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就要摔到地上,雲岫出右手一伸,撐住床沿,穩住身形。心裏一陣懊惱,忍不住罵道:“姓風的,算你狠,下次我非做得讓你也起不了床!”


    還未說完,門口一個涼涼的聲音傳來,“不用這麽狠吧?岫出?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風星野剛進院子,就看見雲岫出摔倒,連忙飛身趕過來,但還是晚了一步,雲岫出已經自己站穩了,卻正好聽見他的抱怨。


    雲岫出沒好氣地對著風星野的方向一瞪眼,暗罵:笨蛋,如果你是故意的,我還會讓你上?


    心裏罵歸罵,該為自己爭取的福利還是要爭取,“拜托你以後有點節製好不好?痛的又不是你!”


    風星野果然無比內疚,走過來將他重新抱上床,體貼地為他按摩鬆弛背上的肌肉,炙熱的真氣順著經脈緩緩移動。不過這樣按摩始終是治標不治本的方法,想了想,風星野說:“嗨,岫出,我知道天竺密宗有一種功夫,練了可以讓你舒適很多,等會兒我教你好不好?”


    雲岫出正懶洋洋地趴在床上享受著風星野的溫馨服務,聽說還有讓自己舒適很多的功夫,正要答應學,突然又覺得不對,連忙搖頭,一點也不含糊地拒絕說:“不學!”


    “為什麽?”風星野不懂地問道。


    雲岫出冷笑,我才不會這麽傻呢,要是學了這見鬼的功夫,以後你獸性大發的時候,不是更沒顧忌了?


    不過……轉念一想,揚起絕美的臉龐魅惑地一笑,引誘道:“星野,既然你會,那以後……讓我上你嘛!反正你有功夫又不用痛,我們做多少次都可以啊……”


    風星野一愣,弄了半天,岫出心裏是在盤算這個啊!他不禁有些氣絕,虛著眼睛,用又冷又危險的語氣問道:“你是不是很想上我啊?”


    雲岫出點頭。


    “可是我以前就說過,每個月初二都讓你上啊!”忍讓地說。


    搖頭,不夠!


    “那……你生日那天也讓你好了!”忍痛讓步說。


    才多一天?再搖頭,還是不夠!


    “真不夠?”眼眸中突然閃爍著狡猾的光芒,如黑耀石一樣璀璨,雙手從背上不動聲色地滑到脅下,突然一陣搔癢!嘴裏笑著說,“要是還不夠的話,我現在就把你吃掉!”


    “不要!哈哈哈!不要!住手!哈哈!不要了……夠了夠了!已經夠了……”雲岫出扭曲著腰肢拚命躲避,眼看就要逃出手掌的控製,一個厚實溫暖的身體壓了下來,將他緊緊壓在身下。肢體的扭動更加深了身體貼合的緊密,這下再也沒有可供逃避的空間……


    作惡的手指停了下來,改為輕輕的擁抱。


    壓在身上的人卻沒有移開軀體的意思。呼吸逐漸急促,灼熱……


    瞬間的寂靜讓兩顆鼓動的心跳聲清晰可辨。


    溫柔的唇舌吻上了兩片嬌豔的**,輕輕地舔著,咬著,戲弄著它。又酥,又麻,又痛的觸感讓他戰栗。全部感官的意識,都集中在身上這個男人的呼吸上,甚至自己不知不覺也跟隨著他的節奏在喘息……


    接下來將會發生的事,雖然他剛剛才說了再也不要,可是現在,心底仍然有了一絲期盼……


    輕吻的薄唇終於慢慢停下,滑向耳邊,輕輕歎息,“怎麽辦?岫出,我實在沒辦法不要你,可是你這麽痛我又舍不得?”


    雲岫出鬆了一口氣,這個男人在最後關頭還是控製住了自己,不過,為什麽他心底反而有些失望呢?算了,還是妥協吧……


    他認命地說:“好吧,你的那套爛功夫,什麽時候看我閑了,你就教我吧。不過隻此一次,以後我再也不要學這種古裏古怪的東西了!”


