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每接近一步,眼淚就流的更厲害。她走的快,張居思跟的都小跑,也不敢開口讓王氏等她。


    王氏掀開麻布的一角,隻看了一眼,便認出了是自己的長子,失聲痛哭:「……寧哥兒……你怎的拋下母親獨自去了……」長子身上的荷包,是她親手縫的,裏麵裝的是曬幹的菊花,讓他清熱明目的。


    「母親……」


    張居思也看到了。張居寧的臉鐵青,眼前黑紫黑紫的……她「啊」地一聲,墩在了地上。夏蕊、夏蘭去拉她:「四小姐……」


    王氏哭的淒慘,伺候她的奴仆也跟著落淚。


    「母親,快別哭了。」張居安和張居齡一起走了過來,張居安去攙王氏,「您起來,別跪著了。」他也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張居寧,眼圈一紅。


    張居齡眼神卻是一冷,他走向幾個當差的,拱手道:「辛苦各位跑一趟了。」他看了看柳管家,開口道:「請差爺們去前院喝茶。」


    柳管家應「是」,側身微微弓腰,右手一伸:「請。」


    為首的一位大高個,長相端正,留著絡腮胡子,笑著給張居齡還禮:「多謝三少爺,兄弟幾個這就把大少爺給送回來了……請節哀順變。」張居齡是解元郎,才華橫溢,當時參加鹿鳴宴的時候,他跟著自家大人見過一次,前途不可限量。


    張居寧送來衙門,他們略微檢查了一遍,確認是他殺後,第一時間就送了回來。張家如今和大興顧家連姻了,也是惹不起的。


    張居齡點點頭:「客氣了。」


    柳管家領著人才走。寧氏就過來了,身後跟著一堆的丫頭、婆子,乳母懷裏還抱著春哥兒。她眼睛紅腫著,臉上倒沒有什麽表情。


    王氏在廡廊下站著,看著大兒媳婦孤兒寡母的,一出聲就哽咽了:「……過來看看寧哥兒吧。」她深吸一口氣,吩咐乳母,「把春哥兒抱去一旁,別嚇著了。」小孩子的眼睛潔淨,別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回頭再嚇著了。


    乳母屈身應「是」,抱著去了轉角遊廊。


    寧氏一句話也不說,嘴唇緊咬,蹲下身去掀開了白色麻布。她看到丈夫的屍首之後愣住了,雙手直打顫。


    躺在地上的張居寧鐵青著臉,眼圈烏黑,頭歪著,脖頸處有一道深深的紅色裂痕,一看就是被人用繩索勒的,衣領往下的地方也有血跡,都是濃或淺的褐色……


    寧氏順著蹲下去的姿勢慢慢地跪在了張居寧的麵前,張嘴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怎麽說。張居寧無論怎樣不顧念和她的情分,隻要他活著,大房的門頭就沒有倒,她有丈夫,春哥兒也有父親。


    但是,張居寧現在死了,大房差不多也算是敗了。


    「……好孩子,你想哭就哭出來。」王氏忍著淚水去拉寧氏的袖子:「不要心裏想不開,你還有春哥兒呢……他那麽小,最是需要你的時候。」寧氏年紀輕輕地沒了丈夫,她怕她想不開。


    乳母拿了桂花糖逗著春哥兒玩,小小的孩子耳朵很靈,聽到了有人說他的名字,擰著小身子去看。他看到了自己的母親,便伸著小手求抱。乳母卻抱著他又走遠了些,不讓他看了。


    春哥兒不依,「哇哇」大哭。


    聽見兒子的哭聲,寧氏的淚水終於忍不住「撲噠撲噠」地落下來。沒了丈夫,她一個女人領著個孩子,日子怎麽過呢?


