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一驚,頓時緊張起來,緊接著,便聽張院判輕咳一聲,委婉道:「王爺不必憂心,那個……新婚燕爾,咳咳,房事還是需要……稍微節製一些為好……」


    張院判的老臉皮都燒得慌,恰在此時,姒幽忽然驚醒過來,正好聽見了最後幾個字,勉強睜開眼,盯著趙羨,認真道:「我說過了,要節製一些。」


    趙羨:……


    壽王府,書齋。


    清晨時候,壽王趙瑢坐在窗下,麵前放了一個棋盤,他正在凝視著棋局,仔細思索著,許久之後,才輕輕落下一枚白子,外麵的園子裏傳來黃鶯聲聲嬌啼,一樹西府海棠開得正好,燦爛如霞,引來蜂飛蝶舞,一派生機勃勃。


    玉質的棋子在落下時,發出輕微的聲音,驚擾了這一室安靜,外麵傳來了腳步聲,在書齋門口止住,顯然是在等候,過了片刻,趙瑢才一邊落子,一邊淡聲問道:「怎麽了?」


    侍女的聲音輕輕傳來:「那位小姐已經清醒了。」


    聞言,趙瑢將手中的棋子放入棋盅中,搖起輪椅轉過來,道:「去看看吧。」


    「是。」


    侍女上前來,推起輪椅,往西苑的方向走去,晴光大好,人間四月時候,到處都是一派生機勃勃,小徑兩旁的花木生長得分外繁茂,爭奇鬥豔,姹紫嫣紅。


    等到了西苑的時候,侍女推著趙瑢入了院子,院內傳來鳥兒輕鳴,啾啾囀囀,很是歡快,叫人聽了隻覺得分外悅耳,趙瑢忽然抬起手來,侍女的動作頓時停下,他擺了擺手,侍女無聲無息地退開了。


    趙瑢親自搖起輪椅往院子裏而去,一隻小小的鳥兒從簷下飛起,翅膀揮扇時,發出簌簌之聲,在陽光下投落一個小巧的影子,他抬起頭來,目光追隨著那隻小鳥兒飛過瓦藍的天空,灑落下一串清脆的鳴叫,最後收斂雙翅,落在了一隻細瘦的手上,是那隻斷了爪子的小畫眉鳥,此時它正歪著頭,啾啾鳴叫著,十分雀躍。


    趙瑢的目光落在它的爪子上,原本綁縛著的白色布條已經不翼而飛,露出了細長的腿,筆直而有力,它站得很穩,若不是因為那一身熟悉的羽毛,讓人幾乎要疑心這不是之前那隻畫眉鳥了。


    趙瑢定定地看了它許久,才將視線投向那隻手的主人,很瘦,麵色蒼白,仿佛大病初愈,烏黑的頭發隨意披散下來,少女的五官算不得多麽漂亮,眉如遠山,杏眼薄唇,下頷很尖,組合在一起,便讓人覺得有一種小巧玲瓏之感,她的手指也很細,抬起時寬大的袖子滑落,露出細瘦的手腕,上麵懸掛著一個古樸的銀鐲子,兩枚鈴鐺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微微一動,便會發出細碎清脆的聲音,很是悅耳。


    就在趙瑢打量她的時候,少女輕輕一抬手,那隻小畫眉鳥便仿佛明白了她的意思,發出一聲嬌啼,縱身飛向了碧藍的天空,她轉過頭來,看了看趙瑢,最後將目光落在了他的雙腿上。


    ……


    四月已是暮春時候,天氣漸漸暖和起來,日子波瀾不驚地滑過,朝堂之上,卻並不平靜,無他,晉王趙羨的存在開始漸漸顯眼起來,所有的朝臣們都看在了眼裏,而相對的,太子的處境比起之前又那麽一些些不妙了。


    很長一段時間,太子的臉色都是極為難看的,自上一回靖光帝留趙羨一同用午膳之後,他與賢妃便立即叫了太子妃入宮商議,太子妃的祖父是內閣次輔聞人岐,商定之後,太子妃火速回了一趟娘家,將事情報給了聞人岐。


    於是這幾日下來,每隔兩天,便會有禦史參趙羨,隻是趙羨平日裏很是謹慎仔細,能被指摘的事情不多,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什麽在宮中不著公服,散值時間太早等等諸如此類的雞毛蒜皮。


