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月屏


    “傳令下去,所有的武丁和馬匹備命,在半個時辰後出發。”他大聲下令。


    他絕對不會就這麽放她走的,她是他的,她唯一能待的地方就是他的身邊。就算她要死,也隻能死在他身邊。


    莊月屏憂慮的看著被風遠揚綁起來的宇兒和儀兒,憂心忡忡的轉向坐在駕車前座的風遠揚說道:“把宇兒和儀兒放開吧!我們已經離得夠遠了。”


    昨晚,當他們偷偷到綺春閣找宇兒和儀兒時,他們已經站在門口等著了,而且很反對的告訴他們,“你們不能離開,隻要一離開雷風堡,馬上就會有悲劇發生。”


    風遠揚笑了笑,“要是不走,才會發生更大的悲劇呢!”


    “你太魯莽了,如果月姨因此有什麽三長兩短,你的良心過意得去嗎?”宇兒以超乎年齡的成熟態度斥道。


    但問題是,風遠揚根本察覺不到任何危險,“哎呀!隨便你怎麽說,反正我就算是用綁的也要帶你們走。”


    儀兒馬上哭了起來,“我不要月姨死!”


    莊月屏也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認為,但心中不祥的感覺愈來愈濃,好像就要發生什麽事似的。


    莊月屏猛然搖了搖頭,不再胡思亂想,她解開了綁在宇兒和儀兒塞在口中的布條。


    宇兒嘴巴一得到自由,馬上就說:“月姨,這麽多年來謝謝你的照顧,為了報答你,就算是犯了大罪,我也在所不惜。”


    莊月屏不明白宇兒在說什麽,隻當他是嚇壞了,“你不用犯任何罪,我們已經自由了,以後我們三個,不!是四個,就可以快樂的在一起生活了。”


    可是儀兒卻仍然不停地哭著,“大哥,你一定要救救月姨啊!”


    他們到底知道了些什麽?


    “後麵有追兵。”在前麵駕車的張勁突然大叫。


    從車窗往後瞧,果然一片煙塵飛揚。當真是嚴令風帶人追來了嗎?他終究還是殘忍得不願意放過她和孩子嗎?


    “張勁,快跑呀!”風遠揚叫著,“如果被他們追上可是會出人命的。”他說得一點都不誇張,如果被捉回去,莊月屏肚裏的孩子還能保嗎?


    馬車拚命的奔馳……後頭追兵也是死命的追……距離愈來愈近……莊月屏的心也漸漸死去……


    挽回


    如今憔悴,風鬟霧鬢,怕見夜問出去。不如向簷兒底下,聽人笑語。


    ——李清照·永遇樂


    嚴令風騎馬擋在馬車前,手持長劍,冷聲命令道:“張勁,把我妻子交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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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遠揚馬上尖叫:“你居然還有臉追來?要不是你想把姊姊肚子裏的孩子弄掉,姊姊又怎麽會離開你?你根本沒把她當人看,你這個混蛋!”


    他話一說完,嚴令風的臉色更加陰沉了。


    莊月屏從車窗往外望,每一個武丁手上都拿著兵器,好像要當場置她於死地似的。她不擔心自己的安危,可卻不想這群好心幫忙的朋友因為她而有了什麽萬一……還有宇兒和儀兒的安危,這該怎麽解決呢?


    儀兒此時又哭叫著,“大哥,你快想想辦法呀!我的夢又要變成真的了。”


    宇兒沉重的低語,“這是命,誰也改不了的。”


    “這是我的家務事,你也未免管得太多了吧?閃開!”嚴令風在車外厲聲的吼叫:“月屏,出來!”


    莊月屏猛然一驚,直覺便要起身。


    但日月抬手擋住她,“嚴夫人,別急,先讓遠揚他們應付。”


    可莊月屏明白嚴令風的個性固執,既然他都已經追了過來,在眾目睽睽之下,萬萬不可能放過她,就這麽空手而回。而且雷風堡的人多勢眾,她不希望有人因她而受傷,於是,她壓下日月的手。


    “沒事的,我的丈夫不會傷害我。”隻是會傷害她肚子裏的孩子。


    日月不解地望著她,“如果真是如此,你為什麽要逃?”


    ☆☆☆.xs8☆☆☆.xs8☆☆☆她沒有回答,直接推開馬車門,臨踏出的時候,聽到宇兒在叫:“月姨,不管發生什麽事,千萬不要放棄。”


    她回眸看了他們最後一眼,露出一抹欣慰的微笑,或許她早就該放棄了。


    “我在這裏。”莊月屏站了出來,無畏的抬起頭迎視著嚴令風,“但我拒絕跟你回去。”


    “說的好!”風遠揚在一旁附和。


    嚴令風氣壞了,“別忘了你的身分,馬上給我過來!”


    “姊姊,你沒有必要過去。”風遠揚替她打氣。


    但莊月屏隻是對他笑一笑,還是舉步往嚴令風走過去。


    “姊姊,你不要去啊!”風遠揚想跳下馬車阻止,卻被張勁拉住,“你幹什麽?放開我!”


