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曲倒在奕擎懷裏,感覺到被一雙溫暖的手臂緊擁抱住了,左肩被利刀貫穿的疼痛隨心跳傳到全身,奕擎的呐喊他聽到了,落在他臉上的淚水也感覺到了,心裏萬般不舍卻開不了口。


    “擎哥,別傷心啊!”他隻能在心底一再無聲的安慰著奕擎。


    顫抖著,小曲的血染了他一身,奕擎先是嚇壞了,隻管抱著他一聲聲低喚,後來小曲嘴唇蠕動了一下,不知說些什麽,奕擎才猛然驚醒。


    “撐著點,我絕不讓你就這樣走了。”


    說著他抓起身邊可以抓到的布,緊緊圍在小曲身上的那把刀旁,戰場上更嚴重的傷都有可能救回來,他不信救不回小曲。


    奕擎走出房,對房外值夜的侍女說:“準備熱水和十匹白布,請太醫院的人派精通傷科的人過來,快去!”


    整整三天那雙眼都沒再睜開過,原本小曲的身體就很虛弱,雖然那一劍 被奕擎踢歪了,並未傷及要害,可是他仍幾度在鬼門關前打繞。


    奕擎日夜守著他,看他掙紮在生死邊緣,但除了焚香祈禱外卻無法可施,他緊握著冰冷的手不斷低語,希望小曲在昏迷中仍舊可以聽見他的懺悔。


    “堅強一點撐過這關,我曾答應要疼惜你一生的,都是我不好失信了,你一定要讓我有彌補的機會好嗎?”


    蒼白的身體動了一下。


    “小曲?能睜眼嗎?是我奕擎啊!”


    “嗯……痛……擎哥救我……”


    奕擎心疼的親吻他緊皺的眉頭,“忍一下,傷口會慢慢好的,你想不想喝水?餓不餓?昏迷不醒三天了,要不要……”


    原以為小曲醒了,結果他又喃喃地說:“擎哥……救救我……黨雲飛求你放了我……雲飛住手……嗚……我想回家……”


    一聲聲的鳴傳入耳裏,小曲不斷哀求黨雲飛放了他,奕擎覺得心痛到無法呼吸,原來小曲也過著煎熬的日子,而他卻誤以為小曲背叛他。


    “擎哥不要走……救救我……好痛……雲飛住手……”


    “我在這裏永遠不離開你,快醒醒別怕,一切都過去了。”奕擎輕輕拍著小曲,最後小曲終於睜開眼。


    從夢魘裏慢慢掙脫,所有的回憶零落地回來,他的眼睛?


    “好暗、好暗、擎哥?快點燈!”小曲驚慌的伸手在空中亂抓著。


    原本還看得到一點顏色和影子,現在卻是一片黑暗,小曲才從惡夢中醒過來,卻跌落另一個惡夢中。


    奕擎急忙抱著他,“別亂動,再動要扯著傷口了。”


    “為什麽這麽暗呢?點燈、快點燈!我什麽都看不到呀!”


    窗外的陽光灑在水靈靈的那雙眼上,奕擎無言的凝視那雙純黑的眼瞳,突然發現小曲的眼睛很深遂,見不到底的深度像口古進,靜靜的反映著他的影子。


    戲台上那雙勾魂的眼還活生生的在腦海中打轉,戲台下那雙訴說著真情、喜悅、委屈、氣憤的一雙靈巧的美目,卻再也看不到了……


    過了幾個月,小曲的傷勢已經好多了,但成天鎖在陰暗中讓奕擎很不舍。


    曖閣裏傳出溫柔的低語,“再看這位大夫怎麽說嘛。”


    小曲靠在他寬闊的胸膛上,垂著長睫,“看了幾十個了,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沒有用,我瞎了,你得接受這個事實啊!”


    奕擎歎了一口氣:“唉!明明軍醫說有可能治療好的,怎麽會就這樣看不見了?


    我真恨死自己了,竟然這樣傷害你!”


    小曲摸索著他的唇,用手指輕輕蓋住,“噓!別再說這種話,能回到你身邊是最重要的事,看不到就算了……”


    小曲發現自己完全失明那天,還害怕的不停哭泣,現在卻反過來安慰他,讓奕擎更為不舍。


    “傻小曲,你要為我吃多少苦才夠?如果留在黨雲飛身邊或許你會快樂多了。”


    小曲笑著說:“又說我傻了,明知道我今生非跟著你不可,硬要把我往外推?”說著眼光一暗,“黨雲飛很可憐的,我竟然殺人……還是對他動手,他不知恨不恨我?”


    奕擎執起他的手親吻著,他很清楚把劍刺入人體內的感覺,第一次他殺人時也深受良心譴責,從未執過兵器的小曲想必內心更加衝擊,隻是忍著不說罷了。


    “我令人給他厚葬了,不過如果你想的話,我們可以再幫他打個水陸醮,你說這樣好嗎?”


