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羨心中一動,忽而吩咐道:「抬起頭來。」


    那宮女顫抖的身子頓時一震,緩慢地抬起頭來,兩眼中噙著淚,低聲泣道:「殿下……」


    趙羨望著那張熟悉而陌生的臉,一時竟想不起來她的名字:「你是……」


    宮女哭泣道:「奴婢是明珠啊,殿下。」


    聽到這個名字,趙羨立即便想起來了,他的母妃從前身邊有四個貼身宮婢,其中一個便叫明珠,後來他母妃病逝,他被送去了淑妃的含芳宮養,那些貼身宮婢也都被重新安排去其他的宮裏服侍了。


    既是認識的故人,他的臉色也好了不少,並沒有計較方才的失禮之處,隻是道:「原來是你,起來吧,日後走路小心些。」


    「是,是,」明珠立即叩頭:「多謝殿下開恩。」


    她說著,將地上散落的東西都拾起來,趙羨準備離開,卻聽她又叫住自己:「殿下!」


    趙羨回頭,道:「怎麽了?」


    明珠捧著那雕花托盤,仿佛鼓足了勇氣,道:「殿下,當年貴妃娘娘病逝,殿下想知道其中的真相嗎?」


    「真相?」


    夏初的陽光漫漫地灑落下來,禦花園裏的花開得正豔麗,姹紫嫣紅,趙羨卻覺得眼前白花花的,他不自覺半眯起眼,望著明珠蒼白的麵孔,仿佛自己剛剛是出現了幻聽,道:「什麽真相?」


    明珠爬起身來,四下裏看了看,低聲道:「這裏並非說話的所在,請殿下與奴婢來。」


    趙羨眼眸沉沉,黑得仿佛看不見底的深潭,他聽見那宮婢悄聲道:「當初貴妃娘娘得了病,日日咯血,太醫無論如何都治不好,殿下還記得嗎?」


    趙羨如何不記得?自幼時他便知道,母妃身體很弱,常常多病,稍不注意便會感染風寒,是以總是呆在宮裏,輕易不出去,七歲那一年,貴妃突然生了一場大病,趙羨記得很清楚,起先是胸悶,而後呼吸不暢,宮裏日日能聽見她的咳嗽聲,最後咳出了血。


    靖光帝勒令太醫院所有的太醫前來為貴妃診治,卻沒有診出什麽東西來,最後隻能說,貴妃先天體弱,本就不比常人健康,又因為天氣的緣故,導致風寒入體,想要痊愈需要費時費力。


    那一陣子,每日都有太醫來宮裏替貴妃治病,而整個宮裏內外都縈繞著清苦的藥味,但即便如此,也沒有留住貴妃,她就像一朵花,漸漸枯萎凋謝。


    她去的那一日,正好是趙羨八歲的誕辰,從此之後,趙羨再也沒有了母妃。


    如今聽這宮婢話裏的意思,似乎其中別有隱情,趙羨心裏一震,追問道:「你這話是何意思?」


    明珠低聲答道:「奴婢也是偶然發覺的,娘娘性格溫柔和善,生前對我們極好,曾經賞給奴婢一個香囊,娘娘後來去了,奴婢被發到別的地方做活,心中思念娘娘的好,將那香囊拿出來用,才用了三五日,不曾想……」


    她說到這裏,臉色蒼白無比,道:「不曾想奴婢亦得了與娘娘當年一般的病!」


    趙羨瞳仁猛然一縮,他感覺到自己的牙關都咬緊了,然後慢慢鬆開,聲音緊繃道:「你繼續說。」


    明珠遂道:「奴婢起先並沒有想到香囊上去,隻以為自己感染了風寒,心悶氣短,頭暈目眩,哪知又過了幾日,開始咳嗽起來,奴婢怕事,去找太醫開了方子吃藥,有一天,奴婢的香囊掉了,那一整日,奴婢都沒有再咳嗽,好好的什麽事情也沒有。」


    她麵有驚色,道:「奴婢起初以為是藥見效了,等找回了香囊時,又開始咳嗽了,甚至咳出了血,奴婢立即就想起了貴妃娘娘!」


    「殿下,當初娘娘的身邊肯定是有人動了手腳,」她惶恐道:「那香囊裏有問題!」


    趙羨緊緊抿著唇,他的眸色幽深如海,仿佛在醞釀著看不見的風暴,頓了片刻,聲音低沉道:「那個香囊……還在嗎?」


    「在,在的,」明珠急忙答道:「奴婢不敢扔,生怕弄丟了,奴婢這就去取來,呈給殿下。」


    趙羨點點頭,明珠去了,不多時回轉,小跑過來,氣喘籲籲地從袖子裏取出一個佩囊來,雙手遞給他,眼眶裏含著淚,道:「殿下當年年紀甚小,奴婢不敢說,如今您已長大了,是時候該將它還給殿下了。」


    趙羨接過那佩囊,打開一看,從裏麵取出一個小小的香囊來,繡著白鶴銜梅圖,下麵綴著玉色的流蘇,做工很是精致,最重要的是,他在香囊的角落看到了一朵小小的海棠花。


    他的母妃閨名便有一個棠字,她親手做的刺繡上都會繡上海棠花。


    趙羨盯著那香囊看了許久,才將它收了起來,望向明珠,沉聲道:「此事我已知悉,你有心了。」


    明珠搖了搖頭,露出一個帶著笑,眼神悲傷,道:「這是奴婢應該做的,娘娘當初待奴婢極好,奴婢不能忘恩負義。」


    趙羨深吸了一口氣,問她道:「你如今在哪個宮裏做事?」


    明珠答道:「回殿下的話,奴婢眼下在司衣局做些雜事。」


    司衣局的活計大多十分辛苦,且多是一些年紀比較大的宮人,趙羨略微思索,道:「過幾日本王打一聲招呼,叫他們放你來王府,或許日後不必如此操勞了。」


    明珠聽罷,眼睛裏亮起微光,欣喜道:「是,奴婢多謝王爺恩典。」


    趙羨點點頭,道:「本王還要去慈寧宮,就先行一步了。」


    「是,」明珠躬身行禮:「王爺慢走。」


    直到身著檀色親王禮服的青年消失在宮門轉角處,明珠才站直了身,輕輕吐出一口氣,眼底流露出的神色,似欣慰,又似輕鬆。


    慈寧宮。


    太後回宮之後,皇後攜眾人來拜見請安,姒幽站在趙玉然旁邊,看著滿目珠翠,金銀光芒閃爍,歡聲笑語,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趙玉然拉著她坐在角落位置,一邊吃果子,一邊低聲解釋道:「皇祖母平日裏都在佛堂不出來,她們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回,趁著這個機會,當然要好好巴結巴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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