    “這是別人的家務事,你最好少管。”


    風遠揚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莊月屏一步步的走近嚴令風,然後被他有力的雙臂鉗製祝


    “叫他們把武器收起來,你已經找到我了。”莊月屏抬起頭,懇切的要求,“還有,答應我,不要為難他們。”


    看見她這麽自動的回到他身邊,嚴令風原本炙烈的怒氣已經消了一大半,於是他向周圍的手下點點頭,“把武器收起來。”接著又毫不客氣的斥責莊月屏,“你以為自己在幹什麽?!說走就走,你當雷風堡是什麽地方?”


    她朝他微笑,“除了走,我還有別條路嗎?”


    他一愣,口氣中滿是煩躁,“有了那兩個孤兒,難道還不夠嗎?”


    她笑得哀戚,“你不會懂的。”


    話才說完,莊月屏突然手一揚,把嚴令風剛插進腰間劍鞘的劍拔出來,迅速退後數步,抵在自己的脖子上。


    “你要幹什麽?!”嚴令風大驚,卻已經來不及阻止。


    “不要過來!”她威脅地道,鋒利的劍已經在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痕,讓嚴令風遲疑地停下腳步。


    “姊姊,不要做傻事呀!”風遠揚叫著。


    “我已經無路可走了。”淚水一滴滴的滑落她的臉頰。


    嚴令風慌了,難道他真的逼她走上了絕路?他的口氣不由得放柔,“月屏,把劍放下來,有話好好說。”


    “太遲了,我們……已經沒有什麽好說的了,我要陪著孩子一起下黃泉。”


    “不行!”嚴令風心驚膽戰的大叫:“我什麽都答應你,你想生孩子就生吧!要生幾個都隨你!”這樣的讓步夠徹底了吧?


    但她卻搖頭,淚水泛濫的更甚,她已經心灰意冷了,“算了,我不想再讓你痛苦了,我已經虧欠你太多,就用我這條命來抵吧!”隨即用力把劍往脖子上一抹。


    “不!”嚴令風狂吼著朝她奔去,但仍晚了一步。


    鮮血從她脖子上的傷口噴射而出,像染紅的瀑布般,教人怵目心驚,所有的人都朝她跑過去。


    風吹得很狂,莊月屏的頭發淩亂地在空中翻飛,然後,像是失去支撐的布娃娃似的,她緩緩的向後傾倒。


    “月屏?”嚴令風接住她往下墜的身體,大手慌忙的按住她的脖子,試圖要止住奔流的鮮血,但卻徒勞無功。眼看著她的生命正迅速的流失,他的心好痛好痛,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在乎、多在乎她……


    “月屏,你為什麽要這麽傻?你走了,我一個人怎麽辦?我隻剩下你了啊!你為什麽要走?”他嘶喊,看著她圓睜的雙眼仍不願合上,心裏的悔恨更深,“你給我醒來!你再拿著皮鞭來打我呀!你快點醒來罵我呀!”


    嚴令風的淚水炙熱的流下,和莊月屏的鮮血融合在一起,沾染了兩人的衣裳。


    “不!”他仰天長嘯。他恨!恨老天、恨命運,更恨自己,他恨不得也一刀了結自己,陪她一起去。


    “讓開,我來救她!”風遠揚想要推開嚴令風,但他仍緊抱住莊月屏不放。看他這副模樣,風遠揚歎了一口氣,“說不定她還有救,你再不放手,她就真的死定了。”


    他這才稍稍鬆手,讓風遠揚察看莊月屏的傷勢。


    風遠揚一看到那傷口,心馬上就涼了。就算能用銀針迅速的止血,但那嚴重的傷勢卻不是他能救得了的。


    “怎麽樣?有救嗎?”嚴令風哽咽的問,口氣裏含著無限的希望。


    風遠揚此刻也不忍斥責他了,隻能照實說:“雖然還有一口氣在,但傷勢太重,可能……”他的眼神飄向站在一旁的日月。


    “到底有沒有救?”嚴令風急著想知道。


    “有救。”


    “那你就快動手呀!”


    “但我救不了,隻有……”


    “隻有什麽?”嚴令風急得大吼。


    “隻要日月肯幫忙的話……”


    頓時,所有的目光全移到日月的身上,但她卻依舊冷著一張臉,“別指望我,我不是大夫。”


    “難道你要見死不救嗎?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狠心、這麽無情無義了?”


    “求求你,張夫人,求你救救我的妻子。”嚴令風哀求道。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她走了也好,免得受苦。”日月仍是無動於衷。


    嚴令風明白自己不能失去莊月屏,為了挽救她的生命,要他做什麽都可以。


    所以他把莊月屏交給風遠揚,自己走到日月麵前,撲通一聲朝她跪下,不斷的磕頭,“我求你救救月屏吧!你想要什麽我都答應,隻要你肯救她……救救她……”地上出現了血痕,他的額頭已是鮮血汨汨,讓人看了心酸。


    “日月,你就答應了吧!”