    風星野的嘴角漾起輕笑,從什麽時候起,他的岫出已經越來越容易妥協了?


    “不過,你為什麽會這些東西?你該不會就是為了做這事才學的吧?”雲岫出狐疑地問道。


    “你這腦袋都在想些什麽啊?”風星野幾乎沒被他氣死,本是一片好心,現在倒好像成了一種齷齪的預謀了?!“這種功夫可以讓身體與自然融為一體,雖然與我們所煉的內功截然不同,不過對修煉輕功,龜息功卻可以起到很好的輔助作用!”


    “喔……”感覺有點理虧,不解地問:“不過,你學的東西也太怪了些吧,連這種冷門的雜學也會?”


    風星野寵溺地捏捏他的鼻子,“這還不是拜你所賜,自從小時候被你的什麽催眠術唬弄過一回,我就開始什麽都學了,總不能讓你再用什麽稀奇古怪的東西給蒙一次吧!不過,也全虧我是個天才,再怎麽古怪的東西,我隻要看上兩眼,就能學會了!”


    “這麽說,你老爹豈不是要好好感謝我才對了?弄了半天,他兒子這麽爭氣,原本全是我的功勞啊!”雲岫出得意地笑了,年少時不知天高地厚地隻身挑戰銀雪城,雖隻是僥幸取勝,但也是他這輩子都得意的傑作。


    風星野無言,提起父親,他本來就是來找岫出商量回銀雪城的事,可是如果讓他知道,他是這樣被銀雪城排斥的話……


    “怎麽了?姓風的,是不是……你老爹來信罵你了?”感覺氣氛突然變冷,他猜測道。


    “是啊……被罵得狗血淋頭!你陪我一塊兒回銀雪城嗎?”風星野最後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不去!好事沒見你想起我,明知要挨罵,我才不要去看你們銀雪城的白眼!”本能地拒絕道。


    “去嘛……俗語說:兩人做事兩人當啊!你都嫁給我了,他們也就是你的父母啊,再怎麽說你也應該跟我去見見他們吧?!”繼續勸誘道。


    “不去!我隻聽說過一人做事一人當!”堅決否定。


    “岫出,這種事,一個人是做不了的……”風星野的口氣無比的語重心長,倒好像是他在無理取鬧,讓他實在不忍心再次拒絕。


    “好吧,看在你救我一次的份上,我就跟你走一趟。不過,你可不要指望我會為你去做什麽委曲求全之類的事!”雖然答應下來,但心裏卻在默默地檢討,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被這姓風的吃得死死的呢?


    “不用,你隻要做雲岫出就好了!”


    “不用,你隻要做雲岫出就好了!”風星野低聲說道,隻要你是岫出,就不會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好,父母親雖然現在介意你的性別,但他們最終還是會被你征服的。


    “那……好吧,星野,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的底限?如果,你老爹開出什麽讓你不能拒絕的條件,要你放棄我……我不想到時被你們像傻子一樣愚弄!我會自己離開的。”雲岫出淡淡地說,從他的語氣中聽不出有任何情緒,心裏卻已經夾雜了一絲苦澀與不安,還有一絲暗暗的企盼。全身的注意力都已集中在耳朵,就等著風星野的答複。


    無言的沉默。


    時間越長,心就越冷,最後竟似冰一般的涼。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風星野憤怒地一個耳光打上了他的臉頰,臉龐一偏,一縷鮮血溢出嘴角。還不等他做出反應,憤怒的聲討鋪天蓋地而來。


    “我就這麽不讓你信任嗎?還是說在你心裏我根本就跟獨孤無烈是一類人?”


    “是不是在你心裏,我跟他其實根本就沒有差別?”


    “如果開出條件,你是不是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放棄我?雲岫出,在你心裏到底相信過什麽!”


    風星野的心也在痛,付出了全部的身心來愛他,對他許下了一生的誓言,可是,才僅僅是一個如此簡單的考驗,他竟然就已經在心底否定了自己……不能想像,如果真到了銀雪城,自己會不會反而變成岫出與父親甚至燕王談判的一個籌碼?


