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有名有姓的瓦有名先生的良種馬牽過去飲水上藥,好好照顧!”


    “這聽起來像胡椒在茶杯裏跳舞一樣複雜!反正就是白牌子換車也可以,換馬也可以,對吧?”


    瓦有名簽署了協議,把印著字的大木牌舉在胸前。他剛走,評估員就小聲囑咐一個管理員:“把那舉著一萬幣白牌子的傻瓜引到離拍賣台最近的貴賓區。告訴拍賣師,這就是今天的肥鵝!”


    “才一萬幣就讓他坐貴賓席?!”管理員有點奇怪。


    “別問那麽多,伺候他過去。聽我的!必須讓他拍下一輛車!”


    罵人狂瓦有名就這樣受到了至尊貴賓待遇,雖然他的白牌子是貴賓席裏麵幣值最小的。


    舊車拍賣場可以以實物抵押買車,買到的二手車又是合法的。因此,自從高速路沿線發生戰亂和紛爭以來,很多非法渠道得來的財物都被拿到舊車拍賣場進行銷贓。坦釘舊車場現在是城邦政府的產業,一般的贓物根本不會被檢查,久而久之,這裏成為幾處秘而不宣卻眾人皆知的“合法化”銷贓場所之一,在這裏目睹怪事也就不足為奇。比如,衣著光鮮的貴婦不買新車,卻用價值連城的珠寶抵押作價,來買二手車。坦釘舊車場對客戶的隱私是從來不查問的,管你是偷來的還是搶來的,隻要是通用幣就可以換成籌碼,隻要是值錢的物品就可以抵押。拍賣大廳甚至為這些客戶專門設立了貴賓座,保證他們可以享受跟一般客人不同的待遇。白色建築裏的座位呈階梯狀排列,類似歌劇院的看客座,貴賓席的皮沙發被安置在最接近拍賣台的位置,放射性地向外排開的還有很多木頭座位。人們按換取籌碼的總金額入座,每排座椅都標著通用幣數額,錢越少的人坐得離中心拍賣台越遠,馬波坐的那排基本是最後一排。


    瓦有名坐的貴賓位簡直華麗寬敞得嚇人,高檔紅色皮沙發邊上還有硬木茶幾,茶幾上擺著銀盤,銀盤裏放著各色點心飲料,最特別的是坦釘特產冰糖凍梨糕,以及當地峽穀水滋養的美味葡萄榨的汁。坦釘舊車場的貴賓服務設想得非常周到,不僅安排了服務生站在邊上隨時待命,考慮遠道趕來的貴賓可能會勞累或患病,為了保證他們在競價時不會睡著或者身體不適,車場特別安排了按摩師和護士為他們服務,甚至還有擦鞋工拿著細致的絲綢為客人拂去旅途上的勞塵。


    瓦有名坐舒服以後,伸出穿著破爛皮褲的雙腿。一名擦鞋工走過來,雙膝跪在罵人狂腳前,掏出白絲綢,盯著他的鞋看了半天,卻無從下手——他左腳破舊開裂的皮鞋上還插著塊玻璃。


    “發什麽愣,快擦!”瓦有名翹起二郎腿,一邊說話,一邊往嘴裏塞了一大塊凍梨糕。瓦有名沒用銀盤子裏的叉子,用的是他肮髒的手。


    “這個,玻璃,先生,玻璃……”


    “把玻璃也擦幹淨,笨蛋!”瓦有名咧嘴笑了,露出兩排黃牙。


    “是,先生!”擦鞋工努力擦起來。他心裏琢磨這家夥一定是個很厲害的人物。


    “我們村子也有一個擦鞋的。”瓦有名一邊大把大把地往嘴裏塞凍梨糕,一邊還不忘跟旁座的濃妝女人搭話。那女人用粘著假睫毛的眼睛饒有興致地打量瓦有名,他也對她擠眉弄眼送去秋波。但當罵人狂發現馬波坐在最後麵的木椅上的時候,便對貴婦失去了興趣,他轉身咧嘴大叫:“嘿!血眼小子,看這兒!多好的座椅和凍梨糕,你怎麽坐得那麽靠後?”


