹了自己時,攬人的左臂一縮一拐就是往旁邊好陣子沒聲沒響的人兒撞去。


    「好啊臭小鬼,你早知道了對不對?居然又給我裝聾作啞!你們江湖人不都老愛說什麽……哪兒見上哪算嗎?怎麽到你頭上又想例外?這個死老頭可是害我們跳崖摔的七零八落耶!」


    不想還不打緊,越說一肚子火可就燒的越旺,黑白分明的大眼裏全盛滿了噬人的熊熊烈焰,想當初這家夥害他跌的缺皮少肉地就差沒一路滾下去見老頭,這筆帳不但要算還要連本帶利地算,否則他姓莫的就自個兒把臉皮扒了不用見人!


    「走,算帳去!」


    扯著人猛往前拖,怎料使勁了老半天卻仍是蜻蜓撼石地在原地踏步,眯了眯眼,莫磊一分分一寸寸地轉回了頭,伸手就是一把揪起橫在眼前的月白襟口,另隻手則早已銀光閃閃地與露出的白牙相映生輝。


    「……雲雲卿卿,請問你還有什麽高見要說?」


    啪咑一聲,該回應的人還沒做出回答,與事無關的人卻是先動手做了反應。


    想來該是閨房裏的軟語匿稱,如今卻被咬牙切齒喚的如此字字清晰,郝嶄揚是想也不想就快如迅雷地出手往自個兒的嘴上緊捂,免得下一刻憋不住的笑聲會破口震天,誰知道大掌打上的卻是片冷冰冰的東西,而且還附了聲怪響?


    怎麽回事?壓根沒意識到是因為自己臉上戴了張麵具,一時間郝嶄揚就這麽愣怔怔地維持著令人發噱的姿勢傻在當場,還不明所以地左顧右盼著。


    「嗬……」


    原本該如鈴般清脆的笑聲因為多了層麵具阻礙而低沉不少,但仍是毫不費力地就吸引了全場的目光,隻見立於四人前的青邑門眾默契十足地分成兩大塊,不但暴露出四人的身影,更直接把四人拱上了舞台的中心。


    「嗬……」無視於四麵八方投注而來的視線,朗笑的人兒仍是恣意笑的猖狂,不多會兒,的竊笑聲也開始此起彼落地響起,隻因眼前這畫麵實在太過於滑稽──


    按理說,在這種場合上見到三個臉覆麵具的神秘人物,正常人都該會留上心神戒備,但如果一個正笑的雙肩微顫、一個則被人揪著襟領等打、還一個竟是不知為何疊掌捂著麵具的嘴部時……想不讓笑聲出口還真需幾分定力呢。


    紅霞一路爬下了白皙頸項,趁著莫磊分神的片刻封擎雲趕緊足踵微旋避開領口上的那隻爪,此刻他可是打心底羨慕著郝嶄揚的黝黑膚色,明明是這家夥臉丟的最大,偏偏怎麽看都像是自己最窘,他真想翻曆本看看今天是不是寫著諸事不宜。


    一直防著莫磊出岔子,誰想的到竟是嶄揚跟錚這兩位所謂的『得力臂助』害他食言毀諾出盡鋒頭,錚這小子,仇也報的太過了吧,居然把瀧幫的名頭拉著一塊陪葬?


    若有所思凝望著那抹負手長笑的淡藍身影,封擎雲不禁微憂地抿緊了唇弧──這隻少了控線的風箏未免也太自由過了火。


    這樣的放手,真是你想要的結果嗎?燁……


    「搞啥鬼?」皺著眉,莫磊目光疑惑地在周遭這群腦袋顯然很有問題的江湖人身上轉了圈,不過就是大個兒耍白癡,大冰塊跟著發癲,有什麽好笑的?


    不過這兩隻發瘋時辰倒還揀的真是時候,這一來小鬼可沒法子再縮頭當烏龜了吧,有仇不報非君子,雖然他從不屑遵守那些三綱五常啥嘮子的,但這點禮尚往來之義他沒打算也一並跳過。


    人家是做宰相的肚裏才能撐篙駛大船,他這一介平民小老百姓的,肚窩裏可是連容隻螞蟻他都嫌擠。


    「看來青邑門下交遊廣闊的傳言還真不假,沒想到連縮頭藏尾的角色都不缺,真叫遊某開足了眼界啊。」撫著下頷的銀白長髯,天蛟寨寨主遊懿神色輕蔑地掃了眼麵前的不速之客。


    「方才議定之事……古門主該不是想請這幾位見不得人的朋友代勞吧。」


    「喂,古狐狸你答應了這個和尚頭什麽?別跟我說是想饒他們小命一條再放回去興風作浪,斬草除根這大道理不用我再教吧,千萬千萬別跟小鬼一個樣笨,老留尾巴讓我收拾,很累人的耶。」


