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雪跨出殿外,對行禮的秦檀道:「秦女佐,長公主罰你在宮門前長跪。公主出來喚了,你再起身。」


    秦檀蹙眉,道:「鬆姑姑,我何錯之有,須得罰跪?」


    她雖這樣問,但心底卻明白的很——她並沒有犯什麽過錯,隻是長公主想要罰她罷了。武安長公主在李源宏麵前得寵,又是整個大楚人人稱讚的大義公主;長公主想要罰自己一下,她是絕無力量去反抗的。


    鬆雪左右張望一下,見無人注意,便小聲道:「秦女佐,你越是硬來,長公主便越是要罰你。倒不如此時服軟,先跪上一會兒,奴婢這就派人去請皇上來。」


    「不必了。」聽到「皇上」二字,秦檀的麵色瞬間冷硬了起來。她幹脆地撩起裙擺,雙膝一彎,跪到了地上,「我寧可跪著。」


    她才不希望自己欠了李源宏的人情。


    鬆雪有些詫異,不知這秦女佐為何不肯受皇上的好。明明聽長公主說,皇上被這秦女佐迷的七葷八素,想著法子也要將她留在宮裏。


    眼看秦檀真的在冷硬的地磚上久跪著,鬆雪怕她真的跪壞了腿,便瞞著長公主,偷摸地派了一個小宮女去景泰宮請李源宏。


    過了沒一笑會兒,李源宏的聖駕便到了。


    他從腰輦上下來,便瞧見了跪在地上的秦檀,當即蹙眉道:「這又是在鬧哪一出?」


    武安長公主輕輕地咳嗽一聲,從殿內走出來。她蒼白的麵孔迎著日光,羸弱的身軀如一節衰敗的柳葉:「皇兄來的倒是快。武安竟不知道,皇兄原是這樣器重秦女佐的。」


    李源宏陰沉的麵孔微微一凝,他冷聲道:「倒也不是器重,不過是順道來看看妹妹你。」他腳步不停,紫色鑲銀緣的皂靴踏過秦檀身邊,口中狀似隨意道,「秦檀,你與朕認個錯,以後乖覺一點;興許,武安便會讓你站起來了。」


    秦檀跪在地上,笑笑道:「微臣何錯?皇上須得讓微臣知道了,微臣方可認錯。」


    李源宏一甩袖,在她麵前弓下身子,道:「那你與朕服個軟,朕便替你向武安求情。」


    他說這句話的模樣,倒不像是那個荒唐的帝王了,反而如個情子似的。可秦檀依舊不買賬,道:「微臣當如何服軟?請恕微臣無知。」


    服軟?


    說的輕巧。要是眼下服了軟,那日後想要再硬氣起來,便難了。屆時李源宏要想拿捏自己,那可是輕而易舉。勿論是做妃做嬪,恐怕都得聽他安排。


    見她這麽不知好歹,李源宏也惱了。他本就不是有耐心的性子,此刻寒意覆麵,冷冷地哼了一聲,站到武安長公主身邊去了。


    他把秦檀送去恪妃身邊,就是希望恪妃能彈著、壓著,叫她明白天恩的厚重,不要再整日想著替母親洗清冤屈,而是乖乖做她的妃嬪。可是如今看來,秦檀的性子,卻是一點都沒有變軟。


    她寧可跪在那兒,也不肯向天子說一句討好的軟話。


    秦檀這樣的行徑,叫李源宏覺得牙關有些癢癢的,心底也如有什麽在撓一般。他便那樣冷冰冰地站著,肅殺的威壓叫周圍人都雙股戰戰,可他卻獨獨隻盯著秦檀瞧。


    將要出梅了,天微微的熱。內務府提前發了新作的夏衣,是寬敞輕薄的樣式,顏色有些沉,恰好將她豔麗的容色壓得不那麽醒目了點。她規矩地跪在地上,麵無表情,如一樽完美的陶瓷雕像一般。


    李源宏看她越久,便越覺得她不可思議。


    一個人,一個普通的人,如何可以做到前後反差這般的大?從前她是怎樣使勁心機手段地鬧著要做太子嬪,李源宏尚且記得清;可她如今卻又對權勢敬而遠之,寧可跪地也不服輸。


    難道,是因為均哥?


    李源宏一想到這件事,心底便如長了刺一般難受。


    他的眉心緊結,一雙眼半闔,眼底有幾分危險的毫茫。手緊緊蜷起來,手背處的青筋用用力而微微凸出。


    他盯著秦檀,心底有一個焦躁的念頭在反複徘徊。


    她怎麽還不求饒?


    她怎麽還不服軟?


    難道,權勢對她當真已毫無吸引力?


    天空漸漸地晦暗了起來,幾團沉沉的雲彼此壓著,潮悶的雨意泛開。抱著拂塵而立的劉春詫異一聲,道:「這是要下雨了!」


    李源宏聞言,下意識便向前踏去。可武安長公主卻無聲地伸手攔住了他,不讓他繼續向前。


    李源宏側頭,卻看到長公主淡漠而孱弱的麵容,毫無斜視地盯著前方,就好像秦檀不存在似的。於是,李源宏按捺住了自己心底的念頭,退回了原位。


    「武安,小施懲戒也就差不多了。」他到底心疼自己這個命途坎坷的妹妹,凡事都讓著些,「再一會兒就要下雨了,若是再讓她跪著,宮中人難免有所非議。朕不希望,聽見旁人對你潑以汙名。」


    「皇兄希望旁人不汙蔑我,那還不簡單?」武安長公主很輕巧地說,「不準他們議論,那汙水便潑不到武安的頭頂來了。有背後議論的,便拔了他們的舌頭,長此以往,誰還敢胡說八道?」


    李源宏道:「妹妹知道的,為兄從前一貫便是如此做。可人心總是防不住的。」


    武安長公主聞言,咬了咬唇,眸光裏有一絲怨懟:「人心又算的了什麽!在皇兄眼底,這秦氏竟比我來的還重要!」


    嘩啦啦——


    天空閃過一道白電,傾盆大雨滂沱著澆灌了下來,頃刻便將朝露宮淋得四處濕漉。跪在庭中的秦檀自然也是瞬間濕透,狼狽不堪。


    這一回,李源宏當真是忍不住了。他劈手拿過劉春手裏的傘,一邊走,一邊撐開,將傘移到了秦檀的頭頂,道:「罷了,朕準你起來,拿著這傘回恪妃那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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