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奔馳在黃沙滾滾的驛道上,顏顏緊抱著懷裏的簫袋,裏麵有爹的得意之作——“撥雲見月”蕭。


    “顏哥哥,你好好喔~讓人賣進長孫家,而且還不是賣斷的。”柳逸一臉羨慕的看著顏顏。


    顏顏一直盯著來的方向看,雖然早已看不到家了,可是他依然可以感覺到爹娘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


    “不然你給叫賣到哪兒去啦?”顏顏好不容易回頭,把自己的眼光從自家的方向拉回來。


    柳逸一張臉的淚痕還在,看來可憐兮兮的,“我還不知道呢!說是賣斷了,不許家裏人過問。或許是官家吧,規矩怪多的。”


    顏顏隻賣十年契,而柳逸卻賣了一生,說起來,顏顏是該偷笑了,隻是他忍不住替柳逸擔心。


    “你爹怎麽就賣斷了你呢?”


    柳逸癟著嘴又要哭,“買斷多二十兩,可以吃上好幾年的大米……我還有弟妹呢!爹說十年後,我就算回家也認不得爹娘了,幹脆賣斷了省得牽腸掛肚的。”


    “喂!喂!你不要哭啦!我吹鳳簫給你聽好不好?”


    從小玩在一塊,顏顏就怕柳逸這樣,動不動就掉眼淚。


    “你能吹鳳簫啦?”顏顏的小短手能吹奏八寸長的鳳簫嗎?


    “呃……沒問題~手指動快一點就好了。”


    牛皮都吹了,怎麽可以不撐到底?顏顏從簫袋中取出對他而言有點太重了的“撥雲見月”簫。


    十目九節尺八簫,采自雲山千裏遙。鳳眼開音分山口,吟風一曲仙樂飄。


    鳳蕭尺入聲嗚嗚,低語訴情若所思。高亮婉轉繞梁舞,傳心十指一氣呼。


    顏顏他爹傳給他的弄簫心法,重情意輕巧技,此時趕鴨子上架,顏顏也隻好硬著頭皮,默念著心法,開始抿著唇吹奏。


    顏顏吹得並不挺好,這鳳簫對他而言還是太大了,可是聽在柳逸耳中卻像是天籟,相傳古代是以仿效鳳鳴聲來製簫,而簫聲會引來鳳凰盤旋,由此可知簫聲有多美,既使是技巧上不夠數,光聽蕭音就夠動人的了。


    柳逸愣著看顏顏挺直著身體坐著,垂眼凝神的吹奏,而柳逸的淚珠卻一滴滴滾落。


    絲竹本哀,聽在遊子的耳裏更觸動鄉情。


    柳逸不懂這點,隻覺得顏顏吹的蕭音好美好美,把他的胸口給糾痛了,想聽,又覺得聽了難受,要叫他不聽,卻又更舍不得。


    “柳逸?你幹嘛又哭啊?”顏顏才一抬頭就看到柳逸一張淚流滿麵的小臉,倒嚇了一跳。


    “顏哥哥……我想家……嗚……我想我大弟……他還拉著我的手哭……我想娘……我想娘……嗚……嗚啊……”


    顏顏先是給他的嚎啕大哭給嚇了一跳,又被他撲上來的舉動給弄愣了,最後他拍著柳逸,“別哭,我爹說,生死有命,說不定你給賣到善心人家裏,每天都有白米稀飯吃,還有鹽巴能配著呢!”


    “我不要白米稀飯,我想娘……我想娘的雜草湯……我要回家去……”


    顏顏本來是不想哭的,給柳逸這麽一哭,把他的淚水也招出來了,兩個幹幹瘦瘦的孩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團。


    “不準哭!小心你的皮痛!”


    在前麵駕車的人牙子對著他們大吼—聲,其實人牙子不會打這些“貨”的,不過為了怕他們哭壞,影響了賣價,所以故意大聲嚇阻。


    柳逸原本膽子就小,聽到這—聲,更哭得淚漣漣,倒是顏顏,先止住了淚。


    “柳逸,你不要再哭了,將來賣進人家家裏,沒人喜歡愛哭的奴才,你得勇敢點。”


    柳逸抽抽噎噎的止了淚,“我第一次離家這麽遠。”


    顏顏低頭想想,便從腰中抽出他的小直簫,“這個給你,爹說我如果用功跟人家念書,將來出了主子家,還能報科考做大官,要是我做了大官,一定去找你,把你給贖回來。”


    柳逸接過簫,“顏哥哥,你說的喔!你—定要來找我,帶我回家。”


    柳逸拿起簫,看著上麵的題字:“之顏鳴鳳”。


    “是你的名字耶!這是什麽意思啊?”


