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過綿綿細雨,難得稍作停歇的漫漫梅雨季,太陽終於露出令人想念已久的光輝,將過去那些晦暗的日子一掃而空,仿若假的般,隻是一段帶著不好的陰霾的虛擬幻境。


    擁有太陽光線滲入的明亮屋內,有兩個人正在玩拉扯的遊戲。


    “你叫你的嘍陪你不就得了?”


    “不成,他得忙著煉製治愈我的丹藥,而且萬一我的病治不好,你們就都出不了這尚稱美麗,隻是破舊了些的牢籠了,我所設的結界是非我自己解開不可,否則它便會一直護在那兒。我這個人那麽沒用,病死了倒也不打緊,但若害你們因而餓死、無聊死、自閉死,那我心裏多過意不去?嗚……”


    高大英挺的男子捧著心、蹙著眉的模樣,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但無奈的零,縱有百般不願,身為肇事者,他有逃避不掉的責任和義務。


    他從不知道自己責任感竟這麽重!不,他隻是恨不得能早日離開此地,才會出手幫他的,零這麽告訴自己,也告訴暗彝。


    聽到這番說辭的暗彝隻是笑了笑,沒說什麽。


    不久,拗不過死纏爛打而妥協的零和暗彝兩人相偕,其中雖有一方不太情願,但仍一起抵達庭園的長椅上;在暗彝又一次以退為進,逼得零無話可說之下,暗彝大咧咧地枕在零的大腿上,麵向無垠的天際,吸取芬多精、享受日光浴,看來好不愜意。


    突然好一陣靜默,令零以為自己多話,且老帶著狗腿式笑容的暗彝進入假寐,而他也在暖烘烘的日光照射,及和風下吹拂下,意識陷入半昏沉狀態曾幾何時,他竟也能如此放鬆?


    “零……”


    “嗯?”他難能可貴的語氣相當溫和,也許是因昏昏欲睡的關係。


    零已經逐漸習慣猜不透對方心思的情況,甚至開始喜歡上這種不確定性。


    隻要是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人性陰暗麵,縱使探知對方內心時,那一麵幸運的隻占極小部分,但完全能料中對方下一步要做什麽、要說什麽,這豈不太過無趣了?


    就像蒙朧霧紗中的景物總是最美一般,因此電影近距離拍攝時總愛加上一層柔焦鏡,以增加其美感。


    “為什麽你的名字隻有一個字,沒有其他的了嗎?”暗彝終究還是憋不住地開口問道。一個字包辦了姓和名嗎?真奇特。


    他就是這般,平時總帶著迷人和悅的笑容,給人好好先生的印象,骨子裏其實不然,他隻是想省去麻煩;萬一不經意得罪人而不自知,惹來不必要的禍患,多得不償失?尤其是像他這種居上位、易招妒的人而言。


    但實際上,他是個好惡相當分明的人,也就是極自我、相當固執,且很會記仇的人。


    總而言之,別光看他的外表就斷言他是個好欺侮的人,以免惹禍上身,哪天被整得半死還不知前因後果。


    “不知道。”


    一般人聽到這三個字,肯定會以為對方是在敷衍中自己;像這類攸關自己切身的問題,他豈可能會不知道?


    但閉上眼隻以心來傾聽的暗彝,卻能聽出他語氣中的無奈。


    “那你和我一樣,都是被父母丟棄、自己長大,大到有人收養時,才給你一個名字。不過那人還真是草率,竟隻給你一個單音;但是名字嘛,隻是個代號,方便別人叫喚而已,有沒有都沒差啦,就像我在我弟弟們口中也隻剩‘喂’這個單音,對他們來說,我的名字就叫作喂。”


    暗彝對這類切身的事淡然得令他人側目,但對他這個極個人主義的人而言,外人的想法、看法與他何幹?!要不是被迫接下上位者的擔子,他肯定會過著極瀟灑自由的日子。


    真羨慕他那些優遊自在的弟弟們。


    沒辦法,誰教老頭以死相逼,他又狠不下心看他自虐。


    嘖,果真是把他養大的人,根本早就摸清楚他身上的骨頭有幾根了嘛!


    首次遇著這麽特別的人,零總以為自己什麽都不在乎,他可以淡泊的麵對所有有關於自己的一切。


    但捫心自問,非也。


    他曾為了自己沒有父母、沒有家人、沒有姓氏,卻有異於常人的能力,揪心得難以成眠,卻仍固執的告訴自己是因使力不當或太過勉強施力的緣故。


    心底深處隱隱約約為著心扉那堵牆而不安,他還不停的欺瞞自己,他不在乎。


    其實當自己必須不斷告訴自己不在乎,心才能稍稍平撫時,已在乎至某種不容忽視的程度,零隻是不願承認呐!


    ***


    “怎麽了?”察覺到泛藍的光澤變得有些黯淡,他不喜歡,覺得自己的心髒似乎亦在此時被揪了一下,甚不舒服。


    “沒事。”


    “你不想說就算了,等哪天你想說時,我一定要當第一個聽眾,約好了喲!”


