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到屋瓦即表示小屋已近在咫尺了,山上的天氣瞬息萬變,蒼穹驟降傾盆大雨,待陀羅回到屋裏時,已是滿身狼狽,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衫,也弄亂他的心緒。


    胡亂地吃些能充饑的食物後,陀羅靜下心來打坐練功,將外頭嘈雜的雷鳴聲、雨水滴答的聲音,以及不知名的吵鬧聲音遠拋在腦後。


    事實上陀羅聽見的吵鬧聲正是從他屋外的空地傳來,若他曾起身向外一望,便會發現一間屋舍正在趕工搭建中,離他僅僅三尺遠,而它正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中。


    它以歪斜之姿立於風雨中,奇特的是它竟沒有倒塌。


    甘劭之全身不知是汗或是雨,豆大的兩滴鞭打在他的臉上、手臂土、背上……他將它們全都忽略,隻是一心一意搭建著他的屋舍,借著一閃即逝的雷電,以內功將一根又一根的巨木打進泥地裏,再將他找來的大片樹葉鋪在屋頂上。勞累了將近一夜之後,一間似屋舍的建築物總算完成,雨也在此刻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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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從未主動且全心全意地接近一個人的甘劭之,一見高他一截、身形壯碩的陀羅竟掩不住羞澀之情,微垂螓首,羞於直視。


    已經很久沒有任何人事物能讓陀羅感到驚訝,昨日有人笨到在淺水處沉溺是一則。今日他的小屋竟旁多了另一間……小屋?更是另一則。拜托!那歪七斜八、隻留下一個小洞足以讓人鑽入,且用不規則木頭堆起來的是房子嗎?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它和那人怎幺會出現在這裏?


    一驚之下,他趕忙轉身將麵具戴上,瞪著而前兀白喋喋不休的小鬼。


    "剛起來對不對?要不要先洗把臉?肚子餓不餓?要不要吧點東西?還是你想先練劍,我陪你練好不好?"


    甘劭之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而滿腹狐疑的陀羅卻反而為之語塞。


    甘劭之期待著他的回答,期待著他脫口而出的聲音,他猶記得昨日,他的嗓音真是好聽。


    對單純的甘劭之而言,他有如深不可測的深井,明知會有危險,卻偏又止不住想一探究竟,他似乎教他愈探愈著迷。


    "你這是在做什幺?"陀羅暴跳如雷的問著。


    "我……"幾乎是被人捧在手掌心嗬護長大的甘劭之,被高大的陀羅一吼,一層水氣浮上他的眼眸。


    "不許哭。"他最痛恨動不動就哭泣、嚷著不平的懦夫,不論是男女。


    "我才……我才沒有哭呢!"偷偷低頭將眼角的淚珠抹去,甘劭之抬高下巴,直視著以噬人目光瞪著他的陀羅。


    "哼!"陀羅顯然不信。


    "我才沒哭!"


    這個像還沒長大的小鬼跟著他作啥?陀羅揉著突然痛了起來的頭。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又是一聲怒吼。


    甘劭之揉揉被虐待的耳朵,委屈寫滿臉上。"別那幺大聲嘛,我耳朵又沒聾。"


    "還不快說!"


    好大的聲音喔!從來沒有人會用這幺大的音量對他說話,他不但沒嚇著反而覺得好奇。


    "好象打雷喔!"甘劭之像個小孩般興奮的發現這一點,但在對上陀羅冷厲的眼眸時,所有的好奇頓時消失,大大的瞳眸盈滿淚水。


    見狀,陀羅隻得放低音量,他沒發現自己竟也能變得溫柔。


    "那是什幺東西?"


    "那是我蓋的房子,很漂亮吧!我為它取名小守,意即守護你……"甘劭之的一雙大眼羞覷著陀羅,"它雖然會漏一點點的水,可還能遮風擋雨,我請你進來坐坐好嗎?"


    "不好。"這屋子漂亮?陀羅開始懷疑這小子的眼光。


    甘劭之失望的看著他,眼眶又泛起水霧。


    陀羅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然後他垮著臉走進那名為小守的破屋,看見裏頭空無一物,濕氣重,一股莫名的感慨湧上心頭。


    "為什幺在我這兒蓋了間……屋子?"他該稱它為小守嗎?


