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末芙蓉花,


    山中發紅萼。


    澗戶寂無人,


    紛紛開且落。


    ——《辛夷塢》·王維


    她穿著山下村裏的姑娘匆忙縫製的紅嫁裳,頭披紅紗坐在床邊,聆聽著門外寧靜的飄雪。


    沒有祝賀的聲音,也沒有男人們提議要鬧洞房的喧鬧聲,這跟她聽聞的婚禮很不同,她的婚禮很安靜。


    合該如此,畢竟對她來講,這是個“假婚禮”,等到她的目的達成,她就會離去,頭也不回的離去,


    想到這兒,她的心竟然沉痛的揪緊……


    他是個好男人,懷有悲天憫人的胸襟,仁慈親切,如果有他為夫,她相信她的心會平靜下來,每天過著安定幸福的日子,或許,她會輸尿管幾個孩子,每天為生活而忙碌,甘於這樣平凡的生活。


    但不行!她還有血海深仇未報。


    她強迫自己想起那血淋淋、殘酷的景象,一幕又一幕……


    那種平凡幸福的日子不適合她!至少,在她未報仇雪恨之前,她不敢也不能奢望。


    門悄然開啟,她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低下頭,靜靜的等待著。


    他一句話也沒說,揭起紅紗巾,靜靜凝望著她,像是過了好久好久似的,他仍是一聲不吭。


    “娘、子。”他頓了一下,頷首低吟,似乎還不太習慣這樣的稱呼,“以後,我還是叫你可風吧。”


    她乖馴地點點頭。“夫君順口就好。”


    “你今晚很美!”燭光映照下,她雪白的臉龐透露則後鮮豔的紅,令他忍不住伸出手,輕撫她的臉頰。


    這是他的妻……他不禁俯下嬸子,輕嚐她那點朱紅。


    她動也不敢動,在這緊要關頭,她不能後悔,也不能退縮。 過了這夜,師父交代的難題就算解決了,她就可以離開他。


    離開?多麽令人心痛的字眼,但她不得不這麽做。


    可她會永遠記得他的好。如果等她複仇後她還活著,她願意回來求得他的原諒。


    如果到時他還願意要她的話,她會心甘情願的留下,為妾為奴,她都絕無二言。


    “呃……”


    她難受地仰頭低吟,卻讓他順著她的頸項徐徐地往下遊移……


    這樣的愛撫已滿足不了他,他動手拉開她的衣襟,雪白的肌膚立即呈現在他的眼前,令他屏息望著,大手不禁輕輕地撫過,像是在鑒賞一件難得的寶物般。


    她再也受不了了,喘息的癱倒在床上,雙眼眷戀地望著他,像是她真的思慕他很久一般。


    她向他伸出手,渴望地低吟,“夫……君?”


    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啃咽著她的手指,溫柔的目光撫過她的每一寸肌膚。


    她醉了,在他魅惑的目光下失了魂。


    他是個好男人,她想,他會是她的好丈夫。


    她決定,他會是她這一生中最愛的人!


    她紅著臉,動手解開他的腰帶。


    “夫君……我等這一天已經好久了。”她輕喘地低吟。


    他沒有說話,脫下身上的衣服,露出他一身精壯的身體。


    “好美!”她讚歎。


    他卻麵露微笑地離開她。


    他為什麽要離去?難道……她焦急地看著他。


    在她出聲呼喚前,他來到桌前,吹滅桌上的燭火。


    她安心了,原來他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在雪光映照下,這房裏有些詭異的冷光,但她隻看到他,看到他正赤裸著身子向她走來。


    “可風!”


    他低語,炙熱的肌膚覆上她的,貼心的用手腳撐住自己的體重不壓壞她,輕聲地在她耳邊吐氣如蘭,“你再也不用怕了,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


    她的心湧滿酸酸的感動,忍不住哽咽地傾訴:“謝、謝。”


    他點住她的唇,“我們是夫妻,不用道謝,以後不許你再說了。”


    她點頭,激動地抱住他,“我何德何能,有你為夫?”


    “希望你以後不會後悔。”


    他有多久不近女色了呢?算算,有快將近六年了八?他都快忘了女人的身體可以帶給他什麽樣的快感。


    今天接近她,讓他想起了以往的回憶……


    舔著她的耳垂,他心忖,他從未在其他女人身上這麽陶醉過。


    朝陽射進屋裏,也撒在她的臉上,她迷眩地睜開眼睛,第一眼就看到他,他正睜著一雙眼,眷戀的瞧著她。


    他的凝視,讓她害羞的想起昨晚的熱情,那一次又一次的愉悅和筋疲力荊還有,她終於讓他當不成和尚的愧疚……


    “早!”他手指問頭地滑過她的臉頰,輕聲地喚道。


    她羞愧地握住他的手,眼裏噙著晶瑩的淚珠望向他,“你現在已經不是和尚,後悔嗎?”


