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萬,足以彌補他一切的損失吧?


    葛冰語把支票封進了信袋,然後在上頭寫上“死巷”的地址,等著快遞上門取件。


    她想他收到信後應該知道是什麽用意吧?還是需要她在信袋裏再補上一張說明?


    可信袋封了口,她懶得拆開,為免他不如她料想的聰明,她幹脆在信袋背後飛舞的寫下--感謝你浪費的時間與努力。


    夠清楚了吧?


    這樣他再不明白就該去撞牆,從小學開始重新讀起算了。


    擱下筆,門鈴也適時的響起,是快遞。


    葛冰語把信袋交過去,慎重的叮嚀快遞,“記住,一定要交給白永康本人。”為了答謝快遞將會執行的忠誠,她塞了兩千元大鈔當小費。


    關上門,她想,這樣一切都解決了,他與她再無什麽關聯牽扯,她也不必老惦著該如何還他人情。


    應該大大鬆口氣的,不是嗎?


    但心情似乎更沉重了,奇怪?算了,不管他,她還有好多事要做。


    拿起皮包,葛冰語出門來到正在裝潢的事務所,行走在淩亂的木板木屑間,在機器轟隆的聲響中扯著嗓子間設計師。


    “還要多久才能弄好?”


    “再五天就行了。”設計師這麽回她。


    比他們當初討論決定的工時還要多兩天,葛冰語不快的責備,“太慢了!你們拖延工程,我有權利扣你們的薪水。”


    設計師不敢反抗,畢竟法律界的“冰嘴”不好惹,一旦得罪,就怕法律問題不斷,隻好含淚委屈答應,“葛小姐,就照你的意思吧!”


    勝利並沒在她臉上多添表情,她揮揮手讓那設計師再度監工去,而她則踱步來到窗前,望向對麵的大樓,那樓層裏有她今生最恨的人,她的前夫,金正揚。


    “法揚律師事務所”七個鬥大的紅字貼在反光的黑色玻璃上,刺目且耀眼,在在激發著她的鬥誌。她要打倒他,搶奪他所有的客戶,讓他在這一行混不下去,讓他的“法揚”被她的“正法”取代,這就是她現在唯一的目標。


    她想像著在那黑色玻璃後,此刻忙碌的員工爭相走告著,“對麵新開的那家‘正法’事務所的董事長是我們以前的老板娘,我們快混不下去了。”也或許,他現在正皺眉看著她事務所的方向,憂愁的向正牌枕邊人兼秘書道:“我們得好好提防她,不知道她會做出什麽事?”


    金正揚,你該擔憂的,孤鷹是會不顧一切撲向敵人,不求一息尚存,但求同歸於盡的。


    鈴!鈴!鈴!


    刺耳的手機鈴聲打散她複仇的怒焰,她接起。是招牌公司送貨來了。


    “我馬上下來。”葛冰語匆匆下樓,在臨出大廈那刻,攏了攏頭發,拉了拉衣服。對麵那人或許正在看,她絕不能在他麵前失去以往的優雅與驕傲。雖然知道這是多餘的舉動,但她就是忍不住要美麗給他看。


    抬起頭,挺直背,她蹬著高跟鞋一款一擺的走近吊車,滿意的看著旁邊貨車上燙金的招牌。


    “來呀!吊上去,我要親眼看看效果如何?”她冷靜的命令,內心卻是雀躍的望著她的招牌一公尺又一公尺的吊高。他們的事務所都在十樓,他的“法揚”是白底紅字,她的“正法”是金字銀框,誰的招牌顯眼?


    當然是她的。


    她想像在耀眼陽光下,招牌如火焰般引人注目,許多人都會抬起頭看,並且會問,那是誰的事務所?


    是她的。嗬嗬!想跟她比?門兒都沒有!


    “危險!小心!”


    誰在大喊?


    “上麵!”又有人叫。


    葛冰語一抬頭,就看見她的招牌正掉下來,準準對著她的腦袋砸。


    天哪!大雨淹不死她,“死巷”搏不倒她,她卻被自己的招牌砸死?


    太過分了!她不要。


    她的腳如釘子般被釘在地上,隻有眼睛有動作--怵然睜大。


    “快閃!”


    一股力量往她而來,瞬間把她撲倒,同時一陣轟隆作響,煙塵滿天,朝她覆蓋。


    “咳,咳,咳……”她用力的咳嗽,不知道是地上還是天上的塵土侵襲著她的肺,可惡!又一樁倒楣事發生。


    “你沒事吧?”


    這聲音……救她的人是……葛冰語猛然轉頭,竟然是他!


    她一把把他推開,怒聲大喝,“你在這裏幹什麽?”


    千不該,萬不該,救她的人竟是前夫的親密愛人,她離婚前稱之為丈夫的秘書許子浩。


    混蛋的老天又捉弄她了!她多想仰天長嘯一句“你該死”!