    顏顏笑著說:“這是指要我能用這短簫吹奏出鳳凰般的鳴聲。”


    柳逸也跟著笑,卻笑得有點傻。“雖然我沒聽過鳳凰鳴叫,可是我覺得你的簫聲一定比鳳凰鳴叫還好聽。”


    “真的嗎?”


    “嗯。”


    柳逸的小臉仰視著比他還高一點的顏顏,一臉天真無邪,而顏顏則難過的看著柳逸,在柳家村的孩子中,隻有自己有機會見過世麵,柳逸很崇拜他,成天就跟著他看他吹簫。


    其實全村孩子,隻有他進過省城,見識過那些老爺們的橫氣,他想,往後他們進了京城,京裏的老爺更闊,脾氣一定更大,不知他和柳逸將來的命運會如何?


    三天裏,馬車隻在驛站停了五次,是為了給馬兒休息的,人倒不如馬,吃睡都在車上,一路搖著晃著,到了京城時,這對難兄難弟正暈車暈得昏昏沉沉。


    “柳逸!下車!”人牙於先叫醒了柳逸。


    柳逸歪歪斜斜的下了馬車,顏顏也趴在車邊往外探視著。


    “哇~好大的房!”


    柳逸站在馬車邊,簡直覺得自己到了天宮一般。


    眼前的房屋有三層樓高,鄉下孩子哪裏看過這種陣仗?看得他眼都直了。


    大房內還有陣陣仙樂傳出,還有人捏著嗓子,像是天女在唱歌,柳逸一聽就笑了:“顏哥哥!我聽到鳳簫的聲音!”


    顏顏對著他笑了一下,抬頭看看房前的匾額。


    “‘憐園’……”


    奇怪的名字。


    顏顏他爹的戲班子在一座叫“蓮園”的地方登台,可是這個地方比“蓮園”還大還美,看著像戲班子,又不怎麽像,總覺得太……靡爛了點。


    人牙於跟門口的大漢說了幾句話,回頭向柳逸招手,“柳逸過來。”


    柳逸走了一步,又回頭跑到馬車邊,“別忘了,你要來找我的呦!”


    顏顏露出一個安慰的笑容,“我的簫還在你那兒呢!別弄丟了,到時要還給我。”


    柳逸聽到這話放心了,“那我就等你,你用功些,做上個官老爺,神神氣氣的來接我!”


    “柳逸,你還拖拖拉拉的幹什麽?”


    “就來!”柳逸趕緊對顏顏說:“我進的像是個好地方,就算打長工也不要緊,肯定有吃有穿的,顏哥哥別擔心我了。”


    “我知道,你快走吧!別再挨罵了。”柳逸雖然愛哭,可是卻挺貼心的,所以顏顏才特別喜歡他。


    “柳逸~~”


    “來了。”


    柳逸小小的身影往前跑去,顏顏的眼眶紅了,柳逸識字不多,恐怕隻能做粗工吧?可是他又小又弱的,能做什麽呢?


    賣了柳逸,人牙子似乎挺高興的,在街上買了顆大白饅頭,顏顏多久沒吃這好東西了,抓緊了饅頭猛啃。


    “吃慢些,別噎著了,看你的餓鬼投胎樣!”


    人牙子帶著笑罵著,“長孫家可不比那些小宅小院的,你機靈些,待會兒要是人家賞茶賞點心,可不要這樣胡圇吞棗的,要是進不了長孫家,吃虧的可是你自己。”


    “省得!”


    顏顏也知道能賣做伴讀的書童,是他運氣特好才碰上的,不像柳逸,得做長工。


    “什麽省得?鄉下孩子就是這樣,大少爺說話,你得回‘是的,大少爺’、‘小的明白’懂不懂?”


