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檀咬咬牙,垂下了手,露出一副微悻的神態。不一會兒,還不忘凶惡地瞪一眼謝均,低聲道:「真是讓相爺白占便宜了。這手帕繡起來也是很費工夫的。」


    她正咬牙切齒著,倏然覺得鼻尖上一涼。旋即,便有細細茫茫的白點子,輕而緩地落在她的麵頰上,濕涼涼的。秦檀一抬頭,卻見得灰暗的天空裏,不知何時飄起了星星點點的雪花。


    「下雪了……」秦檀張望著天空,喃喃道,「老天爺是給陛下送行呢。」


    謝均不答,負著手,望著秦檀。女子烏黑的發髻上盛了些許的雪花,鬢花上也綻開了幾點白;她頸邊的絨毛貼著瘦削的下巴尖兒,被風吹著亂舞,烏黑的眼仁有些濕漉,也不知是被雪霧所染,還是天生如此。


    「……早些出宮吧。」謝均終於道,「今日的宮中,一定忙碌非凡。你也要回去換白裝,跟著你夫君一道為陛下哭喪。」


    秦檀點頭。


    她方往前走了一步,忽然想起了什麽,「啊」地短促叫了一聲,微微懊惱道:「白來宮中這一趟了!本是想和離的,事兒都大成了,陛下都說要吩咐燕王去操持這事兒了,卻偏偏……偏偏出了這檔子事!」


    她這懊惱的神情,生動鮮明極了,有了分小女兒的可愛。


    謝均搖了搖頭,道:「檀兒,能保住一條命便不錯了,和離的事,下次再說罷。」


    秦檀慢吞吞把謝均給的耳墜戴上,露出副不快神情。待戴好了那副耳墜,她向謝均告了退,這才出宮去。


    賀楨已在家中等了秦檀許久了。


    陛下駕崩的消息,已傳到了賀府這裏來。這一會兒功夫,他已經讓闔府的人連忙換上了縞衣,屋簷門庭俱換上了大喪的白色。


    見到秦檀回來,賀楨迎上去,問道:「你可見到陛下了?」


    他怕秦檀已得了和離的旨意,準備收拾嫁妝行李回娘家了。


    秦檀見到賀楨眼底那抹焦急,心底惱極了。她甩了帕子,不高興道:「沒見著陛下,就被趕出宮來了。」


    賀楨聽了,知道她沒能請到恩準,心底微舒了一口氣,道:「夫人,你快去換身衣裳吧。陛下大喪,得穿得素淨些。」


    現在,他這聲「夫人」叫的名正言順,甚至有些示威的意思。秦檀聽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自顧自回去換縞服了。


    賀楨被她瞪了一眼,卻一點兒都不氣。


    他也覺得自己有些奇怪,換作是剛成婚那會兒,他定會被秦檀激怒。現在,他卻覺得秦檀對自己不諂不捧,性子利落耿直,讓他頗為欣賞。


    陛下駕崩的消息,很快傳遍了全朝。一時間,舉國縞素,滿京哀聲。梓宮在太極殿停了十五日後,被移入了帝陵之中。出殯那日,闔城飛白,哭聲震天,文武百官跟著皇帝那披著龍帷的吉祥轎,一路哭送。


    先皇帝膝下有四子,長子是恭貴妃所出的燕王,賢良有為、頗有聲望。次子便是太子,他雖是嫡子,卻因性子偏戾被先皇帝所不喜。三子乃是李衡知,從前被封作晉王,不過如今已被褫了封號,打發去了蠻荒的昆川,他的母妃也早也不在。四子是魏王,生母是個卑賤的宮女;他不得陛下看中,也無母家支持,在諸皇子間幾乎是個影子一般的人。


    國喪乃大事,按道理,那遠在昆川的三王李衡知也該回來哭喪,可朝臣卻沒見到三王的身影。有知情者,說是太子不喜三王,不讓他回來哭喪。


    這等流言,雖不可盡信,卻依舊讓朝臣心中膽寒。


    待白事過後,便是新帝的登基。這是一樁大事,六部要籌備諸多事務,朝中上下一團忙碌。除了準備登基大典的諸項事宜,還要處理拔擢新臣、擬內外封號等事。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即位,必然會重用自己的心腹。