    “風星野!你這隻豬!每個人都有他不能放棄的東西,你憑什麽以為你就能例外?如果你老爹要跟你脫離父子關係呢!如果他要將你趕出宗祠呢!你怎麽辦?說啊!你能為我舍棄嗎!”白白挨了一掌,雲岫出半天才反應過來風星野是在冒的什麽無明火,聽著對自己的無端指控,一種強烈的羞辱讓他終於爆發了。


    反手一掌想要回擊,卻在半途就被一把握住了手腕壓在床上,用盡全力,卻無法掙開鐵夾一樣的手指。


    “我是有我想要的東西,這一點我從來沒有否認過。我跟獨孤無烈上床,是因為我想要他的愛,哪怕那已經算不上是父愛,可是我也想要他重視我,疼愛我!可是他始終是我父親,這讓我厭惡自己,跟他上床我完全是在折磨他,也是在折磨我自己!”


    “我在晉王手上,被他整得這麽慘,甚至差點丟了命,我都沒有屈服,為什麽?那是因為我不能丟掉我的尊嚴!我哪怕隻要妥協一次,妥協一點,我都可以讓軒轅哲拜倒在我腳下,甚至得到比在燕國還要高的地位!可是我沒有這麽做,就是因為尊嚴已經是我僅有東西了。可是我嫁給你能得到什麽,蔑視!嘲笑!為男人張開腿的賤貨!就算這樣我都認了,隻要你是真的愛我,隻要我自己問心無愧,我可以不在乎別人說些什麽。但是你,風星野,你也敢來問我你跟獨孤無烈有什麽不同?!” 心中的委曲無處宣泄,終於化為淚水流下。


    “那獨孤寧耳呢?你也敢說和他什麽關係也沒有嗎?連他十年前送你的一把琴都這麽在乎,都願意去冒那麽大的風險!”話一出口,風星野才驚覺,原來他對那把琴竟是這樣在意!對雲岫出的過去,他沒有主動問過,他以為他可以不在意,卻原來所有的疑問都埋進了心底!


    雲岫出的心已經涼透,他不想再解釋任何事,隻想離開這裏,無論如何也要離開這裏。


    掙紮,用全身的力量來掙紮,可是和風星野的力量比較,仍然差得很遠……


    “城主,請你馬上放開我!”冷淡的語氣,疏遠的稱呼,心與心的距離似乎一下隔了千山萬水。


    放手?如果放手,他們之間的一切都將成為過去……


    風星野的頭腦驀地清醒,岫出甚至不願和他吵架,這一次,他似乎將他的心傷得很重……


    眼光停留在岫出的臉頰上,左邊半張臉緋紅,微微有些腫,五個指印清晰可見。天哪,他究竟都幹了些什麽?!為什麽會打他?是因為他不相信自己會保護他?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會舍棄他?還是因為,根本就是自己在擔心岫出會舍棄自己?像他舍棄獨孤無烈,舍棄獨孤寧耳一樣地舍棄自己!


    直到此時,風星野才發現,其實他並不太了解雲岫出!他愛他;他了解他作為一個梟雄鐵血無情的一麵;他了解他性格中驕傲,自負,自強不息的一麵;可是岫出究竟怎樣對待自己的感情,他其實並不了解。就在不久前,他們在京都分別時,岫出還連愛都不敢承認。不對,是一直到此刻,岫出也沒承認過愛他。所以,當考驗真的來臨時,是他在惶恐,在擔心……


    伸手撫上岫出受傷的臉頰,揩去已經幹涸的血跡,內心有沉重,有歉意,有後悔……


    “對不起。”低低的一聲道歉,“岫出,剛剛我太激動了,我想我們應該好好談一下!”


    “沒有那個必要。風城主,請讓我離開!”心已傷透,對於這一段感情,雖然不是太明白,可是他已經付出了全部的真心。


    “我不會放開你!還記得昨天我發的誓嗎?岫出,我是認真的。跟我回銀雪城見我父母,任何情況,哪怕我不再是銀雪城主,但我一定要是你丈夫!”