    撫須的指節陡露青白,遊懿目光幾欲殺人地瞪向這個猶在不知死活指天畫地的渾帳東西,布於眉間的皺痕霎時又深了幾分……瞧這小子下盤虛浮,破綻滿身,這般狂妄難道是憑恃著那三個帶著麵具的家夥?姓古的是上哪兒找的人,怎麽這般的巧?不會是已經聽到了什麽風聲吧……


    「大膽!遊寨主麵前有你小子說話的份嗎?」高胖的身影腳一邁就是衝著莫磊喝叱,一身金色衣著表示著他是位居巨鯨幫十前執的首要身分。


    「債主?」嘿,又是張熟麵孔,看來連賊老天這回都站在他這邊,把人兜一塊讓他方便把帳一次全清了。


    「該索債的是我才對吧,看老兄你話說的這麽中氣十足,手不痛啦?」吃吃一笑,莫磊攬臂掛向了封擎雲肩頭,語氣一轉口吻變得幽怨萬分,「我就說嘛,這種人根本是好了創疤忘了痛,上回直接把他了帳現在耳根子不就清靜的多?你不嫌煩我都聽到嫌累了。」


    「你……」這口氣,見過麵嗎?聳眉沉思,金衣人也開始覺得眼前這叫人拳癢的家夥有那麽點眼熟,尤其是那張恨不得撕作兩半喂狗的臭嘴。


    「是你?!幫主,是上回被我們逼下崖的那夥人!」


    「呸呸呸,去你的被逼下崖,你們有那本事還會被小鬼宰的一個個雞貓子鬼叫?搞清楚點,崖是我們自個兒跳的,要不是被攪得暈頭轉向忘了該叫小鬼停下來,你以為今天還有氣能在這兒吠?早讓小鬼回頭收拾乾淨了,哼。」


    無心的三兩簡語,卻是解了許多人一直懸宕在心頭的疑問,除了阮全峰外猶扳著張臉外,清楚這事來龍去脈的個個幾乎都扭曲了五官。


    忘……了?這就是那天毫無遲疑英勇跳崖的原因?要不是礙於自家瓢把子臉色鐵青的難看,當時親眼目睹那幕跳崖疑雲的巨鯨幫幫眾們真會就此笑折了腰幹。


    「咳,請教一下。」抿唇隱著笑,雖然說古天溟是一點也不介意主客易位被閑晾在旁看戲,但這回他實在忍不住不開口,「雲……敬雨兄當時怎麽就這麽聽你的話直往前衝?沒記錯的話,上次那崖兩位好像跳的有點,呃……辛苦。」


    斟酌著用詞,腦海裏不由地又浮起了那日兩人的狼狽模樣,依這幾日的相處而言,他相信上述答案真會是這位紅發仁兄做出的事情,但任他想破頭也想不出來雲弟怎麽也會跟著栽的那麽慘?


    「廢話,他那時候看不見還能有什麽意見!也不全是我的錯啊,誰叫臭小鬼跑的比飛的還快,還不都是這個醜老頭在後麵嚇人。」出口的語聲難得低了好幾度,莫磊沒好氣地斜睨著這尾可惡的臭狐狸,幹嘛非把話說的這麽清楚不可,想他活了三十年來也不過就隻做了這麽件蠢事而已,不用老提醒吧。


    天,可不可以別再提了……無語呻-吟著,封擎雲開始覺得單是一張麵具根本不夠他遮這一臉的燙熱,下次再跟這石頭一道出門,該考慮買副紗罩鬥笠好裹的徹底。


    看不見?!原本就不好看的臉色這下子變得更加陰沉,阮全鋒原本一腔子滿滿的信心霎時消卻了大半,盡管上回未曾真正交手勝負難言,但他沒忘記那年輕人精湛身手所帶來的震撼,如果那樣還是他目盲下的表現,那麽現在……,「喂,狐狸,既然我們跟那個臭老頭有帳待清,就分他給我們招待好了。」打蛇隨棍上,莫磊滿臉算計地笑眯了眼,既然狐狸老哥問的這麽仔細,他當然也就不再客氣隻在台下看戲啦,江湖人不是最重恩怨分明嗎?那個死老頭橫看豎看這回都該歸自己了吧。


