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極想,極想取秦檀而代之。


    若是這樁救命之恩,確確實實地屬於她方素憐,又該有多好?


    方素憐正自艾自憐著,丫鬟丁香來稟,說是素憐的弟弟方大勇來探望她了。


    對於這個弟弟,方素憐一貫是很疼愛的。


    她知道,自己是婦道人家,一輩子的幸福隻寄托在夫君身上;但若是弟弟讀書有了功名,發達了,那她才是真正的翻了身,揚眉吐氣了。因此,方素憐從來都緊著方大勇讀書之事,更是讓賀楨親自題信,將方大勇薦給學館。


    方素憐聽了丁香的話,微喜,道:「快讓勇弟進來!」


    丁香為難道:「姨娘,勇少爺說他……他隻是想問姨娘討點銀錢花花,就不進來叨擾您了。」


    方素憐麵色一僵,問道:「什麽名目?」


    丁香答:「勇少爺說他近來結交了幾個友人,皆是名門貴家之徒。要與他們一道遊玩,難免得花錢……」


    方素憐心底一揪,當即抿緊嘴唇,道:「這銀錢我不能給!不然,便是讓他走歪了道。勇弟若是不肯讀書,終日隨那些紈絝子弟一道遊手好閑,那可怎麽辦?丁香,你快去請勇弟進來,我要考問考問他書背的怎麽樣。」


    丁香唯唯諾諾地應了,出了門去。沒一會兒,丁香的腳步聲在簾外響起,她道:「姨娘,勇少爺說既然您不給銀錢,他便不打擾了,方才已經走了……」


    方素憐的臉險些氣歪了,眼底俱是痛惜。


    ——這個弟弟,她若是不給他錢,他竟連見都不肯見她!


    方素憐這頭暫且按下不表,秦檀那處卻是在照過自己日子的。


    依照大楚慣例,除夕這夜,京城的百官群臣是要攜著家人一道入宮慶賀的。申時剛過不久,賀楨便收拾整齊,與秦檀一道入宮了。


    因厚待方素憐的緣故,賀楨在馬車上是看都不敢看秦檀,隻低著頭不說話,像是個心虛的賊。馬車到了南宮門前,二人便改為下車步行。


    宮宴設在泰和殿,如賀楨這般的官職分位,堪堪能在殿內享尾上一席,免去了寒夜的風吹。秦檀隨著太監入殿後,但見這泰和殿內碧光影轉、奢紅嬌綠,放眼望去盡是無限繁華。


    泰和殿一側是群臣烏壓壓如林,另一側是貴夫人們翠雀層疊、倩影玲瓏。盤龍金柱高聳,漢白玉地磚光可鑒人。貴人們的裙角擦曳而過,留下沙沙輕響。


    天色已經沉了下來,泰和殿外的白玉長階亦隱沒在夜色裏。高麗紙糊的乞賜封燈曳在簷下,燈火並著殿內高燃的紅燭,將四周照得一片喜慶。


    群臣雖已到齊,卻都是不敢落座的,隻候在各自席位邊上,等著天子駕臨的炮仗聲。秦檀張望了一番,便見到了不少熟悉人,譬如秦家的族人、燕王夫婦、賀楨同僚的家眷,此外,一向在宮中神出鬼沒的魏王也到了。