    “沒有這個必要了。”口氣依然決絕。


    “別這樣,岫出,我不敢保證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吵架,我們始終是兩個人,兩個人就一定會有分歧,會有誤會,會有不了解的地方。所以岫出,吵架其實並沒有什麽關係,隻要它能讓我們溝通,消除誤會……”


    “被你打也沒關係嗎?”如果這雙眼睛還能視物,那麽此時,它一定閃爍著怨恨的光芒。


    “你現在就可以打回來。”鬆開被自己禁錮住的雙手,風星野等著那重重的一擊。


    舉起手掌作勢要打,又有了一點猶豫,剛剛風星野的話要說一點沒有打動他,那是假的。有了一點心動,想得更多的,就是風星野對自己的溫柔與愛惜,心漸漸有些軟,但嘴裏卻絲毫不肯讓步。


    “哼!打不贏你就是打不贏你,我認栽!不過我雲岫出還不需要你來讓。”


    知道岫出死鴨子嘴硬的習慣,風星野並不太在意他的話,不過有件事他必須向他解釋清楚,否則岫出是不可能原諒他的。


    “岫出,對你以前的事情我並不是很清楚,隻是這些年在風堂送來的密報上看到一些,不過都語焉不詳,所以我並不是很了解。雖然你跟他們的事情我不是太在乎,但心裏還是有些不舒服。特別是這次琴的事,你太在乎它,這讓我妒忌,我妒忌獨孤寧耳在你心中的地位。另外,我,是對自己沒有信心,我擔心你會為了更多的利益離開我……在這一點上,你從來沒有給過我信心。”


    “???我竟然從沒有給過他信心?風星野也會沒有信心?”隨著風星野低聲的傾訴,一個前所未有的念頭突如其來地進入了他的腦海,他呆住了……


    十五年後的再次相見,風星野已成為眾望所歸的武學宗師,實力更已強橫地讓他不能望其項背。而且僅就智慧而言,在嘉州時他們曾有過數次交鋒,雖然他已經是殫精竭慮,但仍然沒有在風星野手中討到半點便宜。


    風星野似乎根本就沒有任何弱點。


    他無欲,因而無求。


    回風丹,能平添三十年功力的武林至寶──回風丹,在他眼中不比一顆糖丸更吸引人,如果不是為了不會武功的雲戀雪,他恐怕根本就不屑於要它。


    權勢,雖然銀雪城是在風星野手中勢力才達到的巔峰,可是,他似乎對此也並不太熱衷。相反,他倒更願意維持一種既讓燕王不敢輕視,又讓燕王不太感覺威脅的平衡。


    惟一見他在乎過的,似乎就隻有自己了。風星野從不諱言對自己的喜歡,甚至愛。可是,既便如此,他也不敢指望風星野會為了他而損害到銀雪城的利益。


    無懈可擊,這就是風星野給他的感覺,他隻能慶幸他們不用成為敵人,永遠不用。


    貪戀他的溫柔,貪戀他的力量,貪戀他的保護,雲岫出幾乎忘記了,風星野也是一個人,他也有做不到的事,他也有不自信的時候,他也需要支持……


    想到這裏,想到這個強橫的男人也有軟弱的時刻,雲岫出心裏升起了一股溫情,他甚至有些憐憫他。在這個世上,要做一個強者會有多難他是深有體會,至少他還有風星野的支持;可是風星野呢,又有誰能幫助他呢?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在沉默中風星野已近乎絕望。


    起身,從岫出身上離開,後退幾步。剛才所說的話,在他已是極限,即使最終會失去雲岫出,他也不可能再說出更軟弱的話來,他的自尊和驕傲都不能允許。


    “岫出,如果你一定要離開,我也希望你能等到我想出辦法送你離開朝陽城後。如果你不想見我,我可以不在你麵前出現。”


    沉默。


    依舊是沉默,在雲岫出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風星野真的絕望了,岫出無情時,能比任何人都還要狠心,絕情。