    「渾小子你說什……」


    「古門主。」負手微搖示意著遊懿稍安勿躁,阮全鋒明白如今的局勢最好是想辦法拿話扣住古天溟,不論是激將或要脅,都得設套讓古天溟自己開口拒絕這些不速之客的攪局,否則即使他們背後還有著王牌未揭,這趟原本十拿九穩的勝局也難保證不添變數。


    「剛剛我們雙方約定的可是遊老及我這邊派人與貴門代表進行三場比試,點到即止,輸者從此關山門歸附贏者,固然勝者本為王,但說到底還是為了我們南水的真正一統好與北水瀧幫相抗。」


    「這幾位朋友看來並非青邑所屬也非我們南水同盟,想來古門主該不會為了求勝不擇手段而自悔聲譽吧。」


    「三場……你們兩個加秦瀘瑜?」不待古天溟啟唇,一道悶濁的語聲直接挑明了戰局,無視於各方打量的眼神,難得主動開口的封錚自顧自地扣合著雙臂作伸展。


    方才實在笑的痛快,月餘來的悶氣總算清了不少,再來活動一下筋骨該能讓心情更好些才對,早該找活兒讓自己忙碌的,最好是能忙到沒有一絲的空餘想他,不想就不會這麽空茫茫地難受吧……


    「古天溟,秦瀘瑜歸你,這兩個就送我權充消磨,沒意見吧?」狂妄的語意就如同對手已是囊中物般易取,邊說著話封錚兩腿已開始踱向眼前的標的,而那把帶著銀鞘的『靛風』則不知何時像變戲法似地已在掌腕間旋舞。


    「冰塊你怎麽這樣搶人!那家夥可是……」臭冰塊!死冰塊!居然跟他搶人?!瞪著眼,莫磊使勁地勒了勒還掛在封擎雲肩上的那條手臂……事關權利問題,這小鬼居然到現在還慢吞吞地沒半點反應?虧他才提醒過別搶輸人的。


    「害你們跳崖對吧?封的糗事我想忘都難,不必再幫我複習了。」銀晃晃的長劍仍旋腕把玩著,封錚腳步微頓,偏首戲謔地拋了句話,「我出手絕對比你的小鬼可靠,保證連半點根渣子都不留,還是說……這兩棵草你想自己斬?」「……」什麽叫啞巴吃黃蓮,莫磊今天算是體會個夠,不久前才為郝嶄揚吞了一擔子,轉眼這冰塊也沒少給幾斤,早知道當年就該勤快點跟老頭把十八般武藝全學了……這兩個討厭鬼,等下最好皮繃緊點別帶半點傷讓他看到,他姓莫的這輩子還沒想醫人想到這麽手癢過。


    「錚……」輕喚了聲,盡管仍有著幾分顧慮,封擎雲也曉得自己無法改變封錚的心意,由來能左右他決定的就隻有那個人而已。


    其實該要說聲謝呢,雖然嘴上誰也沒說,但他心底明白錚是體念自己的傷勢才剛愈未久,能不動手就歇著,否則這種與燁無關跟瀧幫也搭不著邊的雜事,這小子一向是懶得搭理。


    「怎麽?人家當家作主的都沒話說,你倆意見倒是不少。」麵具後的兩道秀眉微蹙,封錚不耐煩地再次起腳邁步。


    沒話說?是沒空隙給他插嘴吧……苦笑著,古天溟識趣地退了步許,表示無異議也順便挑個好位置觀戰,反正關著門打弱了名頭也無妨,何況重頭戲還在後邊呢,有人願意代勞做前鋒自己又何樂而不為?


    再說放眼青邑門中,除了自己跟副手雷珞外,總不好把爹跟薛伯兩位老人家也拉下水打渾仗吧?而且那個適才留上幾分心神打量的白衣人如果真是秦瀘瑜,隻怕下場等著自己的是場十分棘手的硬仗。


    「大個兒,你還不上去幫冰塊?一對二,車輪戰耶。」看看兩個老家夥再看看形單影孤的封錚,莫磊皺起眉用力扯著還杵在後頭不動如山的郝嶄揚向前,怎麽都覺得該把這家夥踢出場上戲才公平。


    「幫他?開玩笑!俺今年才三十有五,還想多活幾年娶妻生娃。」怪嚷了聲,郝嶄揚慌忙甩著衣袖上的那隻奪命怪爪,「錚那小子沒開口就表示『不要』人幫,敢多事插上一腳肯定有苦頭好吃,他手上的『靛風』可不是好看而已,會要命的。」