    “你怎麽來了?上校的馬呢?”馬波回嘴。


    “機會難得啊!我在村子生活四十多年了,從沒來過坦釘舊車場。機會難得啊!”他從口袋裏掏出馬波那包煙,抽出一根叼在嘴裏,立刻有個服務員箭步過來為他點燃,“這麽高檔的享受,我一輩子也就體驗一次,說不定我也拍下輛車,上城際高速路旅行去。”


    瓦有名剛說完這句想改變人生的話,拍賣大廳中間的圓形拍賣台就拉開了帷幕。與其說那是拍賣台,不如說是舞台,帷幕下一隊穿假鑽石舞裙的舞女跟著音樂節拍從左右兩邊魚貫而出,最前麵的兩個手裏舉著巨大的鴕鳥毛扇。兩個舞女相遇時,毛扇如貝殼般合在一起,輕微抖動,急促的鼓點之後,濃煙從羽毛扇下方噴出,舞女們散開,一個梳著背頭卷發、穿著綴珠寶亮片燕尾服的男人從煙霧後出現,他就是尖叫橋海報上的那個家夥,他那裝模作樣的微笑,跟海報裏的一模一樣!


    看著這家夥,馬波回想起自己看了海報,和扮貓一起跑進酒吧,看到粗大的鑄鐵棍子和表盤一樣的地板……想到這裏,馬波拿出車場圖鑒,撕下空白的邊緣,找了根短鉛筆在上麵快速地塗畫起來。


    “女士們,先生們!”卷發背頭的拍賣師拿起拍賣槌,可以看到他的袖子上綴滿了繁複的褶皺花邊。他用手按下落槌台中間的紅色控製鍵,第一輛拍品車從圓形舞台的地板下旋轉著升起。


    “十年前生產的家用車,起拍價十萬通用幣!”卷發背頭一千幣一千幣地往下喊:“九萬九千,九萬八千……”


    每喊一次,他會停幾秒鍾,看看有沒有人舉牌反彈。價格落到五萬兩千時,突然有人喊價五萬兩千一百通用幣,卷發背頭迅速落槌,車售出。


    “祝賀這位幸運的王子!”“祝賀這位美麗的公主!”


    卷發背頭每落槌一次都要大聲叫喊著祝福人家。而那些“王子”、“公主”大多並不領情,咒罵著卷發背頭的做作表演,離場去付款提車。


    “這就是高檔的生活。”瓦有名心裏想著。


    這些場麵馬波隻偶爾抬頭看看,他更注意看座位席,而不是拍賣台,其餘的時間他都花在手中的紙片上。進入拍賣場以來,他就一直在那紙片上寫寫畫畫。


    “可是給鍾上發條,也就是啟動開關的地方在哪裏呢?”馬波自言自語。


    拍賣師的手再次按下控製鍵,又一輛車旋轉升起,就是馬波看上的那輛旅行車!他收起正在塗畫的紙片,收回注意力,抬頭往舞台中間看。


    “起拍價十萬幣!”油頭粉麵的拍賣師像跳舞一樣,扭著屁股在圓形舞台上來回走動,價格也隨之一次次以一千幣為單位直線下降。


    這輛車的競買者不是太多,馬波觀察四周,大多數進入拍賣大廳的人還在等待競拍自己看上的車,對它感興趣的加上自己也不過三四個人。當拍價降到六萬三千幣時,有個坐在中間的大胡子男人站起來又坐下,似乎要出反彈價,似乎又在猶豫。馬波並不擔心他,這個大胡子和另外幾個家夥明顯是托兒。經過前幾輛車的拍賣,馬波已經看出車場安排了不少托兒,前麵幾輛車基本都在拍價落到五萬或者六萬幣時被忙不迭地拍走。其實這些買家冷靜下來後便會發現,他們的車實際也就值兩萬,至多三萬通用幣。