    “好,我答應你,不過代價是,我要你的這條命。”


    莊月屏肚子裏的孩子流掉了。


    當風遠揚告訴嚴令風這個消息時,他的心裏又多了一道傷痛的疤痕,這才驟然明白——他也想要那個孩子,如果時光回轉,他是狠不下心逼莊月屏拿掉孩子的。


    一時的堅持,卻造成一生的遺憾。但懊惱、悔恨已經無濟於事。


    莊月屏的血是止住了,脖子的傷口甚至都已經結痂,長出粉紅色的新膚,但她卻仍是昏迷不醒,身體也愈來愈孱弱。


    日月告訴他,“我所能做的就是如此,如果她自己不想活,就算是神仙也難救。兩個月後她再不醒來,你就隻能幫她辦喪事了。”


    看著沉睡的莊月屏一天天地憔悴下去,嚴令風的心也一點一點地死去,日夜照顧病人讓他血紅了雙眼、滿臉的落腮胡。如果莊月屏真的死了,那他活著也沒有意義了。


    “你的這條命是我的,不到八十歲,你不能死。”


    嚴令風抬頭看著日月,聲音沙啞的痛苦申述道:“你真殘酷,這對我來說,是最殘酷的懲罰啊!”


    雷風堡漸漸衰弱了,總管想卷款潛逃,被憤怒的家仆打死……堡裏的人一個個的走了,生意也一落千丈……但嚴令風視若無睹,對他而言,莊月屏如果不醒來,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了。


    一個月過去了,莊月屏沒有清醒,無法進食的身體瘦得幾乎不成人樣。


    而嚴令風也好不到哪裏去,像是行屍走肉一般。


    風遠揚看不下去,提起他的衣襟想要打醒他,卻在看見他空洞無神的雙眼後,頹然的放下手。


    “你這是什麽鬼模樣?你以為姊姊看了會高興嗎?”


    “無所謂了,反正她也看不到了。”他低語,可以說是已經放棄了希望。


    “你怎麽能這麽說?她死了又怎麽樣?你還活著呀!雷風堡需要你啊!你自己睜大眼睛瞧瞧,這裏變成什麽鬼樣子了?所有人都快跑光了!”


    他不在乎,“要走就讓他們走好了,就讓一切都毀滅吧!”


    風遠揚再也聽不下去,他一拳揮了過去。


    而嚴令風竟沒有反抗,就這樣軟趴趴的坐倒在地上,頹廢的交代,“如果我死了,把我葬在月屏的身邊。”


    頓時,風遠揚的怒氣全消了,這樣的人他怎麽打得下手?“胡說八道!你們都會長命百歲的。”


    一天又一天的過去,莊月屏仍然沒有醒……


    夜裏,風呼嘯的吹著,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女人的哭泣聲,外頭傳說那是以前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冤魂在為現在的堡主和堡主夫人傷心。事實如何,沒有人知道。


    ☆☆☆.xs8☆☆☆.xs8☆☆☆


    宇兒端著粥走進來,“堡主,吃點東西吧!”


    但嚴令風沒有胃口。


    宇兒走到他的身邊,與他一起凝視著生命正一點一滴消失的莊月屏,良久……他突然開口說道:“我可以救月姨。”


    嚴令風沒有任何反應。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真的能救月姨,隻是那需要你付出相當大的代價,你願意嗎?”


    嚴令風滿臉懷疑,不過仍點了點頭。隻要能救莊月屏,就算隻有一線希望他也不會放過。


    “很好,要救月姨的第一步就是離開這裏。這裏的陰魂太多、冤氣太重,月姨的魂魄根本凝聚不起來。”


    嚴令風失望的瞪了他一眼,他不明白,都已經這個時候了,宇兒怎麽還這麽喜歡亂說話?


    “我沒亂說,不信你自己瞧瞧。”宇兒把手覆蓋在嚴令風的眼瞼上,然後移開。


    接著,嚴令風看見了——整個屋子都是人……不……是魂,有他爹、大哥、二哥、莊老爺、莊夫人還有娘。每個“人”都冷冷的看著他,就連他娘也是。這是怎麽回事?他要死了嗎?


    “不!你還活著,他們是來帶月姨走的。”


    “不!”嚴令風驟然發覺宇兒並沒有開口,而是直接將意念傳達到他的腦中,“你……你到底是……”什麽人?


    “這你不用管,如果你想要救月姨,就要聽我的。”


    他的眼光遊移,看著屋子裏的每一個“人”,“請你們不要帶月屏走。”他心裏突然升起了一股希望,這個小孩似乎不是普通人,說不定他真能救月屏回來。


    但每個“人”都搖搖頭。


    “月姨的大限已到,他們不能逆天而行,但你可以。”


    嚴令風看著這些死去的親人,沙啞的請求,“再多給我一點時間,讓我救救她吧!”


    時間彷佛靜止了,他用眼神表示著自己的真心,要他們明白他的真誠,良久良久……他的娘點頭,然後笑了,接下來是他爹……


    淚水模糊了眼眶,嚴令風明白這是他最後的機會,“宇兒,說吧!要我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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