    「嗤,你們這家子怎麽都這麽任性。」難得的好心居然是白作工,莫磊掃興地噘嘴怨了句,小鬼一家子沒個正常,拗起來全比他還像塊石頭,說來莫離那死老頭真是隻井底蛙,當年取這個磊字根本就冤枉了自己嘛。


    「任性?哈,最經典的還在家裏頭沒出來。」低聲咕噥了句,再說下去郝嶄揚都快覺得自個兒的老臉要開始發燙了,天知道瀧幫就是這些個我行我素的家夥們一時興起湊出來的東西,要是讓這些南水的知道他們的神秘敵手是這德行,大概血會吐染了一長江吧。


    「這算什麽?!青邑門是空殼一張無人可用了嗎?」


    霹靂一聲虎吼,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卻仍停不下藍衫輕飄的進逼腳步,未曾被人如此小覷的遊懿虎目怒瞪著古天溟,想他也是一寨之主,青邑門竟隻委派個名不見經傳的外人出手?簡直欺人太甚!


    「誰說我不是青邑人?古門主有說了不字嗎?」


    「你這無名小卒怎麽會是?我從沒見過你!」


    「喔,原來青邑門用人還得經過你天蛟寨同意……不過既然大名鼎鼎的『滄浪客』都能是天蛟巨鯨的所屬一員,我這無名小卒青邑門又哪會收不得呢?」


    『滄浪客』三字一出,全場立即嘩然一片,隻因江湖上知道滄浪客本名叫秦瀘瑜的人甚少,所以之前提及時隻有古閺澐等人變了臉色,但如今這顯赫稱號一亮出,就幾乎無人不曉得這二十年前縱橫武林的奇人,眾人的目光紛紛搜尋起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好,那麽阮某就先領教了。」越聽越是心驚,阮全鋒連忙向遊懿使了個眼色要他別意氣用事,眼前這神秘人物似是知道不少的內情,再細究下去難保不會牽出極樂穀來,到時恐怕未開打就得先鬧窩裏反,畢竟極樂穀代表的可不是公理正義的一方。


    「一起上吧,別浪費我午憩的時間。」


    一句話,又是如石投湖引起圈圈紋波,竊竊私語聲再次不住從人群中傳出──居然想單挑兩門幫派的頭兒?這般張狂是瘋了還是……


    在眾人質疑的目光中,封錚劍交右手,帶著藍華的『靛風』已然出鞘,卻仍是隨著左腕的轉旋遊戲般嬉耍著,就如同那隻是把漂亮的玩具而非殺人利器,態度輕挑全無半點用劍者該有的沉凝氣度。


    劍,原該是兵器之宗者。


    「遊老,咱哥倆有多手年沒聯手了啦……小兄弟確定要給我們兩個老的這麽大的便宜占嗎?想清楚點再開口吧,別讓人說了我們兩個加起來快百許的老頭欺你年紀小不懂事。」盡管心底也氣的不輕,阮全鋒仍是麵露笑容地保持平和,不大的語聲卻是向挑戰者顯耀著威風。


    語聲才落,全場又是嘩然聲四起,要知道聯手的意思即代表兩人動手間存有默契,截長補短互傾所學,到時發揮出的威力可不是一加一等於二這麽簡單。


    「完了……」一聲長歎,封擎雲再次後悔起沒把家裏頭的救星一塊也請出來。


    「什麽完了?冰塊罩不住啊?罩不住還敢這麽囂張?活該!」罩不住的好,多挨幾道傷回來,這樣等會兒『救治』起來才過癮些,揚著笑眉,莫磊早把如意算盤撥著震天徹響。


    「不~是~」拉長了尾音,封擎雲悶悶地呆望著前頭,就知道連句話都不給講完一團藍華已是如風狂旋,「那兩個踩著錚的貓尾巴了。」


    「貓尾巴?」


    「對,貓尾巴。」這回出聲回答的換做是後頭的塔影,卻也同樣是烏雲滿布的腔調,「看過貓被踩尾巴的反應沒有?」


    「看過啊,不就是張牙舞爪……等等,你是說這家夥會抓……狂?」


    嘴張成了大圓,兩隻眼也不惶多讓,若是天裂了兩半莫磊可能都還不會這麽驚訝,要他怎麽相信那朵冰山級的桃花,竟是屬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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