    馬波在車被評估員送入拍賣大廳時就發現了問題。照理說反彈拍賣隻對買家有利,隻要有客人選中的車子就會參加拍賣,現在坐在拍賣場大廳的這些人,隻需沉住氣,等著車價降到自己的預期就行了。看上幾輛車或看到別的車而臨時改變主意的可能不是沒有,但“移情別戀”在概率上不應該超過20%,再算上有20%左右的人根本沒有目標就直接換籌碼進場,如瓦有名。除去這些可變概率,至少應該有50%到60%的人是有專屬目標的,而拍賣大廳裏的人數也應該與以上的概率相符。也就是說,如果今天要拍賣出50輛舊車,大廳裏大概也就該有100多個人。然而,坐滿200人的大廳裏今天隻會拍出總共37輛車,人數遠遠不對!進入大廳是很麻煩的事,要經過籌碼走廊詳細地盤查,隻是進來看看熱鬧的人應該不會太多。很明顯,裏麵的“演員”大大多於真正的買車人。經過前麵10多輛車的競拍,馬波已經發現,“站起來再坐下”或者“抬起胳膊,欲言又止”這幾種招數是托兒們給真正的競拍者施加壓力的一種方法。人們對已經相中的車自然是誌在必得,如果發現有威脅,買家魯莽出價的可能性就會增大,大多數人是傾囊而出地買回喜歡的舊車。


    真是狡猾的拍賣,危機感恰是自信最大的敵人,它很容易引導人們做出錯誤的判斷,甚至是瘋狂的舉動。這就是反彈拍賣的奧妙所在。拍賣大廳裏活躍著數量龐大的托兒,再加上緊密合作的拍賣師和評估員,所有的設置,為的隻是榨幹那幾十個真正的買家。


    馬波想到,為了給這個反彈拍賣設計出一個賣家永遠不賠的“保險”,設計者還必須安排一個環節,就是當該車已經低於實際價格後,托兒中間便會有人馬上出反彈價,將它“拍”下來,然後隔段時間,稍微“改頭換麵”後,它就又是一輛“嶄新的”搶手舊車了。因為隻有這樣做,才是一個全贏的賭局。


    說實話,馬波本來的如意算盤就是將上校的寶馬作抵押,來換取目前對自己最重要的汽車。這不能算是不擇手段,因為馬波救了上校的命,有的時候,一些事情的發生會瞬間改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幾個小時前他們還是軍官與囚犯的關係,但當馬波和同伴將上校從危險中拯救下來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也瞬間發生了變化。


    “上校,我救了你的命,現在我需要你的馬!”無論馬波跟上校說的是什麽,這才是馬波真正的意思。達利上校也完全明白自己麵前站著的是一個怎樣的“朋友”,所以才違反常理地將自己寶貴的戰馬交給剛認識的馬波。


    然而世事難料,完全沒被馬波計算進來的瓦有名卻一躍成了戰馬的擁有者。馬波想到這裏不覺冷笑了一下,算是對自己的嘲諷。他之所以還選擇進入拍賣場,就是想通過自己的觀察,研究出這個被一個天才精心設計出的拍賣場賭局中,是否會有破綻可循。這樣他和夥伴下次再來的時候,也許可以擊破這個賭局,買到自己想要的車。


    馬波正想著,拍價落到了五萬。突然間,沙發座上一直在大吃凍梨糕,猛灌好酒的瓦有名站起來大喊:“這就是我喜歡的車!我是不會讓你買到的,兔子眼睛的窮小子,你這該上絞架的啤酒瓶殺手……”他又喝醉了。


    卷發背頭的拍賣師和托兒們也為這突發情況吃了一驚。按照常規,他們原計劃在價格下降到五萬以下時就出手“終止”這輛車的拍賣,因為這輛車的真實價格應該是不低於五萬塊的,但是……