    暗彝睜開攝人心魄的堅定眼眸,吸引零的視線。


    平時總是帶著一臉諂媚笑容的人,一旦突然板起臉正經起來,看起來反倒有點可笑,零一時忍不住,竟真的噗哧地笑出聲,順道很不衛生的噴了正仰躺在他膝上的暗彝一臉口水。


    “喂,你!”暗彝很不情願的自舒適的枕頭上起身,原想出口抱怨,他從沒被人如此大不敬的噴一臉的飛沫,見著他猶如蘊釀了千年才瞬間綻放的笑顏,竟美得教人難以逼視。


    暗彝有些癡迷,不自覺地伸出左手輕探,想確定這不是存在於夢中易逝的幻覺;不習慣與人親近的零在初次放寬心的笑顏下,竟有如接受溫柔撫摸的小貓咪般,笑得更燦爛了。


    拇指指腹摩挲著略顯粗糙的假麵皮,暗彝不滿於隻能撫觸到虛偽的幻象,他想探進真實的水藍色靈魂深處,想了解他所有的一切,膚淺虛假的表麵,已不再能滿足他對零的好奇。


    “可不可以讓我看看你真正的模樣?”暗彝的聲音變得有些粗啞低沉。


    零倏地變得警戒,動作靈敏地抽身離開暗彝數步之遠。


    方才靜謐的氣氛頓時消逝,仿佛從未存在於此空間過。


    唉,早知會破壞方才的旖旎氣氛,他就不開口了。


    可暗彝深知就算情況再重演,他還是會開口問零。他突然想見見擁有水藍色靈魂的人兒的真麵目,非常想。


    “你早就知道我戴了假麵皮?”零知道自己的容貌會引來不必要的、不知量力的登徒子覬覦,他雖不知這般的容貌是否稱得上美,但確實會在出任務時給他帶來多餘的麻煩,在不明了他非凡能力的普通人麵前,他的長相可能相當吸引眾人的目光吧!雖然他無法理解為什麽。


    “你到底是誰?誰派你來的?”是他們敵對組織派來的嗎?這麽多天還不下手,難道他是想攏絡他?可是……


    “你覺得誰有能耐派我來?”暗彝仍是帶著笑臉,一邊的嘴角比另一邊更為揚起,語氣中透著倨傲,似帝王般不可一世。


    “說的也是。”有誰使喚得動這麽自視甚高的他?


    “不能讓我看看嗎?不過是張皮相,但就是因為那是屬於你的,獨一無二的你的,所以我才想看,不成嗎?”


    斂起笑意的暗彝看來誠心誠意,是他眼花了嗎?否則老一副嘻皮笑臉的人怎麽可能會有這麽正經的時候?尤其是這個對他有所求的人。


    他對自己究竟所求為何?


    這時不免會想,如果他還有透視人心的能力就好了,那他一眼就可以看穿這家夥到底在想些什麽了。可是來到這裏之後,他的異能一切如前,除了看透人心之外,這雖讓他慶幸,但也讓他頗為不安。


    罷了,反正已被困了這些天,假麵皮紮得他的臉有些癢癢的,為了讓自己舒適些,是該撕去了。


    零輕揚略微纖細卻肌理分明的手臂,輕輕一揭,露出隱藏在平凡麵皮下的真麵目。


    看慣二弟絕豔的天姿容顏,鈍化暗彝的視覺感官,很少人能入得了他的眼!臉不過是一張皮,是圖是扁、是橢是方,還不是雙眼、一鼻一唇?


    於是乎,不知從何時起,他不再以視覺的第一印象來評斷一個人,暗彝隻以他修為日益精進的魔力看進對方的靈魂,他發現表裏不一的人多如牛毛,就光以自己為例,他絕不如外表般溫和明亮,是更暗沉的、拒人於千裏之外的、不易讓人看清的色彩。


    但零的清麗相貌竟奇異的與他內在顯現的靈光一樣清澈亮眼,雖不是最漂亮的頂極色彩,卻更加吸引他,讓他對他的好感加分。


    隻可惜,在一片清澄中有一抹灰暗,令零的清朗變得混濁,為什麽?


    暗彝有一種不舍的感覺。


    “你看夠了沒?”被暗彝灼灼的眸光緊瞅住不放,那種感覺使零不自在。他一定要這樣看他嗎?


    見零的俏頰上浮起淡淡的紅暈,暗彝體貼的不再為難他,拾回他平日的笑臉,“親愛的枕頭,我還沒休息夠呢,快過來吧,”


    暗彝一如往常的態度,似乎對他的長相毫不在意;零一直以為自己的臉蛋很具吸引力,是他的魅力失常了嗎?還是他根本不認為他長得還不錯,有一看再看的價值?


    雖不希望暗彝似以往那些愛以視線強殲他的登徒子一般,但他竟不多望他一眼,這使他不悅。


    為何不悅,零說不出個所以然,但他確實不高興,而且是很不高興。


    他認為他長得難以見人嗎?可惡!