    “嗯。”吃饅頭要緊。


    ***


    要說柳逸剛才進的地方叫天宮,顏顏真不知自己現在麵對著的房子能叫什麽了,恐怕就是東海龍王宮也不能造得如此奢華雄偉。


    先是兩個巨型石獅子,向外蹲著,兩個石獅子都比顏顏高上幾倍,簡直要高上二樓上了。


    石獅中間夾著五扇紅漆金獸頭門叩的大門,門前列著十來個穿著華服的大漢,腰裏帶著配劍,雄糾糾的站著,連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顏顏努力的抬起頭來往上看,灰色大石塊牆上壓著湖綠色為主的雕花千層屋脊,一層層都是些八卦、仙人等精雕,最外一層是湖綠琉璃瓦。


    再看黑漆金字的匾額——“萬象園”三個字,沒有宮階名,沒有落款,似乎不是個居宮的人家。


    顏顏對著屋簷下那一溜華麗的琉璃角燈看傻了,饒是他也沒有見過這種世麵,他看著看著直愣愣的往前走去。“回來!你找死呀!”人牙子一看到顏顏往前走,忙抓住他。


    “呃……不是這—間呐?”


    顏顏往左右看看,這大宅第的圍牆無邊無界的,卻不知除了這間宅第,附近還有哪間能進。


    “是這間,可你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麽身份,就想走正門了?哼!連角門都沒得走,我們得繞到後門去,從後門走呢!”


    顏顏跟著人牙子不知繞了多遠的路,從大街進入小巷,再進到夾道中,怎麽走都還是沿著這麵石牆走,這牆似乎是沒有盡頭的。


    終於,人牙子停在一扇小漆門前,門是開的,一個大漢子站在門旁,裏頭宅院不知有多深,遠遠傳出鳥語花香,卻靜得不聞人聲。


    “廖家嫂子求見趙三總管,帶二公子的伴讀書童來了,請傳見。”人牙子一路神氣兮兮的,現在倒給人低聲下氣了。


    那漢子也不說話,往裏頭使了個手勢,原來裏頭還坐著穿戴華麗的女人,她一出來,顏顏還以為她就是夫人。


    那女子一看人牙子,也不說話,隻點點頭,又往內走,等了許久,出來另一個女子:“廖嫂子進來吧!”


    顏顏低著頭跟著走,七拐八彎、九曲十折,穿過了後院走上遊廊,也不知經過幾間房幾座廳幾個院,走進了一間廳房。


    “三總管,人帶到了。”


    那總管也不寒暄,盯著顏顏問了一句:“彼黍離離,彼稷之苗。行邁靡靡,中心搖搖,下一句是什麽?”


    顏顏給柳師傅考慣了,毫不猶豫的回答:“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嗯,廖嫂子在這兒等,你隨我去見二總管。”


    不知繞了幾個圈,顏顏見到二總管又被問了幾個問題,最後到了大總管麵前,再問幾句話。


    大總管長孫英,是長孫家世襲的仆從,最後便是由他領帶顏顏走入正屋,一進正屋,隻見—個青年男子端坐在廳堂上,右邊坐著一個年約八、九的男孩。


    “你叫柳之顏?”青年問。


    看來這次這個真的是主子了吧?不但穿著與人不同,身後還站著一列小廝。


    “是的,大少爺,之顏給大少爺請安。”


    “挺機靈的嘛,你有十二歲?怎麽長得這樣瘦骨嶙峋的,簡直像我家鳴鳳的弟弟。”這指的是那個小男孩吧?


    顏顏微笑著回答:“小少爺金枝玉葉,不像之顏是鄉下孩子,吃都成問題,長也難長得好。”


    長孫文公原是長孫家的主人翁,隻生二子,長子長孫宇治,次子長孫鳴鳳,長孫文公幾年前仙逝,把家業留給年紀輕輕的宇治和尚未扶正的小妾翠玉。


    “萬象園”由三落大院以品字型組成,翠玉帶著鳴鳳住在正院,宇治八歲那年就跟著奶娘和幾個大丫鬟搬到東院,鳴鳳今年都九歲了,早應該讓他搬進西院,隻因為他是幼子,身體又弱,所以文公在世時,就讓他一直跟著翠玉住在正院。


    翠玉也才十六歲的年紀,原本長孫宇治就看不起她是個下人出身的小娘,自從長孫文公一死,翠玉慢慢的在言詞舉止間,總是若有似無的引逗宇治,讓他更厭惡她,也因此他決定要讓小弟鳴鳳搬進西院,離開那個女人的範圍。


    “那是小少爺鳴鳳,往後你的責任,就是好好陪伴鳴鳳少爺念書,貼身照顧他,要是不學好,把二少爺往歪道上引的話,我長孫家的家法可等著侍候你。”


    二奶奶翠玉開口了:“宇治……你這是在說誰呀?”


