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別給本官裝糊塗,我也不想問你們什麽。這隻雞是吃了你送我們的麵才死的,你還敢說自己不知情?」


    鞏驛丞還是茫然的樣子,眼神卻變得灰敗。


    晏玉樓把雞一丟,正好丟在兩人的麵前。她眼神冰冷俯睨著他們,「我這人耐心向來不多,出了這樣的大事便是多死幾個人也是正常的。」


    為免還有人咬毒自盡,晏實上前將兩人的嘴塞上布。相比鞏驛丞慌而不亂,那個雜役明顯嚇得不輕。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葉子一樣,隱約還能聞到一股刺鼻的尿騷氣。


    晏實一把將他拉得遠遠的,丟在地上。他再也受不了,恐懼使他嗚咽出聲。被晏實一喝,隻剩止不住的哭嗝聲。


    晏玉樓眯起眼,這雜役要麽是心理素質太差,要麽就是真不知情。相比許二事情敗露就咬毒自盡的死士行為,鞏驛丞的身份更引人深思。


    長夜漫漫,未免夜長夢多。她即命晏實連夜去縣衙調來人手,將草棚裏的箱子搬出來。看樣子箱子還沒有打開過。命人打開一個,那白晃晃的顏色在黑夜裏都照得人眼睛發疼。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何況是這樣的一筆巨財。雨前縣的柳縣令原就是被人從夢中叫醒,聽到自己治下出了大事,又聽聞來人是京裏的信國公和榮昌侯,他整個人都嚇傻了。此時他戰戰兢兢地彎著腰站在一邊,看著那一箱箱的官銀不由得兩眼發黑。


    災銀在他的管轄內被找到,侯爺不會認為他是匪賊幫凶吧?


    他渾身發寒,眼神發飄。不經意看到捆著的鞏驛丞,驚問出聲:「你是何人?」


    晏玉樓眼眸眯起,看了過去,「柳大人,他是驛站的驛丞,你不認識嗎?」


    「不……他不是!」


    柳縣令立馬反應過來,這個人就是自己撇清嫌疑的關鍵。真是天不亡人哪,可算是讓他找到法子在國公爺和侯爺麵前摘幹淨了。


    「回侯爺,這人下官從未見過。驛站的鞏驛丞今年五十有二,比他要年輕許多,這個人絕對不是鞏驛丞。他肯定是賊人的同夥,定是他殺了鞏驛丞!把災銀藏匿於此。」


    他話音一落,晏實就帶了兩個人直奔那驛丞的房間。


    果不其然,在房間的床底下有動過土的痕跡,在那裏挖出一具屍體。屍體已經腐爛,發出陣陣不好聞的氣息。


    晏玉樓沒有上前,姬桑帶著柳縣令前去辨認。柳縣令忍著作嘔,因屍體麵目腐爛無法辨認,隻說看身形似鞏驛丞,其它的要等仵作查驗能才定論。


    其實不用再驗,所有人都知道這人必是真正的鞏驛丞無疑。


    這個冒充鞏驛丞的老人殺死了真正的驛丞,那許二說不定也是假冒的。至於這個雜役,還未等人審問就倒得一幹二淨。據他自己所說,之前的雜役聽說病死了,他是附近的村民,驛站重新招工時才進來的。


    照這種情形看,先前的雜役恐怕不是病死的。這個雜役說的是真是假很容易查清楚,不用晏玉樓吩咐,柳縣令就派人去雜役所說的村子查明。


    柳縣令一心想賣好,期望著能入貴人們的眼,自己說不準還能在現有的位置上動一動,往高處走一走。


    晏玉樓此時沒有功夫懷疑他,也沒空搭理他,這些銀子先運回去再說。在姬桑的要求下,晏實壓著銀子趕路,他陪著她跟在後麵。


    連夜趕路是情形所逼,常人熬上一夜大多無事,但她是有身子的人,自是不能以常情論之。好在馬車裏一應東西俱全,為了減少馬車顛簸墊了兩層褥子。不放心別人,姬桑決定親自駕車。