    “葛小姐,你要不要緊?”工人趕緊跑過來關心。


    葛冰語看自己一身狼狽,再看她金碧輝煌的招牌成了一堆廢物,怒火更加高張,要先拿誰開炮?


    “子浩?”灰塵漸落中傳來熟悉的呼喊。


    多麽令人心痛,“他”呼喚的是許子浩,不是她,滿胸怒氣頓化成痛徹心扉。


    她抬頭,看著急奔而來的金正揚靠近安然站立的許子浩身邊,擔心的攙扶,憂慮的詢問著,“你有沒有哪裏受傷?會不會痛……”


    他從來沒用過這樣的口吻對她,她悲哀的想起這十幾年來漫長的婚姻。


    “我沒事,倒是冰語她……”許子浩有些尷尬。


    金正揚這才注意到她的存在,他不自在的清了清喉嚨,勉強的舉步向她。


    “冰語……”


    “我沒事。”葛冰語笑,瀟灑的揮揮手要他別在意,“他及時把我撲倒救了我,要是有傷,也該是他先受照顧。”


    金正揚擔心的回頭望著許子浩。


    葛冰語黯然偏首。她情何以堪?他們濃情蜜意,她卻得故裝姿態假口祝福。拳頭緊握,咬牙暗忍,再多的悲傷她都不許自己溢出眼淚。


    “葛……葛小姐。”工人怯怯的喚。


    葛冰語恨恨的瞪過去,嚇退工人三步。


    “我……我們不是故意的。”他們好倒楣啊!竟砸了律師界冰冷鐵娘子的招牌,還差點砸死她本人,這下不吃上官司才是老天保佑,八代積德。“你要我們怎麽賠?請說,請說。”先讓步,或許可免被她冰刀砍得屍骨無存。


    “三天內,給我重新做個新的掛上。”


    “然後呢?”


    囉唆!沒瞧見她正心煩嗎?“一切費用由你們負責。”


    “當然,當然!然後咧?”


    她氣得直發抖,“若再砸了……”


    “不會,保證不會,葛小姐,再然後咧?”


    啪!一巴掌打上那傻笑,老問“然後”的工人的臉,“再問一次,我就告你們蓄意謀殺。”


    那人捂著嘴,搖頭後退。


    “冰語,這是意外。”金正揚在許子浩的眼神暗示下終於出聲。


    “我知道,金先生,我是個律師,會判斷什麽是意外,什麽是陰謀。”她迎視他,很爽朗的笑給他看,“不需要你來多事,金先生,回去好好照顧你老婆,我的事你沒權插手。”說完,她轉身就走。


    再多待一秒,恐怕她就會崩潰,變成她最討厭的潑婦,當街指責他們的奸情,讓自己變醜陋就算贏也贏得不夠漂亮。


    “冰語!”


    金正揚的呼喚隻讓葛冰語的腳步更匆匆,讓她……更覺狼狽。


    jjjjjjjjjjjjjjjjjjjj


    陽明山上快車繞九圈才稍減她滿腹苦悶,當她停好車,走進大廈,已是繁星滿天,嗬氣成冰的冷夜。


    就如以往,一無表情的她經過警衛室往電梯走去。


    “葛小姐,有你的信。”警衛不同以往的喊住了她。


    “拿來。”她冷漠的道,不理警衛一臉曖昧的笑,直接接過信邊走邊看。


    信封上沒寫住址,隻寫了葛冰語收,是誰特地拿來的呢?她按了電梯,打開信封抽出一看。是張支票,她早上開出給白永康的那張支票!


    怎麽回事?


    “葛小姐,有封信掉在你腳邊。”警衛高聲提醒,顯然很注意她這邊的發展。


    葛冰語撿起無意中飄落的信紙,那紙張泛黃得如同那蒙塵的“死巷”,信上簡單寫著--


    我沒浪費時間也沒白費工夫,所以收回你膚淺的報酬,我不會收的。


    他不收?


    信紙捏皺在她手上,她狂怒的想,他竟然這麽不給麵子、這麽笨,拿了把雨傘擋掉所有的錢雨。


    很好,他就是要她欠他人情是不?她偏偏不要。


    “葛小姐,要出去呀?”


    葛冰語像風一般掠過警衛室,衝進才停好不久的車子,鑰匙一轉,再度發動車子如箭般射出去。


    紗紗秒


    咚!咚!咚!


    電鈴無用,葛冰語拚命用手敲門,偶爾用腳踹,“白永康,你給我出來!”她吼。


    全世界的人都愛錢,他沒有道理例外,他退回她的支票,隻有一個可能--他要更高的報償。哼!別想如願,她葛冰語可不是讓人予取予求的笨蛋。


    “開門,聽到沒有!”她再踹一腳。


    “來了,來了。”門後有模糊的人聲。


    他果然在,太好了,今晚就把事情攤開來講,非得要他明白,三百萬有,更高,門兒都沒有!