    長孫宇治也不回答,帶著怒氣對顏顏說:“不要去學那等狐媚子,想著攀上高枝就成了鳳凰,正事不做隻知以色事人!”


    顏顏不知該如何回話,隻好乖乖回話:“是的……大少爺。”


    翠玉卻不甘心的說:“宇治,你這可是指桑罵槐嗎?誰以色事人?你看誰不順眼隻管挑明了說!”


    二少爺鳴鳳突然站起來,“哥哥、二娘,我跟柳之顏先回內廳,讓人帶他熟悉一下園子,免得將來在三院裏走動迷了路。”


    “他隻準在西院和東院裏走動!往後你和柳之顏都不準上正院去。”


    鳴鳳趕緊答了個“是”,給顏顏使了個眼神要他跟著,自己卻快步走了,顏顏才出廳門,身後就傳來翠玉和大少爺的爭執。


    長孫鳴鳳快步走到西院“碧海院”,“萬象園”的中央是一座大湖,所以即使三院互通,卻還是要走上個大半天,到了院門入口,鳴鳳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


    “私底下你可以叫我鳴鳳,不用叫我少爺。我就叫你之顏好不好?”


    柳之顏這是第一次看清長孫鳴鳳,他的頭發梳理得非常整齊,兩旁的發絲都往頭頂綁起來,用一圈繡著有鳳來儀的錦帶束著,身上穿的是嫩藕色綢緞麵的夾袍,腳踩著一雙精致的繡鞋。


    鳴鳳的雙頰粉嫩粉嫩的,一雙眼十分清澈、黑白分明,嘴巴紅潤小巧,從小嬌生慣養的樣子,從他那張無憂無慮的臉顯露無遺。


    之顏雖然家裏窮,可是怎麽說他家還算是柳家村的“讀書人家”,沒鬧災時也比一般的村民闊綽些,向來都是別人羨慕他,今天他卻羨慕起鳴鳳來,而這羨慕卻也帶來他從未經曆過的情緒——妒嫉。


    之顏笑了笑,“二少爺怎麽叫我都無妨,我卻不能超越主仆的分際,還是稱呼您二少爺。”鳴鳳有點失望的樣子,“喔……那隨你吧。”


    之顏知道這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從小雖然仆傭成群,可是卻更為孤單,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想當長孫鳴鳳的朋友,看到他失望的眼神,竟然覺得一絲絲愉悅,他是下人,卻能掌控主子的情緒,這不是很有趣嗎?


    ***


    柳之顏到長孫家沒幾天後,教書先生也到了,於是每天一早,之顏便先起身梳洗好,再到鳴鳳房裏叫他起床,服侍他淨臉、梳頭。


    本來這些事都讓丫鬟做的,隻是長孫宇治看翠玉由大丫鬟一躍成為側室,又在文公死後霸占著主院,氣得不讓任何丫鬟接近鳴鳳,自己的院落裏也淨用些小廝,他當著翠玉的麵稱是“怕那些不要臉的婊子引逗鳴鳳。”


    當然,這又引來一頓大吵。


    “二少爺,請起身準備上課了。”之顏搖搖被窩中的鳴鳳。


    長鳴鳳從小體弱,氣血不足的結果,導致要他每天一早起床這件事,簡直比登天還難,他常常是頭暈目眩、全身乏力,明明是醒著,卻硬是起不了身。


    “之顏……再讓我躺躺。”鳴鳳虛弱的說。


    “起床!”之顏突然火了,這死家夥竟躺得這麽舒服,他可是天一亮就起身,就著冷冰冰的水,強迫自己清醒,都已經替他端了熱水進房來,他卻每天這樣裝死賴活的不肯起來。


    鳴鳳給之顏一吼,嚇得趕緊坐起身來。“小……小聲一點,嚇死我了。”


    之顏到長孫家才沒多久,但在吃飽穿暖的照養下,他像雨後的筍頭,一天抽高一寸,轉眼間就抽高到像個十五歲的孩子似的。


    他深知鳴鳳渴望陪伴的心理,雖然他常不顧禮教地對鳴鳳吼,但鳴鳳想當然而是決不會趕他的,不但如此,還對他言聽計從呢!