    倩穀在不遠處站著,低著頭,誰也不清楚她在想什麽。


    王氏見孫子和大兒媳婦都哭得這麽傷心,忍不住哭著就罵:「這是哪個挨千刀的幹的?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做的都是喪良心的事,不得好死……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查出來了給寧哥兒報仇。」她恨的咬牙切齒。


    張居齡坐在圈椅上喝茶,神情淡淡的。對於王氏說的話,一句也不回。他從來不相信詛咒和無謂的嚇唬,都是些沒用的東西。


    真正有用的,是不聲不響的實力,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權/利。


    「母親……」張居安抓住了母親的手,示意她先不說這個,又開口道:「大哥的屍首不能擺在花廳,人來人往的不好看不說,天氣也熱,屍首停不得。後事要趕緊地操辦起來。您不能這麽悲痛,大嫂要照顧春哥兒,是幫不上什麽忙的。這所有的事還得靠您來主持。」


    「是了,你說的對。」王氏看著次子,大兒媳婦不頂事,她得把這個局麵撐起來,她長歎:「但是母親不甘心啊,我還想親自去前院問一問差役,看看是怎麽回事?」


    「要問差役……我和三弟去就可以了。」張居安勸著母親:「我現在就去找小廝去給父親報信。」


    王氏點了頭,現在不是她傷心的時候,等長子的事情掀過去再說。她摸了一把臉上的淚水,轉身和許嚒嚒說話:「大少爺的死……你派人去告訴老二家的和各位姨娘,還有兩位小姐……」


    許嚒嚒屈身行禮:「老奴這就去辦。」她要走的時候想了想,又多問了一句,「夫人,可還有別的事情?」


    王氏想了想,說道:「去前院一趟,挑幾個老實、聰明的護衛,讓快馬加鞭的去湖北荊州……出了這事兒,在老家的父親和兩位兄長也要過來的。」


    許嚒嚒應「是」。王氏雖然還是臉色憔悴、悲痛難言,但已經能吩咐她做事了,估計是挺過來了。她是王氏的乳嬤嬤,見她這樣,心疼的緊,說道:「您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大少爺不幸去了,但是春哥兒還小的很……您總要幫著大少夫人些。」


    王氏「嗯」了一聲,又指使著小廝抬著張居寧的屍首往靜塢去。


    桂花苑的丫頭來秋闌閣報信時,顧晗正在東次間用午膳,她嚇了一跳……張居寧怎麽突然死了?前世的時候,他可是一直活著的,隻是雙腿斷了而已。


    難不成,張居寧在外麵還有仇家?


    那丫頭見顧晗不說話,就屈身告辭:「三少夫人,奴婢還有許多事情要做,這就回去了。」


    顧晗說道:「你去吧。我收拾一下就會過去靜塢。」


    桃紅、巧珍她們也聽到張居寧的死訊,驚訝十分……桃綠耐不住心裏的疑問,「少夫人,出什麽事兒了嗎?」


    「我也不知道。」顧晗放下手裏的飯碗,起身去西次間換素淨的衣服。


    回事處接了命令,趕忙出府去買了喪事用物,過了小殮後,原來伺候張居寧的小廝給他換了壽衣,抬去了靜塢正廳。


    寧氏已經換了喪服,抱著兒子跪在靈前燒紙。春哥兒由母親抱著,已經不哭泣了,隻是伸胳膊摟著她的脖頸。一會兒也不願意放開。


    王氏正讓小廝在小殮床前設帷,點七星燈。


    顧晗到靜塢時,看到穿了喪服的張居思、張靈、張綠姐妹仨跪在靈前哭泣。她走上前,從丫頭的手裏接過黃表紙,投入火盆。行了禮後,寧氏以張居寧未亡人的身份給她還了平禮。隨後,寧氏的丫頭便領著顧晗去換喪服。


    這時候,張修也得了消息,快馬加鞭地回府了。他一下馬就直奔著靜塢來了。張居寧再不爭氣,也是他的嫡長子……他成婚晚,好容易才得了張居寧,家裏又隻有他一個,自然是疼到了心窩裏……這些年,他是對長子不如原來疼愛了,但聽聞他死了……卻還是接受不了。


    張修走進來,先去看張居寧。長子的臉都有些浮腫變形了,安靜地躺著,竟有幾分小時候的模樣。


    張修閉了閉眼,心裏更不是滋味,叫過一旁抹眼淚的妻子,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王氏搖搖頭,她是真的不知道。


    張居安、張居齡聽說父親回來了,也從前院過來。他們剛送走了京兆衙門的差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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