    他的唇角向上揚,“現在後悔也太遲了。”


    她突覺心頭有陣陰冷的風吹過。“那麽……你恨我讓你當不成和尚嗎?”


    他的手指繞著她渾圓的胸脯打轉,“你看我的樣子像是後悔嗎?”


    這麽多年來,他終於有一夜沒再夢到過去的腥風血雨、沒再夢到嘶吼的冤魂!


    或許,就是因為有她的陪伴,他才能得到這渴望已久的寧靜夜。


    或許,她是老天爺安排來解救他的仙子。


    秦可風看著他愉悅平靜的神情,明白他並沒有後悔,突然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開口問道:“難不成你早就厭倦了當和尚?”


    他輕笑說:“和尚隻是個形式,真正重要的是我懺悔的心。”


    懺悔?她已經聽他提過太多次了。“你到底在後悔什麽?你又犯了什麽錯?”


    那麽過往太血腥、太殘酷、太醜陋了,或許是他的私心,他不想讓這麽柔美的她知道他雙手沾滿了血腥,嚇到她,進而害怕他、遠離他。


    有時候,無知是一種幸福。


    “過去的已經過去,我不想再提,我隻想好好過現在以及未來的日子,跟你一起。”


    他深情地凝視著她。


    未來?誰能料到未來的日子是如何?


    但她肯定的隻有一樣,在短暫的未來,她會離開,回去取得她師父的仍同,天涯海角追殺她的仇人——“昶王”。


    她不確定能不能跟他在一起,也許,她沒有完成複仇大計就死了;也許,她複仇成功,卻成了殘廢?未來是不可知的,她沒有那個信心保證他們會白頭偕老。


    愧疚湧上胸膛,她卻隻能勉強露出微笑,獻上青澀的親吻,“是的,我們要好好把握現在。”


    “是的,現在才是最重要的。”


    他回應她的親吻,眷戀地鑽進她的唇瓣裏,與她的舌頭嬉戲纏綿。


    “可風,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我要你知道,我是認真的——”


    她用親吻堵住了他要說出的話。


    她從沒像此刻如此憎恨自己,她騙了一個好人,騙得他當不成和尚,背棄了佛,就為了她自私的目的,她犯下了重罪。


    “我也是。”她非常心虛地笑道:“希望我們能永遠在一起。”


    暗地裏加了一句:如果複仇後,她還能四肢健全的存活下來的話。


    “這當然。”他欣喜地扳開她的雙腿,讓自己置身其中,“我們一起過平凡幸福的生活。”


    他將他昂然的男性刺進她的身體,再繼續燃燒火熱的甜蜜……


    李央等隨從很識趣,也很安於“本分”,隻當親切的“鄰居”,絕對不在夜裏拜訪,也不在清晨到來,隻在午後“適時”的出現,熱心地掃掃地、搶著洗衣服,然後跟朱見雲關在小房間裏嘰嘰咕咕,不知在討論什麽?


    秦可風未曾去追究,因為她在煩惱,煩惱她離去的日子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她平凡的幸福會結束,而她必須得離開?


    比起這些,他們的秘密、他的身份、他的國王,又算得了什麽?她的欺騙才是更重大的罪狀啊!


    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萬分珍惜與他共處的時光,每一天早晨,她都在想——今天該走了,但卻又舍不得的留下來。


    她原本堅毅的心,因為他而變得軟弱。


    可每每在睡夢中,她總夢見那高掛在樹上的爹娘的頭顱,他們死不瞑目的模樣。


    她立刻汗涔涔的醒來。


    當她看見他平靜地把她擁入懷中,臉上淨是滿足的神情,她好希望能忘了這些殘破的過往,像一般的女子般偎依著丈夫,無憂無慮地生活,但無論她如何掙紮,她就是不能放下心中的血海深仇嗬!


    除非那個“昶王”死去,不然她的身心永遠不得平靜。


    朱見雲不得不起疑心。


    疑心他娶的妻子或許另有居心,因為她的身體有好些道傷痕,她的肌肉結實又有彈性,普通嬌生慣養的女子的肌肉該是柔軟的,毫無力量的,身體也不該有傷痕。


    可她所為何來?


    成親後這近一個月來,她不曾要求他給予她榮華富貴,也沒試圖奪取他的性命,更沒要對他提出其他的要求。


    她每天為他洗衣煮飯,其他時間,她大都不吭一聲。


    難道是他疑心病太重?


    “王爺?”李央呼喚,打斷了他的思索,“王爺,我們什麽時候回府?”這是李央企盼好久的日子。


    但朱見雲並不心急,“在這裏有什麽不好?你急什麽?”


    他望著窗外繽紛的飄雪,心裏竟然莫名其妙的有種不安,好奇怪。


    “我當然急,我迫不及待的想讓百姓知道偉大的昶王終於有了王妃,成家了!”