    望見他轉開的臉,零氣得踹了暗彝一腳,頭也不回的便往屋內奔去,將暗彝的哀號聲拋諸腦後。


    半趴在地上的暗彝搗著心窩,冷汗一滴滴落下。


    “好狠,果然是當職業殺手的料,每一擊都向敵人最脆弱的地方下手。”


    又怎麽了?


    暗彝也為自己難得摸不清的心思而感到困惑。


    ***


    “很難受嗎?忍著點。”暗彝焦急的將氣緩緩輸入零體內。他不能太過心急,人類無法在短時間內承受突然間過多的能量,可是眼睜睜地看著零痛苦申吟,教他如何不心疼?


    “爸……媽……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不……不……”


    不斷沁著冷汗的零,體溫急遽下降,他再不想想辦法,恐怕這脆弱的人體即將報廢。


    人類就是這麽沒用,血管斷了不能自行修複,心髒停擺就回天乏術;他都還沒弄清楚零漂亮靈魂中那抹灰暗的緣由,也還沒更了解零的一切,他還沒陪伴他至厭倦……不準,他就是不準他死!


    “零,接受我吧,別再拒絕我的幫助,別絕望,還有我,我會一直在你身旁的,零……”


    零不知怎地竟不斷排拒他的援助,他一心想死嗎?不,他不允許,既然被他遇上,他就不允許別人拒絕他的好意,尤其是零。


    他必須加速他體內細胞活化的速度,始料未及的是,他體內積存已久的毒素,其毒性竟如此驚人;再加上零還以他自身殘存的能力頑強的抗拒他,可惡!至今他想做的事還沒有辦不到的!


    暗彝讓自己的靈動與零同步,他要進入零的意識深處將他帶回,不論他願不願意。


    “殿下,不可以!太……”危險了!


    在水鵲語未竟之前,暗彝僅瞥了他一眼,用眼神交代他要保護好他們倆的rou體,便陷入無意識狀態。


    這、這該如何是好?萬一殿下有什麽不測,他、他也不要活了!


    “殿下……”早知道他固執不聽勸,但想不到他連給他發言的機會也沒有,就扔下他一個人。


    水鵲如坐針氈,認真的守在昏迷的兩人身旁,不敢離開。


    ***


    這兒就是零的心結所在嗎?


    入眼的淨是無垠的荒涼、一片枯槁,孤絕於天地之間,而且除了赤紅之外,就沒有別的顏色。


    似血又似火的紅。


    零他人呢?


    暗彝在荒蕪間奔走,在這扭曲的空間裏,他不能久留,否則不僅他有危險,帶不回零,他們就得永遠被困在這兒。


    不成,不能連他也慌亂起來。


    暗彝就地打坐,讓心緒沉澱,伸長接受訊息的觸角。


    “找到了!”


    下一瞬間,暗彝便出現在一個蜷曲瘦小的人影身旁,由人影下濕答答的地麵可以得知,零正在無聲的哭泣著。零連泣血的痛哭都哭不出聲嗎?


    暗彝的心揪痛得難以呼吸。


    在這個連影子都無法出現的空間裏,習慣悄然屏息的暗彝並沒有造成空氣分子的波動,但未抬眼的零還是發現了他的存在。


    “你是誰?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從來沒有人能到這兒來。”悄悄抹幹淚水才肯抬頭的零,仍是一臉冷漠,隻有布滿紅絲的眼睛微微泄露他的情緒。


    “零……”暗彝心疼得說出話來。


    身高不及暗彝腰際的小小人人兒倔強地想掩飾落寞,“如果沒事的話,請你離開。”


    “零……”


    “我不叫零。”小人兒打斷他的話。


    “我是來帶你走的。”


    “我不要走,請你離開。”


    “如果你不跟我走,我就陪你耗在這兒,隻有我們倆的世界倒也不錯。”


    “這兒不歡迎你。”


    暗彝扳住零欲轉過身的肩膀,卻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彈開。


    禁不住衝擊力道的暗彝嘔了一口鮮血,同時也瞧見零眼中一閃而逝的愧疚光痕,可見這兒的零還未見慣鮮血。


    暗彝心念一轉,又吐了一口鮮紅的血。


    “你不管我嗎?”


    “是你活該,誰教你碰我的。”這陌生人還好吧?不會就這麽死了吧?還死在他惟一可以躲避自己的地方,以後這裏就多了一具屍骸陪他,他可不要。


    “我原本可以自行醫治自己,可是在你的世界中,我的能力無法發揮,如果你不帶我離開這兒,我就會死在這兒;不過這樣若能長長久久的陪伴你,倒也不錯。”


    零蹙了蹙眉。這人在說啥渾話?


    暗彝又嘔了一口鮮血,在地上形成成灘的血跡,令人觸目驚心。


    “零……”


    “我說過我不叫零,這是名字嗎?”


    “唔…!那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我就不會再叫錯了,告訴我……”慘了,在這兒待得太久,血又吐得太多,突然一陣暈眩襲向暗彝,令他大感不妙。難道真的得這麽陪零永永遠遠待在這兒?其實這也不錯。


    什麽?零,你剛剛說什麽?


    是你的真名嗎?


    零,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再也見不到你……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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