    “那尊貴的王子您?”卷發背頭笑容滿麵地看著瓦有名。


    “哦,油蛐蛐,我先等等……”瓦有名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萬幣的牌子,坐下了。


    本應像之前一樣齊心協力“煽動”氣氛的托兒們突然變得出奇的安靜,他們不想刺激到任何其他人,利益的驅使加上長期站在贏家地位的自大心態,使他們越過了“急王”設計的完美賭局的安全線。競拍價格迅速下降到四萬、三萬、二萬。油頭拍賣師此時明顯加快了價格下降的速度,他和現場所有的托兒們都在迫不及待地等待價格迅速下降到一萬通用幣,他們認為自己對人心的判斷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眼前的瓦有名很快便會是他們今天拍賣中最大的“業績”。


    此時馬波的腦子像是被巨大的物體撞到一樣,既有些暈,但又很興奮,“根本沒有真正完美的賭局,隻要是用人來管理的賭局就不可能完美。因為人,是最不完美的。”他的身體略微自在地仰了仰。


    罵人狂瓦有名已經吃掉了五盤凍梨糕,喝下了三瓶半峽穀葡萄汁,現在,拍價落至九千通用幣,是時候了!全場鴉雀無聲,占全場總人數三分之二的托兒們此時似乎忘了自己正在工作,全都屏住呼吸,直勾勾地注視著“土財主”瓦有名。


    可惜,他們沒有得到回應,瓦有名還在繼續往嘴裏塞更多的凍梨糕。


    其實此時,如果有一個托兒能發現異常,馬上反彈價格,還是能挽回勝局的。但這些職業車托兒誰也不缺賭徒的心與膽,到了這個地步,他們都不會回頭!


    “那位尊貴的、正在吃點心的王子,九千幣,九千幣!”


    現在隻剩下卷發背頭的拍賣師獨自幹著急了,他內心的貪婪早已吞食盡他的全部理智,慌得忘記了自己是莊家!


    “八千幣,八千幣,先生們,八千幣!”他竭盡全力地給瓦有名留機會。


    有名有姓的瓦有名扔掉吃了半塊的凍梨糕,高高舉起自己一根手指:“再上一盤凍梨糕!”


    “八千四百幣!我出八千四百幣。”馬波抓住機會緊跟著喊價,幹脆利落!


    “哦啊!”拍賣師迫不得已地落槌,他的虛假笑容和絕望的哀號不可思議地結合在一起。車售出了。


    傍晚時分,馬波駕著極其惹眼的旅行車踏上回戰場的路。


    “嘿,血眼小子,其實你隻報八千一百幣就夠了。”瓦有名沒坐車,仍得意洋洋地騎在黑戰馬背上。多細胞的車身很高,騎在馬上的瓦有名和駕駛室裏的馬波高度相當。


    “這車的實際價值遠遠不止我的出價,可惜我隻有八千四百幣,否則我願意出更多錢,也算是對好車和好設計的尊重!”馬波拍了下手裏漂亮的銀質方向盤,這真是個極其美麗的寶貝,每個細節都充滿了設計感!


    “你也夠無賴的,小子!真準備賣掉上校的馬。”瓦有名又說話了。


    “那幫車托兒難道不是無賴?你難道不是?”


    “嗯,哈哈,算是!無賴對無賴,無賴勝!哈哈哈,貴賓席真不錯!上好的糕點,以後加入上校的隊伍,大概就沒這樣的好日子了。”


    “幹嗎還要參軍?”


    “嘿,小子!難道我的命就是做一輩子無賴嗎?能遇到達利上校是人生的奇跡!能吃到這麽好的點心,還不是托戰馬的福!機會難得啊,紅眼猴子!上天給我這類人的機會可不多。不過,哪怕這吝嗇的世界隻賜我一根線,我也要順著它爬上天堂!”


    瓦有名猛地一拍黑馬屁股,向戰場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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