    心在暗暗抽搐,轉身,離開,走到門口,身後響起一個淡淡的聲音:


    “我和寧耳從來都沒有什麽,我不愛他,但我欠他的情。在京都的最後兩年,我和寧耳的母親──皇後,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如果不是寧耳死命地保護我,恐怕我已經被她殺死了幾十次。所以我必須要扳倒她,可是要扳倒她就要先毀掉寧耳。我猶豫過,可我還是做了。我摹仿寧耳的筆跡寫了一張調兵令,造出他要逼宮的聲勢,後麵的事情你應該都知道。不過,在京都被圈禁在太子府裏的不是寧耳本人,而是我的一個手下易容冒充的。真的寧耳就在朝陽城裏,昨天我就是去見他。這件事我沒想過瞞你,所以昨天我沒有隱藏行蹤,如果你問,我也會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你。至於那琴,因為它對寧耳很重要,所以我想至少應該再為他做這一件事,這樣我心裏會好受些。現在我已經解釋完了,你可以走了。”


    聽著雲岫出淡淡的聲音,風星野心裏有了一絲狂喜。


    “岫出,你,原諒我了?!”


    “我想原諒你,但我還是生氣。你不能前一刻還在說愛我,後一刻就給我一耳光!那我算什麽?所以我暫時還不想見你,請你讓我冷靜一下。”


    “對不起,岫出,我真的沒想過要打你,所以對這件事我無法解釋。你先休息一下,等一會兒我讓魯大海給你把飯送來……”


    “等等,我昨天帶回一個孩子,你叫魯大海把他一塊兒帶過來!”


    “孩子?”風星野一愣,沒有人向他提起過這事,魯大海以為雲岫出一定會跟風星野說,而雲岫出根本就還沒有機會說。


    “是寧耳的孩子,他托給我撫養,我要把他帶回燕國去。”


    “好吧,我這就去找魯大海。”


    一下午,雲岫出都在沉思,四兒在他身邊嬉戲,天真無邪的童音給他帶來了心靈的慰籍。寧耳要他對自己好些,可是什麽才是對自己好呢?


    風星野愛他,這一點他從來沒有懷疑過!可是就這樣原諒,他能當這件事從沒發生過嗎?


    不能,不用想也知道,他會記一輩子的!


    離開風星野?


    心已經留在了這裏,人就算能決絕的走掉,也不過是在流血的傷口上再撒下一把鹽。


    該怎麽做?他第一次想不明白了。


    夜色降臨,小院的門被重新推開,魯大海走了進來。


    “夫人,屬下來接小公子回去休息!”


    雲岫出這才發現,瘋玩了一下午的四兒此時已經無聲無息地睡著了。他點點頭,魯大海連忙抱走了孩子。


    “你有什麽事嗎?”冷冷的聲音,對著在門外矗立的另一個身影問道。


    “沒有……我想陪陪你!”忐忑的語音,顯示出主人內心的慌亂。


    風星野煩悶了一下午,一張冷若冰霜的臉,險些將魯大海給凍傷。最後,當天終於黑下來時,他就像隻倦鳥歸巢樣,忍不住內心的渴望還是回到了小院門口。不知道該怎樣說,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最後說出口的話,連自己都覺得笨拙。


    心裏有了一絲不忍,不忍一個這樣強橫男人的脆弱。


    側身,讓出一條路,“進來吧,別讓你的手下看笑話。”


    淡淡的關心,讓他心裏有了希望。從往昔的經驗看,岫出的性格是遇強則強,反而對自己的無賴,卻最是沒轍。


    心裏有了計較,腳步就輕快了許多,緊跟在雲岫出身後回到了房間,總不能真讓岫出給關在門外吧。


    伸手想捉住愛人的雙手,一本書樣的東西迎麵飛來,風星野本能的接在手中。原來是一本手抄本,厚厚的足有一百多頁。略一翻看,一筆恭正的小楷密密地寫滿了書頁,間或還有幾張類似地圖樣的圖畫。