    這下晏實都搞不清這個國公爺在想什麽了,這麽關心自家侯爺到底想圖謀什麽。更讓他驚訝的是一向謹慎的侯爺居然同意了,而且還不讓人跟著。


    就這樣,晏實押著運送災銀的隊伍急行趕路,想早點把銀子運回去。後麵的姬桑隻有行穩為主,不疾不緩地駕著馬車,為的就是讓晏玉樓睡一覺。


    很快,兩者便落下許多距離。


    押銀的隊伍才出雨前縣的境界便被一群黑衣人圍住,過招後晏實心下焦急起來。這些人都是死士,再戰下去他占不了上風。要是侯爺他們趕上來受到攻擊,那就不妙了。


    正當他準備抱死一戰時,不知從何處又湧出來一批人。看路數同樣是死士,比前一撥更加不要命。很快後來者居上,一場血洗之後快速清場撤離。


    空氣除了血腥味,竟是半點看不出來之前的惡鬥。


    晏實重新召齊人手,發現那個冒充鞏驛丞的老人已經咬毒自盡,嘴裏的布自然已經掉了。他心一凜,淩厲的眼神掃過所有人。


    此時不是揪出細作的時候,他隻能繼續趕路。


    不多時姬桑經過那處,聞到久未散去的血腥味,揚了一下鞭子以最快最穩的速度過去。馬車內的晏玉樓睡得香實,馬車的搖晃讓她如同置身搖籃之中。她不僅中途沒醒,還做了一個不錯的夢。


    次日近午時,終於回到府城。


    失而複得的災銀,令滸洲大小官員都沸騰了。所有人都圍著那些箱子熱烈地討論著,想從晏實嘴裏問出什麽。


    晏實一言不發,隻讓人緊守著銀子,等待主子們回來處置。


    就在所有人都圍在衙門口時,一輛馬車繞路到後衙側門,馬車上的人悄無聲息地進了後衙。


    衙門口,阮從煥站在所有的官員前麵,看著那些箱子眼神發沉,不知在想些什麽。他聽著身邊人的歡喜聲,隻覺得像一場夢一樣。


    不知過了多久,他心有所感回頭,對上一雙平靜的眼。那金銀富貴窩裏養出來的貴公子雙手抱胸,漠然地看著他,他從對方冷淡的眼神中看出失望。


    他終於讓那個矜貴的小舅子失望了。


    曾幾何時,他為有那樣尊貴的嶽家和小舅子而引以為傲。在別人眼中,小舅子身份高貴應該是盛氣淩人不拿正眼瞧人的,但是他知道世間再沒有比榮昌侯更好的小舅子。


    他曾暗自起誓做一個百姓稱讚的好官,不給自己的祖宗丟人。不讓侯府丟麵子,成為小舅子得力的心腹。


    那樣的決心是什麽時候改變得呢?是在妻子一句句我們侯府如何如何的話語裏,是在妻子背地底嫌棄這嫌棄那又哭又鬧的折騰裏,還是在別人談論起自己尖酸的語氣裏。


    慢慢地,他隻想做一個百姓愛戴的好官。至於什麽侯府,什麽站隊依附,他都不願意再想。他不喜歡回家,不想看到妻子,甚至到後來連兒子們也不想親近。


    他覺得要是自己一心做官,無妻無子其實也挺好的。這樣的念頭一旦滋生,竟是如何都揮散不去。


    對方還在用那失望的目光看他,他突然心一澀,五味雜陳。


    晏玉樓遠遠看著他,帶著陌生的審視。仿若以前認識的那個阮從煥從未存在過,那個穩重中帶著靦腆的書生,那個初見她時不敢看她的年輕進士,與眼前心機深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男人判若兩人。


    再次死無對症,當真是好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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