    之顏幫鳴鳳淨了臉,邊幫他梳頭還邊叨念著:“二少爺睡相也太差了,弄得這頭發每天都梳不開。”


    鳴鳳對著鏡子,齜牙咧嘴求饒說:“輕一點,好痛耶!”


    之顏聞言卻更粗暴的用力一梳:“活該啦!”


    什麽書童?還要幫人淨臉梳頭,還要侍侯長孫鳴鳳沐浴更衣,幫他鋪紙磨墨也就算了,他背不出文章時還要代他受罰。


    偏偏長孫鳴鳳膽子小,明明放課後幫他溫習時都背地好好的,先生的教鞭一揮,他什麽都忘了,害之顏成天挨打。


    “你別發呆,再背一次《鄴風·擊鼓》給我聽。”


    鳴鳳笑了:“好,擊鼓其鏜,踴躍用兵……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之顏正替他係上發帶,聽鳴鳳停了下來,又氣得猛拉他頭發:“你怎麽又忘了?再害我挨打,回來我肯定揍死你。”


    “哎喲!我不是忘記。”鳴鳳被扯得往後一仰,順勢靠在之顏身上。


    之顏不滿的說:“還狡辯……”


    “不是嘛,我是覺得這幾句很好。‘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你不覺得這形容得真好嗎?能有一個人一直陪伴在身邊……


    鳴鳳的眼神就像隻被遺棄的小狗,他隻是個深宅大院中的孤單孩子,他看著之顏,希望之顏會說:“我們是朋友,就像詩經上說的,一輩子都不分開。”


    之顏看到鳴鳳期盼的眼神了,心軟了一下,又瞥覺到自己手中,還有這家夥的頭發呐!哼!自己不過就是個奴才,等賣身契一滿,隻怕長孫家趕他都來不及了,要他辦事可以,要他忠心?甭談。


    “你真是夠笨的!背書是一點都不能分心的,要是等一下再害我挨打,我從今天起都不跟你說話了!”


    鳴鳳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喔……不會啦……今天一定不害你挨打了……”


    課堂上。


    先生的鞭子揮呀揮的,隨著朗誦的節奏擺動,“……於嗟洶兮,不我信號……”


    “鳴鳳少爺,你能背了嗎?”先生用鞭子拍拍長孫鳴鳳的桌麵。


    柳之顏看到鳴鳳驚懼的眼神,實在很想站起來衝著教書先生吼:“他要被你的鞭子給嚇死了,就算能背,也嚇得忘光了啦!”


    雖然挨打的不是自己,可是鳴鳳其實更怕看到柳之顏替他受罰時那種怨恨、氣憤的眼神,所以他一看到教鞭,魂都飛了。


    “鳴鳳少爺,能不能背呀?”先生又用教鞭敲打鳴鳳的桌麵催促著。


    “先生!您別老嚇唬二少爺呀,叫他怎麽背得出來?”之顏終於受不了的開口了。


    教書先生驚訝的看著這個無禮的奴才,他居然敢指責自己嚇唬長孫鳴鳳?這罪名……他可吃不起。


    “鳴鳳少爺,您……真的被老夫嚇唬住了嗎?連書都背不出來?”


    鳴鳳看著那鞭子,趕緊搖搖頭,“我背、我背……擊鼓其鏜,踴躍用兵……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於嗟洶兮,不信我兮……”


    “錯!”


    教鞭突然猛落在鳴鳳桌麵:“是不我信兮,什麽不信我兮?該罰!”


    柳之顏死瞪著長孫鳴鳳。這家夥,難道一天不害他挨打不行嗎?


    “啪!”