    “這是寧耳寫的,他特別囑咐說很重要,你讀給我聽聽。”雲岫出淡淡地交待完畢,想坐回椅子,一雙手卻將他拉到床邊。


    “你要多休息,我……坐在這邊念給你聽。”


    體貼的關心最是打動人心,他心裏一暖。今天他是根本就不應該起床的,雖然為了四兒才勉強起身,但這一下午還是痛得他夠戧。點點頭,躺在了床上。


    風星野找來屋裏所有的軟墊,堆在枕頭上,讓他舒適地半躺著。然後就勢坐在床邊,打開書頁,從頭開始念。


    清冷而略帶磁性的嗓音,平淡地讀著。每個字聽在耳裏,卻從雲岫出心裏流過。


    獨孤寧耳,這位燕國原本的儲君,在這本雜記裏,展現了他所有的才華──政治與軍事的才華。


    晉國大地,在他的筆下,被解析得清清楚楚。


    連年的爭戰,晉國的軍隊數量已達到近五十萬,為了支撐這樣龐大的戰爭機器,全國物資的調配,糧食的供應,兵員的補充……一個國君應該了解掌控的一切,這些屬於國家最機密的情報,也不知他是用的什麽方法,竟然查得一清二楚。


    風星野暗暗乍舌,獨孤寧耳留給人們的印象,隻是一個權利鬥爭下的失敗者,一個情癡,一個被所愛之人出賣的傻瓜。也許再過幾十年,這些評語就是他的結論,最後連他的名字也將逐漸淹沒在曆史中。


    可是獨孤寧耳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又有多少人知道呢?


    “岫出,你確信當初你送獨孤寧耳來晉國,不是派來的一個奸細嗎?!”如果沒有聽見岫出對他的解釋,此時風星野真不知要如何來想這個人,可是現在,他對獨孤寧耳,反而有了些敬服與同情。


    “你以為這些情報,真的是一個妓院老板就能弄到的嗎?我想,他,最多能搞到每一個郡縣的年產資料,人口數額。有很多數據應該是他自己分析得出結論後,再去對比證實的。比如說嘉州,人口總數有十萬左右,如果遇到戰爭,男丁按二抽一的比例應征的話,大概就能征到五千左右的兵員;如果戰況緊張,十四歲以上男丁都征召的話,就能再征到一萬左右的後備兵員。嘉州現在每年產的糧食,如果風調雨順,大約就在五十萬旦左右,每年輸出的糧食大概在十萬旦左右;戰爭時期,男丁都走了,生產的糧食總量會下降,但家裏的婦孺隻要能夠溫飽,每年反而可多征集到十萬旦左右的軍糧……這些都是很麻煩的計算,寧耳如果真的登上王位,會是一位很不錯的燕王。”中肯的評價,聽不出雲岫出帶有什麽感情色彩。


    “比你還強嗎?如果是這樣,岫出,你不如幹脆讓他回去算了!”不知不覺中,風星野也坐上了床,和他並肩躺著,輕鬆地說著話。


    “你想得倒美!”用手肘狠狠地撞了下風星野的胸口,他威脅說:“我一定要成為燕王,我要讓你每天對著我三跪九叩,然後我再決定要不要臨幸你!”


    低聲的悶笑在風星野的胸膛響起,“好,為了你的這個野心,我一定幫你得償所願!不過要是獨孤寧耳知道你要當燕王的原因就是為了這個,你說他會不會氣得自殺?”


    沉默了一會兒,他問了一個一直盤旋在心底的問題。“你說,為什麽寧耳不恨我?反而要費盡心機地送我這麽大一份禮物?”


    “你怎麽知道他心裏完全沒有恨呢?隻要還是個男人,應該都會恨你吧!他可能會恨你,也可能會怨你,但他肯定是愛慘你了……”將心比心,風星野公正地說道。


    “其實,他在我心裏的地位並不低,我們畢竟一起朝夕相處了十年。可惜,在他身上,我找不到對你的那種感覺……”他歎息道。


    風星野一笑,將已經鬆動的情人摟進懷裏,“算了,先別說這些,我接著給你讀完吧,還有至少半本呢!”