    "我要住在這兒。"


    "為什幺?"坐在甘劭之從外頭搬進來的木頭上,陀羅這才仔細端詳著他的麵貌,大而靈活且黑白分明的眸子、粉紅色的唇瓣、紅通通的嫩頰,秀氣中帶著英氣,柔而不媚,剛而不硬,純淨無瑕如白玉般的氣質,雖然他長得很可愛,即使是嘟著唇、含著淚珠也毫不突兀,但……


    "我要……我要……"


    "要什幺?"為何這句"我要"讓他骨頭都酥麻了?


    "我要以身相許!"終於說出來了。


    "什幺?"這句話讓陀羅驚嚇得自"椅子"上跌落。


    甘劭之低垂螓首道:"報答你的救命之恩,還有還有……你要負。"


    "我不記得曾做過什幺需要負責的事。"陀羅吼道。


    甘劭之含情脈脈的一瞥,陀羅心一怔。


    "對了,我……我還沒自我介紹,我叫水兒,隻有最親近的人才如此喚我。"啊!好羞人。"你呢?"


    最親近的人?僅隔一夜他便升格了,他未免太單純、太沒防人之心了吧?或者他隻是腦子壞了?但看起來又不像。


    "你呢?"甘劭之得不到答案,眼裏的水氣驀地增加了。


    "陀羅。"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他就是受不了他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我煮了一些山菜,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甘劭之羞怯的說著。


    陀羅這才注意到被遺忘在一旁的菜肴。他以葉子為盤,上麵盛滿了許多野菜,味道不知如何,但色澤……那黑成一團的東西,能吃嗎?


    "滾,我這兒不歡迎你。"不看,他不想看他的眼。


    淚水幾乎要奪眶而出,甘劭之努力地深吸一口氣。"是不歡迎我,還是不歡迎任何人?"


    陀羅雖聽見他音調裏的悲傷,仍不回頭。"隻要是人我都不歡迎。"大手揮落甘劭之精心烹煮的菜肴,他張大嗓門道:"我下午回來時,你若還在這兒,就休怪我翻臉無情。"


    看著滿地的狼藉,甘劭之雖為食物心疼,但早有心理準備的他並不灰心,事情原本就不能盡如人意。他強打起精神,為了心中的他繼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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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陀羅滿心憤恨昔日的清幽被打擾,但此刻他的眼睛卻散發出與平日不同的光彩,而這份迥異的變化全來自於他的怒氣,這讓他全身上下似乎都充滿生氣。當然這些微妙的變化,已失去理智的陀羅並未發現,他隻是下定決心,回去時若是再見到那間破屋,鐵定拿它來練渾元神功。


    "終於找到你了,這片山林這幺大,我好怕又迷路了。"甘劭之手提自製雕刻的木籃,陣陣香氣自其內飄散出來。


    沒有注意到陀羅欲噴火的視線,興奮的廿劭之忙著展現自己的精心傑作。


    "我早上說的話,你聽不懂是嗎?"


    混和著渾厚內力的巨吼,震得出搖地動,鳥兒驚鳴,而當事者甘劭之卻睜大眼睛,一頭柔順的秀發隨風飄揚。長長的羽睫無辜地眨著。


    "好厲害啊!"甘劭之不畏懼反倒欽佩起他來。


    他的行為讓一向自詡健壯的陀羅又開始頭疼,他告訴自己要捺住性子。


    "水兒,是誰先來這鬼山的?"


    "當然是你。"


    "先來先贏,此山為我所有,你可知道?"


    "嗯。"他終於肯跟自己說話了,甘劭之很高興的蹦跳著,張大的眼裏滿是雀躍之情。


    "既然此山屬於我所有,我不歡迎任何人來此,請你離開。"


    可是,心思早已轉移到地上奇形怪狀石子的廿劭之顯然並未聽見。


    "水兒。"陀羅不耐煩的又喚一聲。


    "咦?我隻是覺得那顆石頭好特別,側邊還長了青苔,真是好看……對了,你肚子餓不餓?我采了些山蕨及一些扁核桃,做了……啊!"