    門嘎啦打開,她沒等白永康開口邀請就閃了進去,爾後眼睛一亮,眼前的景觀大變,不再是之前塵埃堆積的“死巷”,而是木板機器到處置放,顯然正在大肆裝修的樣子。總算還有一點頭腦,原先那樣沒特色的裝潢,又在小巷,加上還位在四樓,能吸引得了什麽顧客?


    “葛小姐,你終於來了。”他打了個大大的嗬欠,雖然比他預期的要晚很多,可她畢竟來了。


    他猜到她要來?


    “拿去!”葛冰語拿出支票在他麵前揚了揚,“你現在在裝修,很需要錢吧?”她給他找了個理由要錢,他還不伸手拿?


    “還好。”白永康像是沒看到那張支票一樣繞過她往櫃台走去,“小姐,要不要來一碗我鹵的大腸?”他攪動爐火上的熱鍋,透過上升的熱氣看著她,第一次見麵,她蒼白如鬼,第二次見麵,她病紅了臉也仿佛似鬼,直到現在他才有機會看到美麗有活力的她。她正如他想像中的漂亮迷人,一身婀娜的體態,襯上那仿彿十多歲少女般的肌膚……可惜這樣的美人已經有人相伴了,“葛小姐?”


    她這才聞到空氣中醬鹵的香味,也才想到她從早上開始就粒米未進。


    她是餓了。


    來到櫃台前,葛冰語皺眉看著他舀盛的動作,“我以為你反對殺生。”她可沒忘記他批判她的貂皮大衣。“怎麽現在開始煮起動物來了?”


    “它們都死了,”他把碗放到她麵前,對她露齒一笑,“它們已經不是動物,是屍體。”


    她低頭看著碗裏大腸與筍絲交纏,點綴幾塊油豆腐,聞起來很香,看起來很可口,可想起來很惡心的“屍體”。


    “快吃吃看,我花了兩個小時做的。”白永康看了看手腕上的表,“要不是你及時敲門叫醒我,恐怕就煮幹了,說不定半夜這兒就燒起來了。”他笑著對她說,“葛小姐,你真是我的幸運神哪!”隻可惜不能永遠屬於他。


    一點都不好笑。


    “我沒胃口,”她再度把支票攤在他麵前,“喂!拿去。”


    他搖頭,“不,你拿回去。”


    她揚眉,“你嫌少?”


    “不,是太多了,我承受不起。”


    葛冰語俯近身,用律師專業的口吻道:“沒有人嫌錢多,收下這三百萬,你可以做多少事,買多少東西?你甚至可以開‘死巷’的第二家連鎖店。”


    “那太累了。”他偏頭,“‘死巷’l家就夠了,多了,就變成‘小巷’。”


    “男人應該立誌做大事。”每個男人都該有雄心壯誌擴展事業。


    “我沒啥雄心壯誌,隻要有固定的客人上門,大家一起吃點東西,喝些小酒,然後聊聊天就夠了。”


    她迅速把他看小,“你會賠錢的。”她預測。


    “無所謂,反正我開這間店也隻是消磨時間而已。”


    消磨時間?


    怎麽,他時間多、錢多啊?


    “縱然你家是金山銀山也會被你吃垮,”她不以為然的看他,“男人,眼光要實際點,放遠些,別作白日夢了。”


    “人生有夢才美,不是嗎?”白永康笑吟吟的。


    她的心一痛。她的人生早已無夢,美夢的滋味是什麽已不複記得,倒是噩夢的滋味夜夜品嚐,她醒著的世界日趨灰暗。


    “幻滅是非常殘酷醜陋的。”她緊握拳頭,一字字吐出,“放聰明點,別作夢了。”


    “等同於不去希望就不會失望是嗎?”


    他在嘲諷她的膽小,她的懦弱嗎?


    葛冰語狠狠的瞪過去,“白永康,這支票你收是不收?”


    “不收。”


    很好0你給我收下來。”管他怎樣,她轉身就走,還撂下一句,“我葛冰語絕不收回送出去的禮物。”


    “等等!”他拿起支票追出了櫃台,怎麽也不當她眼裏的錢鬼。


    她往樓梯走去。


    “我不要你的錢,拿回去!”白永康及時抓住她的手腕,又把支票塞回她手上。


    她把支票往他口袋塞,“拿去,不要你大可捐出去。”


    “要捐由你自己去捐。”


    “該死!你給我拿著。”


    兩人拉拉扯扯、推推擠擠,左手來右手去……


    “你真麻煩,叫你拿就拿。”葛冰語將支票再塞到他褲袋裏,然後趕緊往樓梯跑,沒想到一隻腳竟意外踩空……


    砰……磅……砰……


    天地瞬間翻轉,她迅速往下墜落。


    “葛小姐?!”


    耳裏聽到他的呼聲,但她還來不及想清楚就昏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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