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暇姐兒還小,能看出什麽呀……」楊氏的笑聲清脆悅耳。


    孫氏扶著李嚒嚒的手,在兩人的身後跟著,沒有接話。


    穿過姹紫嫣紅的顧家後花園,前方還有一個八角亭,藤本月季蜿蜒其上,含苞欲放、粉妝玉裹,把八角亭圍成了花牆。


    到了分岔路口,往右一拐,錦繡苑就到了。孫氏和兩人告了別。


    楊氏等孫氏走遠了,低聲說道:「……二嫂真是個可憐人,二哥不在了不說,晗姐兒又三好兩歹的……」


    她歎一口氣,十分的憐憫。


    趙氏「哼」了一聲,垂眼冷笑:「人家命硬的很,別看天天生病,保不齊比我們活的都長久。」


    「大嫂?」楊氏吃驚不小,趙氏說的命硬無非是晗姐兒……這可是顧家最禁忌的話題,老夫人聽見了第一個就會不願意。


    「怕什麽?」趙氏回頭看了看跟著的丫頭、婆子,都是貼身伺候的,嘴嚴的很,「她命硬,還不許別人說了。」她最看不慣婆婆偏心二房的樣子,明明嫡長孫、嫡長孫女都在大房,要偏心也該是大房吧。


    楊氏見趙氏言語間絲毫不顧忌,自己又犯不著得罪她,隻好附和了幾句。


    「母親……」顧暇由丫頭領著從遊廊處追了過來,丫髻上的銀飾鈴鐺響個不停,委屈道:「我找了您好久,流水軒也沒有,原來在這裏呀。」說著話,乖巧地屈身給趙氏行禮。


    「找我做什麽?」楊氏牽著女孩兒的手。


    「暇姐兒想吃您做的吉祥如意卷,廚子們弄的火腿肉不好吃。」顧暇抬頭盯著母親撒嬌,可愛的緊。


    趙氏揉揉小女孩的發髻,笑道:「……去吧,三弟妹,別餓著了咱們暇姐兒。」


    楊氏答應一聲,笑罵女孩兒:「淘氣,慣的你,還學會挑嘴了。」


    ……


    一陣輕風吹過,花瓣兒紛紛飄落。


    等人離開後,從八角亭後方轉出一人,身穿月牙白杭稠直綴,他是張居齡。


    他被顧臨傳見,路過花園,碰到了剛才的一幕……出麵是不合適的,隻能躲起來。


    她們口中的晗姐兒應該是顧暖的妹妹吧,下午時和她見過一麵,聽顧暖喊她的名字——晗姐兒。


    女孩兒言笑晏晏的模樣浮現在眼前……臉色有種病態的蒼白。


    張居齡一向和顧暖親近,了解一點二房的消息。


    正因為了解,才會莫名的心酸。


    顧二爺去世時,她還在腹中……和她有什麽關係呢。


    她在顧家過的也不好吧?


    「……少爺,您慢點,等等我。」小廝樹鳴緊跟著張居齡,他跟著少爺久了,知道什麽話該聽,什麽話不該聽。


    隻是,少爺走的太快了,他完全跟不上腳步。


    淩波苑書房。


    顧臨坐在太師椅上喝茶,見張居齡進來,屏退了屋裏的仆人。


    「……學生拜見顧大人。」張居齡拱手行禮。


    「客氣什麽,坐下說話。」顧臨滿了一盞茶,遞給張居齡。


    「學生不敢。」張居齡謝過,站在了顧臨麵前。


    顧臨再三讓座,見他不肯,也就罷了。


    他抿了一口茶,開門見山:「找你過來想談談心……有些話憋在我心裏很久了,也是時候說出來了。」


    「三年前,周寧周禦史從京都趕去湖廣主持鄉試,你是參試的生員之一,你學問出眾,當年的考卷應該是榜首,周禦史也是這樣認為的。但他是我的學生,在此之前,我們曾商議過,讓他判你落榜。因此還和另一位監考官湖廣按查僉事錢恭鬧了起來,錢恭一生正直,不懼京官,冒著丟掉烏紗帽的危險,當著眾官員斥責周禦史徇私舞弊……後來,還是我出麵才壓下了這件事情。」


    顧臨說的簡潔,張居齡卻聽的一愣,「您為什麽這麽做?」 十七歲的少年低眉斂目,眼瞳深眯。經曆過會試落榜後的第一次挫折,他已經懂得收斂鋒芒。


    顧臨說的他確實有所耳聞,當年沸沸揚揚的,他心裏也存了芥蒂。


    顧臨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問道:「你有聽說過‘傷仲永’的故事嗎?先天的通達聰慧如果不好好教導,一味的攀比炫耀,隻會泯然於眾人。」


    「……我耽誤你三年,就是要磨練你少年成名的自負。古人說大器晚成,是指中才而言的,而你不是,你的才華像能臣管仲、蕭何一樣,是可以做大事,改變國家命運的。」


    顧臨起身,背對著張居齡站在書房的槅窗前麵,深沉的囑咐著,好像在訴說誰的冤屈。


    此時此刻,他像所有惜才的先賢們一樣,渴望找到輔佐社稷的良臣。張居齡十歲那年,他考過他對句,才思精巧敏捷堪稱一絕。他不是浮誇的文人,對張居齡的喜歡和愛護是發自內心的。


    顧臨少年為官,做了幾十載,雖然年邁了,血液卻是滾燙的,最初的本心終究是熱愛他的國家和同胞。


    「謝大人指點。」


    張居齡跪下磕頭,多年的謎團終於恍然大悟,顧大人的幹預是想讓他真正的有所作為。


    會試失敗,他確實倍感苦澀,特別是神童光壞散去後遭受的各種冷眼……


    一次考試的失敗竟然能使他失去曾經擁有過的一切?


    世間的人情冷暖莫過與此。


    「起來。」顧臨攙護張居齡,又道:「想要身居高位、為民立命,自然要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


    燭光跳躍,夜風掠進,書房內是那麽安靜,仿佛人的心也跟著靜了。


    張居齡側身站在一旁,脊背挺的筆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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