    陀羅大手一揮,將甘劭之花了一整個早上辛苦采集且烹調好的食物打翻,背轉過身體示意著拒絕,不看那會讓他動搖的可憐眼神。


    "滾!別再讓我見到你。"


    甘劭之將沾滿泥土的食物一一撿回籃裏,欲言又止,深深的望了一眼高大絕情的陀羅,默默的離去。


    他的沉默勾起陀羅心底一絲絲的歉疚,他並不願意為了他而犧牲掉昔日的寧靜;更甚的是他不願被打擾,他平靜的心湖再也不願為誰而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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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下任誰的臉皮再厚,也禁不起自己的心血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無情的摧毀吧?


    坐在樹上,手持小刀及圓木的陀羅發現自己遲遲未下一刀,幹脆作罷,走回自己的木屋。


    踩著腳步往歸途走去,果不其然,小屋已恢複往日的平靜、沒有人氣的靜謐,看不慣自己的房屋旁竟多了一間扭曲的木造物,陀羅閉上眼,凝氣、出掌,那棟破屋應聲而塌,毀於一旦。


    木屑塵土逐漸散去,陀羅睜開眼,赫然瞧見飛揚的塵土中漸漸出現一道纖細的人影。


    "你……"


    他竟然還在,而且還是待在方才被他毀去的屋裏,他沒事嗎?


    "我沒事,隻是有點嚇一跳。"彷若響應了陀羅的擔憂,甘劭之回答他,沒有譴責的意味。


    "誰教你不離開,我不是要你滾嗎?"陀羅的吼聲讓落定的塵埃再次揚起。


    羽睫輕顫了下,一雙燦亮的明眸又再度出現水氣,陀羅故意撇頭不看,怕自己刻意冷硬的心會有軟化的趨勢。


    "我……還好我有先將飯菜端到外麵,這樣你才不至於餓肚子,哈哈……"甘劭之幹笑了兩聲化解緊張的氣氛,但他笑得有些僵硬。


    "不管你再煮幾次我都不會吃的。你厚著臉皮糾纏一個男人,這算什幺?滾!"他的大手一揮將食物企掃落地,冷硬的斥喝自麵具後傳出。


    溫熱的水珠滴至濺到湯汁的腳邊,甘劭之再度默默無言的將四散的食物撿起。他的額頭不斷冒出涔涔的冷汗,他的心被傷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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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隆隆!遠山的雷鳴漸近,恐怕又是雷雨交加的夜,陀羅心中有些忐忑,他會被雨淋濕?有沒有地方睡?有沒有地方躲避山林野獸?


    "可惡!"陀羅硬是狠心地停住自己走向窗台的腳步,不去看他便事不關己,反正不知道事情的發生便不是他的錯。


    甘劭之經過短暫的悲傷後,見天氣轉變,忙著重建屋舍,想用忙碌的工作藉以忘掉心傷。此刻的他又如初到此地時,搬來一根又根的大木頭,用愈來愈熟練地技巧搭建房屋,他心想也許以後還可以幫師父、師兄們蓋房子呢!


    "師父……"


    思念之情油然而生,甘劭之忙揮去淚痕,繼續努力,這夜又是一個無法成眠的夜。上天彷佛要考驗他的誠意般,又降下一陣滂沱大雨,增添他的辛勞。就在他蓋好的同時,而卻驟停,天空露出明亮的星芒,映著他澄澈的眼眸。


    既然睡不著,甘劭之便去采摘唯有夜晚才會開的花,以及雨後才會冒出的筍,想為心中總是帶著一對憂鬱眸子的人張羅食物。


    他怒喝的拒絕他卻又帶著不舍的眸光,罵他卻又不敢直視他的眼,毀了他的精心傑作卻又有道不出的歉疚,為何?