    好不容易,象征著帝王駕到的炮仗聲遠遠地響了起來。諸人伸長脖子張望好一陣後,才聽到殿前太監嗓音尖尖地唱傳。


    「皇上駕到——」


    「皇後娘娘、恪妃娘娘駕到——」


    「太後娘娘駕到——」


    穿著明黃龍袍的李源宏牽著殷皇後的手,言談說笑著進來。帝王的金輦空落落地跟在後頭,手捧拂塵、金爐的小太監也離得遠遠的。


    李源宏生就一副俊秀模樣,身著帝王之衣,眼底卻有些狂戾,氣度並不如錦似華,反而堪似開至荼蘼頹喪的將謝花。


    秦檀站在人群裏,一道低著頭行三跪九叩的大禮,隻在幾人經過時,飛快地拿餘光瞟了一眼李源宏身後的人。


    殷皇後雖著吉服,妝容卻並不濃重盛大,容貌依舊是如紗如霧似的溫婉。反倒是殷皇後身邊的恪妃孟氏,渾身金光四放,貴氣十足,耳墜上成串的上等東珠,瞧著便價值連城。


    太後娘娘年歲雖大,卻風韻猶存,依稀能瞧出年輕時貌美的影子,難怪李源宏相貌俊美,原是盡得了母親骨相之美。


    此外,還有兩個在玉林殿日夜伺候的大太監跟著——


    圓成一顆球的晉福公公,不緊不慢地跟著殷皇後;瘦成一條柴杆的劉春公公,腳尖緊緊挨著孟恪妃的影子。


    待皇上、皇後等人落座,這宴席才算是開始了。盛裝宮女如雲湧入,珍稀佳肴羅列成山。暖爐熏得室內一絲冷意也無,坊司調/教的舞姬皆跳得妖嬈,渾如天宮仙子一般。


    絲竹管樂齊響,殿上一片和樂融融。


    李源宏坐在最上首,他麵前的描金葫蘆寶案上,擱著一對象牙包金的筷箸並幾道熱騰騰年菜。一排吉祥如意紋樣的琺琅瓷碗並列排開,最前頭的是湯膳,乃是燕窩紅白鴨子湯並蓮子八寶燉豆腐各自一品;後有燒麅肉、鑲臘子等冷碟,俱是開胃先食的。


    恪妃打一落座,眼光便一個勁偷偷地瞄殷皇後。見殷皇後沒有動靜,恪妃便捏著帕子,搶先站了起來,行到李源宏身邊,替他倒酒。


    「皇上,這杯酒是臣妾祝您福澤延綿,社稷安泰。」恪妃端著酒杯,嬌嬌地朝李源宏一笑,杏眼兒嫵媚地上轉看人,心底意思都寫在臉麵上。


    李源宏見狀,無聲一笑,道:「恪妃的心意,朕知道了。」


    見皇上的第一句話是對自己說,而非是對殷皇後說的,恪妃心滿意足了,趾高氣揚地回座位去。


    瘦柴杆太監劉春,本在恪妃座位的不遠處伺候著,他瞧見恪妃得意洋洋地回來了,便朝恪妃諂媚一笑,換來了恪妃愈發得意的眼神。


    劉春端著個紅色雕漆的宴盒,伺立在李源宏身側,心裏嘀咕著:這恪妃可真是一點兒都配不上封號的「恪」字!


    恪妃不僅和「謹慎仔細」沾不得邊,還恰恰相反,完全是個毫無心計、粗心狂浪的主兒,什麽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爭寵這麽上不得台麵的事,獨獨恪妃做的理所當然、理直氣壯。


    這要是換做先帝後宮,這恪妃早被恭太妃找百八十個理由按到腳底下去了。可在如今皇上的後宮裏,不知怎的,那些個心計多端、八麵玲瓏的妃嬪們都落不得好處,被皇上賜死、褫位的數不勝數,反倒是恪妃這樣蠢笨浮誇的女子,竟得了皇上的青眼。


    不過,恪妃到底是聰明是愚笨,和他劉春也沒多大關係。隻要皇上喜歡恪妃,他就得好好巴著恪妃。若不然,站在殷皇後那頭的晉福,遲早得把自己趕出玉林殿去!


    殷皇後見恪妃不守規矩地倒了第一杯酒,本想說些什麽,但最終還是壓住了,隻坐在那柔柔地笑。她生就一副大家閨秀模樣,端莊秀美,姿容清婉;這一笑,便愈是動人了。


    一旁的晉福看得幹瞪眼,在心裏火燒火燎地著急:哎喲,皇後娘娘呀!您空有這統率六宮的鳳印,卻連一個恪妃都不敢發落,威嚴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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