    今天的鞭笞來得又快又猛,之顏忍不住縮了一下手,鳴鳳也驚呼了一聲。


    “還躲?加罰一鞭!”看來教書先生是挾怨報複。


    “啪!”這鞭來勢更狠,之顏又縮了一下。


    先生更是光火,舉起鞭子渾身亂打,之顏驚訝的閃躲著,沒想到一個讀書人這麽沒有肚量。


    “嗚……哇……”鳴鳳嚇得哭出聲來,先生還來不及安慰他,鳴鳳就把早膳全嘔出來了。


    “二少爺!”之顏趕緊跑到鳴鳳的桌子旁替他拍背順氣,“怎麽吐了?告訴我,哪裏不舒服?”


    “嗚……我要回去……讓我回‘碧海院’……嗚……”鳴鳳更哭個不停,又空嘔了幾次。


    “死奴才,怎麽照顧少爺的?還不帶鳴鳳少爺回去歇息?”看到此景,教書先生的手腳都嚇涼了。若教書教出孩子的病來,得罪長孫家的話,他也沒得混了。


    柳之顏趕忙把鳴鳳背起來,“我背你回去,您可別吐我身上。”


    “嗯……”


    一進“碧海院”,鳴鳳懨懨的樣子引發一陣騷動,雖說現在照顧鳴鳳的人是柳之顏,可是二少爺生病的話,誰都撇不開責任,幾個丫鬟忙奔走到東院去稟報。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長孫宇治已經從他住的“穹蒼院”趕到。


    “鳴風?這是怎麽病的?趕快去請大夫來!”長孫宇治看到他一臉蒼白的樣子嚇了一跳。


    “哥哥……我不想念書了,先生老是打人……”鳴鳳說著又癟嘴要哭。


    “先生打你?”長孫宇治生氣的轉頭喚之顏,“柳之顏你給我滾過來!你書僮是怎麽當的?讓二少爺挨打?”


    之顏不但才剛挨了打,又把鳴鳳匆匆的由書院背回來,連口氣都沒喘便立刻幫鳴鳳清理更衣,現在無端端又被罵,他氣憤的抬起頭來。


    “挨打的是我!誰要您請的好教書先生,老拿鞭子嚇唬二少爺,二少爺在我麵把書明明背得好好的,一進書院就給嚇得全忘光了,不同的學生本來就要用不同的方法教,二少爺膽子比老鼠小,就是給嚇壞了才生病的!”


    “跟主子說話還敢這麽驕縱!”長孫宇治氣極了,真沒見過膽子這麽大的奴才。


    “哥哥!你別罵他啦,之顏不知為我挨了多少打,現在又被你胡亂罵了一通,當然要生氣的。”鳴鳳忙從床上坐起來,拉著長孫宇治的衣袖。


    “書僮挨打是應該的……你又不笨,怎麽會連書都背不出來?”


    “我……先生真的好凶,我看到他就把背的書都忘光光了……”鳴鳳突然想到一個點子,“我讓柳之顏教倒挺好的,在他麵前我背書背得挺順的,以後讓他來教我好不好?”


    “哈!”長孫宇治冷笑一聲:“雖然我們家承祖宗遺訓,世代不居官,可是也沒有淪落到讓個鄉下野孩子教子弟的地步,你想到哪裏去了?他可能連字都寫不好呢!”


    但柳之顏最讓他爹驕傲的就是他三歲能讀、五歲能寫,聽到這兒他馬上不服的說:“別的不敢說,寫字我最行,大少爺不信就讓我露兩手。”


    長孫宇治一副嗤之以鼻的輕視態度。“是嗎?鋪紙磨墨!”


    柳之顏別說是在桌麵上寫字了,就是圓滾滾的竹身,他也能像爹一樣題字作詩,所以紙墨一備好,他就立刻提起筆來題了幾個字。


    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長孫宇治看著他寫的字,沉吟了一會兒,“嗯……”


    “哥哥,你看他是不是寫得挺好的?”


    長孫宇治轉頭對鳴鳳一笑,“你是初學讀寫,讓他教導一、兩年還可以,不過將來還是要請先生的。”


    鳴鳳一臉得意的看著之顏,似乎是要他道謝,柳之顏也高興至少有一、兩年不用挨打,但他臉上卻冷冷的,看不出喜色,讓鳴鳳又失望的低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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