    後麵的半本雜記,仿佛在印證雲岫出的推斷,果然是晉國各州縣的詳細情況。人口,物產,地勢,駐軍,全部都有詳細的論述。


    風星野又讀了將近一個時辰,才終於快要讀完。他伸了個懶腰,翻到最後一頁,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念道:


    “岫出,五年沒見,真想你啊!


    你現在應該知道,如果沒有你,我也能成為一代名君吧!太傅布置的作業,雖然每次都是你幫我做,但每次我也有認真地想過,做過,隻是沒寫出來……


    算了,這些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燕國以後交給你,我也放心。


    這本雜記傾注了我這五年的全部心血,我們和晉國,始終會成為敵人,燕晉之間,遲早會有一仗。希望它能幫到你。


    晉王這個人,絕不可小覷!


    好好做,岫出!我已經不恨你了,但你也不能讓我這個天才被你白白地犧牲掉,所以,以後一定要努力啊!做個千古第一名君的樣兒來讓我看看,這樣我也就不冤了。


    另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上兩個月,我才聽說,在伏越關西邊八十多裏外的地方,有一條小路可以跨越伏越山脈,雖然難走些,但人,馬,緇重都可以慢慢通過。


    我接到消息曾趕去查看,但那裏已經駐紮了大量晉軍,無法進去,所以我估計這個傳聞的可靠性比較大,你一定要小心防備。”


    聽到這裏,雲岫出“砰”地坐起,緊緊抓住風星野的手臂,無比嚴肅地說:“要出事了,我們都被軒轅那個混蛋騙了!”


    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難怪晉軍將獨孤寧參的十萬援軍吸引到伏越關後,就沒有什麽大的攻勢了。


    難怪軒轅敢到京都去招搖,一個人吸引了他們全部的注意力。


    從二月份兩軍在伏越關開戰,到現在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月。也就是說,如果那條路是真的,那麽時間已經足夠軒轅將一支大軍偷偷潛入到伏越關身後,對十萬燕軍徹底合圍!


    如果伏越關失守,從伏越關到京都之間是近千裏的平原,根本無險可守。晉軍的鐵騎用不著十天,就可長驅直入,抵達京都城下。


    燕國已近二十年沒有過大的戰事,全國軍隊總數隻有三十多萬,如果在伏越關的這十萬人馬被全殲,再要想組織起有效的抵抗,將會很難。


    風星野立刻意識到問題的嚴重,他翻身下床,隨手揀起一件長袍披在岫出身上,拉著他就向外走。


    “我去找魯大海,看看還有沒有可以補救的辦法,你先去大廳等我!”一句話簡短地說完,掉頭而去。


    憑著記憶,雲岫出順利地走到大廳。幾個下人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新夫人,隨意披著的長袍,散亂低垂的長發,這樣跑出來難道說夫人和城主又吵架了?


    “你們把燈點上,全部點上,再多泡幾杯茶預備著。”他淡淡地命令道。


    大廳裏燈火通明,風星野帶著魯大海還有幾個高級別的管事全部到了。


    “大海,在伏越關西邊,有沒有可能有一條小路可以跨越伏越山脈,進入燕國內部的?”沒有介紹,沒有寒暄,風星野直截了當地問道。


    魯大海仔細回想,謹慎地說:“按理說是不可能,伏越山脈一直是我們與晉國之間的天然屏障,數百年兩國能相安無事就全靠它,如果真有另一條路,應該不會沒有聽說。”


    風星野心裏微微一鬆,寧耳對這個消息也隻是聽說,並沒有證實,所以也不是沒有可能是謠傳。


    “最近收到的消息裏,有沒有什麽比較奇怪的?比如說有大量陌生人在伏越關後麵出現之類的?”


    “這倒沒有!”魯大海對這一點倒是可以肯定,最近各地傳來的消息,絕大多數都跟他們城主和夫人的事有關。


    “那麽,伏越關的戰況有變化嗎?”