    李央咧開嘴笑道。


    可朱見雲一想到勞民傷財的場麵就感到頭痛,“這很普通,隻不過是一對男女的結合,實在不需要張揚。”


    “怎麽會普通?我相信百姓一定會很想知道征服戰功彪炳的昶王是怎麽樣的女人,王爺,你不能藏她一輩子啊!”


    這事他當然知道,因為他身上血統的關係,他一生都很難平凡。這惡果,不隻他要嚐,連他的妻子兒女都必須承受,這是個不能逃脫的詛咒!


    但現在,他至少可以拖延那殘酷的事實到來的時刻。


    “時候到了,我自然會回去,你不用再多說。”


    “那到底是什麽時候?”李央鬥膽問道,反正主子已經變了,要是十年前,他絕對不敢再三逼問,但現在可不,親切仁慈的主人百不會因為這麽一點點小事發脾氣呢!


    “我會告訴你的。”他多希望那時刻永遠不會到來,他跟可風就這麽在這個小屋裏度過一生,那也頂好的。


    但他知道不可能,他那愛管閑事的皇兄絕不會放過他的!


    夜深了,四周一片寂靜。


    但秦可風的心卻異常紊亂,亂到坐立不安。她披上皮裘,打開門,走進漫漫大雪中,但願屋外的冷意能讓她煩亂的思緒平靜下來。


    她一步步地踏在積雪上,往小丘上行進,沁冷的空氣吸進肺裏,卻絲毫無法減少她的煩亂。


    以前遇到這種情況,她的應對方法是舞劍、舞刀、打拳。但在這裏,一個弱不禁風的女子不該會這些!


    她感覺到自己是一隻被囚禁的小鳥,但籠子的門沒關,她想飛出去,卻又怕飛出去。


    她緊緊握住拳頭,惱怒自己變得這麽軟弱,實在太不像她了。


    “秦可風呀秦可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你不能再拖延了,你不能因為一個男人就把你的人生弄亂了。”


    深深吸了一口氣,夠了!她該走了,是時候了。


    “你在做什麽?”


    她猛轉身,看到朱見雲翩翩佇立在雪中,才剛下定的決心又動遙


    她真的很想永遠待在他的身邊。但,不行,還不是時候!


    “天氣很冷,為什麽不回屋裏歇著?”他靠近她。


    她若有似無地遠離他,“我在想事情。”深怕太靠近他,會讓她又改變心意。


    “想什麽?”他覺察到了,但什麽都沒說,隻是停住腳步,看著她孤單的身影。


    “我在想……該是我回家的時候了,爹娘他們一定很擔心我。”她心虛地偏過頭,不敢看著他說謊。


    “我們可以一起回去啊!”他覺得她在隱瞞一些事。


    她搖搖頭,“我必須獨自回去。”


    “讓你一個人麵對責難?不!身為一個丈夫,我不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他態度堅決。


    她淺笑道:“身為一個丈夫,你還有很多事情不知道。”


    “那麽告訴我。”確實,除了她的身體外,他對她幾乎一無所知。


    “我會告訴你,但不是在現在。”她頗感無奈地說。


    “那麽是什麽時候?”


    “在所以的事情都解決後,我會告訴你所有的一切。”如果她還能活著回來找他的話,她會毫不隱瞞的全告訴他。


    他不喜歡這樣,事情都解決後才告訴他,那他這個做丈夫根本幫不上她什麽忙嘛!


    “倒不如你現在就告訴我,讓我們一起來解決問題。”


    她搖搖頭,“這事我必須自己解決。原諒我。”


    突然,她朝他走近,伸出手臂勾住他的脖子,露出真心的微笑,“我要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我真的愛你!”


    說著,她獻上她的熱吻。


    他接受了她的熱情,可他仍能感受到她的心正逐漸離他遠去。


    他把她推開了些,“可風,我是你的丈夫,有什麽心事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


    他企盼她能對他展開心房。


    “我唯一的恐懼是你會恨愛、會氣我,永遠不肯原諒我,在你知道一切之後。”她揪著心低訴。


    如果是以前的他,或許會氣一輩子,但現在,他已經領悟到每個人都會犯錯、都渴望被原諒,而憎恨和氣憤是人生最可悲的負擔。


    “不會的,沒有什麽事是值得恨一輩子、氣一輩子的。”他柔情地撫她的粉頰。


    她微笑以對,好感謝上蒼給她這麽一個懷有寬厚心腸的丈夫。


    “抱我回屋裏好嗎?我覺得我的腳好冰,似乎……走不回去了。”她撒嬌地請求,因為她知道這可能將是她最後向他撒嬌的機會。


    他沒再多說什麽,把她抱起來,穩健地往屋子裏走去。


    那一夜,他們的纏綿依然激烈,但在筋疲力盡後,她卻沒像以往在他懷裏安穩地沉入夢鄉,她睜著眼,直勾勾地看著他沉睡的容顏良久良久……


    然後,她走了,悄悄地走了。雪地上留下一行足跡,卻迅速的被繽紛的大雪淹沒,就像她來的時候,不著一絲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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