    靖光帝參議了一上午的朝事,精疲力盡,腦袋發昏,一看到這種奏折,既是好氣又是好笑,但秉著事要公辦的道理,他還是叫來趙羨問了問,才知道緣故。


    為什麽在宮中不著公服,那是因為散值了,要離宮回府,自然要換更舒適的常服。


    至於散值時間太早,趙羨立即表示並無此事,隻是有一日,他的一樣重要物什落在了府中,要回府去取,之後很快又回來了,進出宮門都是有記錄的,靖光帝使人一查,果然是如此。


    幾次下來,靖光帝就覺得煩了,隻是禦史向來風聞奏事,不以言獲罪,他也不能罰他們,最後索性讓劉春滿把參趙羨的奏折都壓下來。


    太子不見靖光帝這邊有動靜,趙羨一切照常,顯然是連斥責都沒有,他看在眼裏,急在心裏。


    這一日朝議結束之後,靖光帝照例問了一句:「誰還有本要奏的?」


    見下頭的官員都沒什麽動靜,靖光帝道:「既然如此,那今日就先——」


    話還未說完,一名老禦史出列,道:「啟稟皇上,臣有本要奏。」


    看見那張熟悉的布滿皺紋的臉,靖光帝頓時覺得頭大如鬥,他剛剛就不該問那一句,無他,這個陳禦史,正是近來堅持不懈彈劾趙羨的那一位,他不由按了按腦門,免得青筋跳了起來,深吸一口氣,無奈道:「準奏。」


    陳禦史躬身道:「微臣參的是晉王殿下,以權謀私,徇私枉法。」


    比起之前,這兩個罪名可就大了,趙羨眉頭微挑,坐在龍椅上方的靖光帝也頓時坐直了身子,目光威嚴地盯著陳禦史,道:「如實說來。」


    「臣遵旨,」陳禦史拱了拱手,道:「晉王爺殿下,今年年初元月十三,晉王府裏打死了一名下人,王爺可還記得?」


    趙羨愣了愣,回想片刻,才記起當初在府裏收了銀子,私下傳姒幽謠言的那個侍女,後來確實是被處理掉了,他微微抿起唇,道:「確有此事,本王記得。」


    陳禦史神色肅穆,轉頭看向他,道:「那就是了,既然死了人,便是人命案子,何不報官府與刑部?反而將受害之人趁夜匆匆埋了?晉王殿下乃是刑部尚書,堂堂六部之首,豈可如此枉顧大齊刑法,此舉是否有草菅人命之嫌?!」


    說到最後,他那張如同風幹的老橘子皮的臉上浮現出激動的表情,唾沫星子都飛出來了。


    陳禦史說完,又回過頭去,義正言辭地向靖光帝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晉王還是朝廷命官,身居刑部要職,卻視大齊律例為無物,實在令人齒冷,臣懇請皇上重視此事,還枉死之人一個清白,也還世人一個公道!」


    不愧是多年的老禦史了,僅僅三言兩語,便上綱上線,靖光帝聽罷,眼神微沉,眉頭皺起看向趙羨,沉聲問道:「晉王,陳禦史說的,是否屬實?你確實打死了一名侍女,然後將她悄悄掩埋了?」


    趙羨上前一步,垂著頭,拱手道:「回皇上的話,臣府裏確實是發生過此事。」


    聞言,靖光帝的眉心皺得更緊了,神色嚴肅地問道:「那你為何不報官府?」


    趙羨不疾不徐地答道:「當時未曾報給官府,原因有二,這侍女當時偷竊了家中銀兩,逾三十兩有餘,按照大齊律例,奴仆犯了偷竊罪,五兩以上便可送往官府,臣當時隻是派人杖責了她三十,下手的人沒有輕重,不慎將那侍女打死了,此乃其一,其二,那侍女原是府中買下的,白字黑字寫了賣身契,本就是臣府中所有,是臣的家產,臣處置自己的家產,敢問陳禦史,本王何罪之有?」


    陳禦史被他噎得啞口無言,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猶自強辯道:「晉王的話,無憑無據,豈能令人信服?」


    趙羨頓時笑了笑,道:「既然如此,臣稍後便將那侍女的賣身契與偷竊的贓銀一並找來,呈給皇上過目。」


    文武眾官聽了皆是一哂,覺得這陳禦史真是沒事找事,打死一個侍女算得了什麽?別說堂堂一個王爺了,就是眾官後宅,還沒有點兒齷齪事兒麽?哪裏就值當他這麽大張旗鼓,還捅到了皇上麵前來,小家子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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