    “沒有,晉軍雖然沒有放棄進攻,但也沒有投入全部力量,看樣子是想和我們打持久戰。”


    風星野狐疑地掉頭看向雲岫出,“你覺得呢,岫出?會不會真的隻是謠傳?”


    雲岫出搖搖頭,直覺告訴他,寧耳沒有弄錯。


    風星野沒有像他那樣花時間,花精力去研究過軒轅。


    風星野也沒有像他那樣花了大量時間和精力去潛心學習研究政治和軍事。在風星野瘋狂提高自己的武學修為時,雲岫出的時間都耗在了這些近乎枯燥的東西上。


    剛剛在大廳裏等風星野的時候,他就已經整理了思緒。憑他對軒轅的了解,他知道,寧耳也一定知道,這條路是真的存在,並且一直通向燕國的腹地。所以,軒轅不動則已,一旦他出手,燕國就將麵臨滅頂之災。


    “魯管事,最近十年,在伏越關西邊,有沒有發生過地震、山崩之類的天災?”聽見風星野沒有問出什麽頭緒,他隻好自己問了,恬淡的話音,但給人以自信。


    魯大海沉思。被城主火急火燎地從床上揪起來,然後又被沒頭沒腦地問了半天,他終於也猜出了個大概輪廓。如果事情是真的,那麽他的回答,對城主和夫人的判斷決策就尤為重要了。


    “夫人,五年前,伏越關西邊是發生過一次地震,當時好像有一座山體還垮塌了,導致流經伏越山脈的一條河流被堵塞,發的大水淹沒了晉國三個州縣。”沒等魯大海回答,旁邊一直在聽的另一個管事突然回想起是有這麽一件事,連忙說道。


    “這就對了,這條路一定是最近才出現的,所以才不為人知。星野,你們銀雪城的情報,我還弄不清楚,不過我想應該不是側重搜集軍情吧?


    “不是你們銀雪城,是我們銀雪城!”溫柔地糾正道,“你說的不錯,風堂的情報主要是偏重武林,不過風堂在各地都有暗探,如果是出了什麽大事,也是會報上來的。”


    “那麽,現在你在朝陽收到的消息是風堂直接轉過來的呢,還是風堂挑選後才轉來的?”


    風星野深黑的眼眸微微閃動,“你是說,有可能有關於晉軍出現的消息,但風堂沒有注意所以沒有轉過來?”


    雲岫出輕輕點頭,“你沒有像我這樣,花了幾年的時間專門去關注軒轅,所以你不了解軒轅的手段!軒轅之所以恐怖,除了他血腥和殘忍外,也因為他在軍事上的天分。從他繼位以來,就在不斷挑起戰爭,雖然他以前對付的國家都不算太強,不過每次用兵,軒轅都是雷霆一擊,直取對方要害,讓他的敵人連還手之力都沒有!所以我們跟軒轅的這場戰爭一開始,我就在懷疑,這樣讓兩軍在伏越關前對耗,完全不是他的作法!軒轅在京都的突然出現,確實麻痹了我,讓我沒有深想。不過,如果有這樣一條路存在,那麽軒轅所做的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釋!所以,我應該沒有料錯,接下來,就將是軒轅對我們的致命一擊了!”


    “你想怎麽做?”聽著雲岫出有條不紊的解釋,風星野完全信服了。


    “我一個人什麽也做不了……如果你不幫我的話……我手上沒有軍權,不能調動軍隊解圍;如果現在才上報朝庭,那等獨孤無烈接到消息時,伏越關的十萬燕軍肯定已經被全殲了。”淡淡的沒有情緒的陳述。


    右手搭上他的肩膀,風星野歎息說:“你是我夫人,我不幫你幫誰呢?難不成我還能骼膊肘往外拐?再說,如果軒轅哲真的打進來,我們銀雪城還能討得了好處?”


    掌心炙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一點不漏地傳遞到他身上,溫暖了他的心。抬起頭,對著風星野的方向展顏一笑,有風星野的支持,或者他能跟軒轅,甚至燕王再好好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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