    賀楨從前便得太子的青眼,如今新帝將要登基,他因辦事得力,擢升一級,成了從四品太中大夫,雖不設常職,卻是個出入陛下麵前議事的官位。依照往例,秦檀的品級亦上抬了,被晉為恭人。


    賀楨雖然隻升了個從四品,但對賀家來說,卻是一樁天大的喜事。須知在大楚,這四品、五品之間,有一道天塹,許多人努力了一輩子,削叫腦袋都沒能邁過這道坎,終其一生隻是個五品小官,上朝時隻能站在殿外吹風。


    賀家喜氣盈盈,秦檀卻一點兒都不高興。她終日埋頭在自己屋裏,隻顧著繡一方手帕。


    紅蓮見她最近卯著勁兒繡手帕,便勸道:「夫人,小心熬壞了眼睛,還是慢慢繡吧。」


    秦檀卻沒有停下針線,一邊繡,一邊喃喃道:「不成,我得趕快繡好這塊手帕,拿去換回我的東西來。」


    想到自己那條刺著名字的手帕落在謝均的手裏,她就覺得怪怪的。若是其他樣子的手帕,送了也就送了,就當謝均家揭不開鍋,買不起布料。可那塊手帕上卻有她的閨名,要是日日都待在謝均的身上、書房裏、桌邊……


    秦檀愣了下,心底又是一片惱意。


    該死的謝均!


    想到謝均手下繡帕時那副淡然自若的笑臉,她狠狠將針紮在了繡麵上,險些壞了上頭繡著的一片鬆枝。


    就在這時,青桑從外頭打簾子進來。她見秦檀正刺繡,神色有些猶豫,好半晌才道:「夫人,致舒少爺差人給您送了禮來,您……要不要瞧瞧?」


    說這話時,青桑有些忐忑。


    秦致舒是大房的庶出少爺,與秦檀是堂兄妹的關係。他在秦家一眾子輩裏,並不算出眾。又因是庶出,所以秦大爺一向不太搭理他。


    先前秦檀執意嫁給賀楨時,秦二爺、秦大爺做主,已讓秦檀和秦家斷了關係,免得太子追究起來,禍及全族。秦檀出嫁後,秦家也沒有隻言片語捎來,娘家如不在了似的。可這會兒,秦致舒卻派人送了禮來,難免讓人多想。


    聽到「秦致舒」這個名字,秦檀愣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想起那位堂哥長得什麽模樣。


    「見賀楨高升,以為我也水漲船高,趕著阿諛奉承罷了。」秦檀隨意地撕開了那封信,「我這個二堂哥,從前就愛對著我說好話,怕不是巴望著我這個嫡女在老太太麵前替他多說說話呢。隻可惜,他找錯人了,我是個不中用的,如今和秦家都沒關係了。」


    秦致舒寄來的信上,寫了些普通的關懷之語,又詢問她可收到先前的幾封信。秦檀看了,笑笑,道:「‘先前的幾封信’?怕是寄都沒寄,如今來裝裝樣子,找個托詞罷了。」


    紅蓮正給她換小暖爐裏的碳,聞言,張口欲說些什麽,可最終還是按捺了下來。


    她知道,自家主子性格便是如此。主子從前苦慣了,一個人在尼庵裏受累,看誰都有戒心。那些對她好的人,她總覺得是別有所圖。由紅蓮看來,致舒少爺倒是心善誠樸的人,但主子不信他,紅蓮亦沒有替旁人說話的道理。


    秦檀擱下了信,繼續繡手帕。一連數日,皆是如此。


    新帝登基的日子,很快就要來了。秦檀的手帕,也在這幾裏日繡好了。她吩咐了青桑,把這手帕給謝均拿去,好換回那條繡有她名字的淡紅色手帕。


    青桑去了半個時辰,就回來了,對秦檀唯諾回稟道:「相爺收下了那手帕,還誇夫人您繡工非凡。」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貴命下堂妻 卷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楚嘉恩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楚嘉恩並收藏貴命下堂妻 卷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