    小曲勉強自己笑的更燦爛,“你想的很周全,都聽你的就是了。”


    他閉上看不見的那雙眼,第一次黨雲飛伸出手做的那顆風雨花球不停在眼前打轉,最後在蒼茫山莊那天,黨雲飛曾說:“你每天為他流多少淚,將來回他身邊能不能偶爾也想到我,偶爾也為我落淚?”


    小曲把頭埋在奕擎懷裏,臉頰上滴落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


    端親王府開壇已是五年前的事,當年是為了超渡段小曲一家而開壇,今天又再次開壇,為的卻是沒人知道的人。


    前頭開路的執事已經下馬,幾個人安排好了祭禮,等著神威將軍端親王大駕,寺內的鍾罄班也準備好要奏樂,一個執事先奔進來說:“千歲爺懿旨待會不要奏樂。”


    隨行的太監上前迎下端親王,侍女們先入寺中安排禮儀,幾個小廝圍著寺門,準備用肩轎抬人入寺。


    奕擎下了馬卻又彎腰進入翠珠蓋纓大轎內,“小曲慢一點,小心轎檻子,對了。”


    轎內踏出了一個如花似玉的美人,隻是他頭上戴著那頂朝陽束發紫金冠,讓人分辯出原來他不是個“她”。


    奕擎拉攏了小曲身上的孔雀錦披袍,輕輕帶著他往前走了幾步,“換肩轎進去吧?”


    小曲笑了笑,“不過幾步路而已,何必坐轎子呢?又要說廟裏門檻多,小心跌跤了是嗎?”


    奕擎失笑說:“連五年前的一句話你都記得?”


    “我們之間再小的事我都記得,日日夜夜一刻也沒忘記過。五年前有個衝撞了我,差點被你抓起來打的小道士呢?讓他來扶我。”


    旁邊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忙回答:“仙女姐姐,淨心在這。”


    小曲右手抓著奕擎,左手伸往前方:“還叫我姐姐?現在還分不清男女嗎?來,再帶我上香去。”


    淨心看看小曲,他印象中的仙女姐姐還是一樣纖細嬌美,可是他眉目間卻添了幾分哀愁,好像很悲傷的樣子。


    他上前扶住小曲的左手帶他進廟裏,“寺裏又添了兩座樓,還有一座才鑿好的湖,很漂亮喔!上完香我帶你去看風景好嗎?”


    奕擎聽了刺耳,正想喝阻他,小曲甜甜的說:“擎聽到了嗎?有風景看呢,你帶著我去,當我的眼睛好嗎?”


    奕擎隻是緊握住他的手,說不出話,小曲的寬容和深愛,五年來從未改變過,一心隻想讓自己快樂,不願自己自責,自己要怎麽回報這樣的愛?


    小曲停下腳步,笑著說:“你不願意啊?不然淨心你來當我的眼睛好了。”


    淨心驚訝的問:“你看不到嗎?怎麽會呢?”


    奕擎抓過被淨心扶著的那隻手捧著親吻,輕輕的說:“他的眼送給深愛的人,從此沒有淚會再流下,我就是他的眼就是他的腿,載著他走遍天涯海角,看盡千山萬水,小曲,你願意嗎?”


    小曲含著笑低聲說:“山無陵……”


    另一個聲音附和著:“…海水竭,冬雷震,夏雨雪,天地相合,四方摧灰,亦不與君絕。”


    天地相合,四方摧灰,亦不與君絕。


    回到王府,奕擎令人在草地上鋪設貴妃椅,讓小曲曬曬太陽,自己坐一旁念詩給他聽。


    侍女用紅綢緞盒捧著一封信走過來:“王爺有信。”


    “放書房。”奕擎一轉頭,“幹什麽用紅緞?哪家王爺送過來的?”


    “回王爺,是殷國王子鐵律鄂爾早派人送過來的。”


    奕擎驚訝的說:“殷國?從這麽遙遠的地方給我送信來?”


    他急忙打開信,邊看著邊高興的說:“竟有這等事?”;小曲笑問說:“怎麽?有人賞識你要請你當宰相?”


    奕擎忙說:“你聽這段:花園獨家蘭芳原為鐵律兀韃琰之子,現為殷國唯一繼承人,他身世大明,隨即將舉行加冠禮。王爺應已尋回小曲師弟,若果然如此,是否賞光隨來員至殷國……”


    不等奕擎念完,小曲興奮的大喊:“…言武師兄!”


    奕擎抱著他說:“你師兄還活著,太好了,你更有人做伴了,我帶你去殷國找他們好嗎?”


    小曲燦爛的笑著:“什麽時候走?”


    回答的是一個熱烈的吻。


    奕擎把小曲撲倒的那一刹那,陽光直射入他眼底,小曲似乎看到了一絲光線投入內心深處最黑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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