    這夜,雜亂的思緒在腦中翻轉著。不知不覺中天色漸亮,他告訴自己要振作起精神。


    片刻後,明朗的表情重現甘劭之清秀的容顏上,他不是那幺輕易使被打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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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數日,同樣的情形一再地重複,陀羅由一開始的狂怒姿態轉變為視若無睹,無視於甘劭之的噓寒問暖、精心烹調的菜色,以及窗明幾淨又一塵不染的屋子……


    甘劭之不屈不撓的精神,完全無視挫敗的痛苦,他努力的付出,想為陀羅奉獻一切的初衷至今未變,甚至為了改變他緊繃的嘴角,他自在月夜立於他的窗前吹葉笛、吟詩曲,雖然有些難以入耳。


    方自外頭回來的陀羅發現甘劭之坐在他的屋前,身旁有兩份冒著白煙、熱騰騰的晚膳,而他正吃著的是中午被他漠視的那份餐點。


    兩份?不隻……瞧那份量,盤中食物迭得高高的,而他竟然一次吃數份,而且已經持續將近一個月了,他卻是一點也沒變胖。


    "啊!你回來了。今天的主食是白玉蕨,有清肝降火的功能,搭上清蒸銀虹魚,有增添功力的效果。你嚐嚐好嗎?"


    白玉蕨生於深穀峭壁上,百裏內難得見上一株;銀虹魚則產於湍急的瀑布下、深湖中,他不是不會泅水嗎?


    陀羅早就注意到他那日漸增添的新傷,隻是強迫自己視而不見,而那日增黑圈的眼眶,以及不再紅嫩的唇瓣,全是為了尋找新食材所致,因此若要他再和以前一樣將它打翻或踩毀,他辦不到;因而他選擇漠視,可是他的決心正日漸薄弱……


    "你的手怎幺了?"陀羅不經意地問。


    他注意到他手上裹的布條,他好高興。甘劭之展露清麗的笑靨,教人看了為之炫目。"沒什幺,都怪我不小心,太笨了嘛……"


    一怒之下,陀羅粗暴的一抓,雖聽見他的呼疼,但他仍將不懂愛惜自己的家夥抓進屋內,他猜測他肯定是為了趁新鮮烹煮而置傷口於不顯,否則血絲也不會滲出隨意紮上的布。


    "等等,先別管這個,白玉蕨不趁熱吃會變黑變苦,會吃不下去的……"


    "你閉嘴。"都什幺時候了誰還管吃的!


    "不要。"甘劭之拒絕道。


    "再不閉嘴我就將你綁起來。"


    "可是……"


    "嗯?"銳利的眸子雖藏於麵具之後,卻仍掩不住噬人的厲氣。


    "我再說一句話就好……"他以眼角偷覷,怕陀羅當真將他五花大綁。


    陀羅以下巴瞪人。


    "你答應吃清蒸銀虹魚,我就答應讓你醫治。"甘劭之快速的把一句話說畢,他怕自己沒有勇氣再重複一次。


    "好。"遇上固執可比頑石的他,陀羅有一種被打敗的感覺。


    陀羅拆下布巾,洗淨了白皙的藕臂上那觸目驚心的撕裂傷,氣他怎幺不好好的照顧自己。他略顯粗魯地為他上藥,再於傷口處裹上整齊幹淨的布條。


    "好厲害喔!"


    又是崇拜的目光,他怎能如此全心全意的對他?能持續多久?一年?陀羅暗忖。


    甘劭之爽朗的語調打斷陀羅的思緒:"糟糕,白玉蕨真的變黑了啦!沒關係,銀虹魚溫溫的還是很好吃……咦?"


    陀羅默不作聲,坐到擺放變黑的白玉蕨位子前,端起飯碗吃了起來。他雖沒批評難吃也沒讚美好吃,而冰冷的麵具下仍是一副見不著表情的樣子。


    但光是如此,甘劭之就覺得好幸福。


    他坐在陀羅身旁,為他拔去魚刺,忙著為他夾菜;而不論碗裏的茉被他迭得多高,陀羅都迅速的一口接著一口的吃完。樂極的甘劭之胃口大開,吃得比陀羅更多,直到他發現早已吃飽的陀羅驚訝地看著他,才停下筷子打了個飽嗝。


    "嘿嘿……"好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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