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上校的隊伍後,馬波才向切和扮貓展示新買的旅行車:“駕駛室和後麵的車廂有伸縮拉門,有餐桌還有洗浴室,最棒的是駕駛室有兩排座位,頂棚還有玻璃天窗……”切圍著用八千四百幣買來的多細胞,來來回回地不知道轉了多少圈。


    “這車也有兩個缺點:耗油量大,又太漂亮!”馬波雖然高興,但最冷靜。他永遠不會像切一樣,因為喜歡什麽就整顆心都熱起來。


    漂亮不好嗎?馬波沒多解釋,這條高速路並不太平。像多細胞這樣外形奇特、過分漂亮的車輛太招眼,往往會成為車匪路霸的目標。買車前,馬波就考慮到了這些——什麽人配什麽車,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這輛可能會招來事端的旅行車,無論是對馬波,對扮貓還是對切,都再合適不過!


    “咱們早點上路吧。”他對兩個同伴說。


    馬波他們用了兩天時間就開過了瓦肯鎮,那裏有馬波和扮貓不可忘卻的記憶。高速路這一段的車輛很少,白天的景色十分秀美,風溫暖地吹著,本來前途莫測的旅行憑空添了幾分度假的氣氛。離開大悲河後,一切都格外平靜,馬波和切輪流駕駛,扮貓翻看馬波視如珍寶的拚貼書。


    然而好景不長,過了瓦肯鎮沒多久,多細胞就開始發出奇怪的聲音。


    “嗵,嗵,嗵,噝噝……嗵,噝噝……”


    “切,停車。”在後座睡覺的馬波揭開毯子坐了起來。


    “高速路上突然停車太危險,一會兒有驛站再停。”切不同意停車。


    馬波剛要裹上毯子準備重新躺回去,汽車再次“嗵,噝……”,整個車體振動起來。他幹脆扔掉了毯子,“刹車吧,我下去看看。”


    “在刹車……”切的確早就踩下刹車,但根本沒效果!


    車頭向著高速路護欄衝去。切用力扳著方向盤,馬波從後車廂衝向前座,扮貓也早就過去了。三個人緊張地卡在多細胞的駕駛室裏。


    “都坐到後麵去,別加重車頭。”切還在奮力踩刹車,試圖控製住方向盤。盡管旅行車的車廂部分占的比例很大,但總重量還是沒有滿是機械的車頭重。


    “到後座去!”馬波自己沒動,倒命令扮貓。


    “我過不去!”


    扮貓說得對,的確來不及了。失控的車子衝壞了高速路護欄,終於轉著圈停下了,但是駕駛室通往後車廂的隔離門卻自動關閉了,怎麽都打不開,車門也自動上了鎖,他們三個被困在駕駛室裏。馬波拉開唯一能開的駕駛室車窗向外看了一眼,護欄的半米外就是一道峭壁。峭壁下什麽都看不見,深陷的地麵像是寬闊的幹枯河床,如果沉重的車頭剛才衝下去,一切就都完了!


    切定了定神,從方向盤下的格子裏摸出個水煙壺點上,猛吸了幾口,又遞給馬波,“你現在可以下去了。”


    馬波把駕駛室的車窗玻璃降到最低,從裏麵鑽了出去,他幾乎就落在懸崖邊上。現在的多細胞是一動不能動,無論是轉彎還是調頭,都會把他們扔下高速路護欄外的懸崖。


    “隻能先把車放在這兒。”馬波看了看。


    “我打開後麵和前麵的車燈,也許很快就會有人過來幫忙。”


    “也許咱們就要在這兒過夜啦。”馬波望著空蕩的高速路。夜晚的氣溫直線下降,隔離門已經恢複了正常使用,車門卻仍然打不開。馬波披著條小毯子,一個人站在車外,他一隻手扶著打開的前車蓋,將一根細鐵棍伸到油箱裏:“不是油的問題。”


    “我,我覺得整個車矮了一截……”扮貓覺得自己說的話很荒謬,但看馬波和切遲遲找不出原因,她也隻好漲紅臉說了出來。


    聽到這話,馬波一鬆手,合上車前蓋,叼著手電筒爬進車輪下麵。他再次站起來時,手裏舉著一個鐵釘,那是個“多枚四角鐵釘”,鐵釘分別有四個釘頭連接在一塊共有的方形底座上。


    “可惡!”切氣得絡腮胡子都飄了起來,他還沒罵完,馬波就又趴在地上了。多細胞的輪胎上有好幾處都紮上了四角鐵釘。再向剛才車停下的地方望過去,鐵灰色的四角鐵釘撒滿了路麵。多細胞的六個輪胎都被紮破了,車裏隻有一個備用輪胎,即便換上也無濟於事。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攔車等待救援,但夜裏的高速路沒有其他車輛經過,也許這一等就要等到天亮。


    後半夜站在外麵實在太冷,馬波順著車窗鑽進了多細胞,幸好發動機和暖氣還在工作,三個人擠在一起勉強可以度夜。馬波讓開了一天車的切到車廂的床上睡覺,他和扮貓坐在駕駛座及副駕駛座上守夜,等待別人救援。


    馬波打開前車窗把切的水煙味放出去,扮貓側過臉看他,那兩隻紅棕色的眼睛本來十分可怕,在寒冷的夜裏卻讓人感受到些許溫暖。


    “你為什麽要把鞋和褲子縫在一起?”她主動和馬波說話,就像他們一起去煎蛋家的那個晚上。回想起來,從瓦肯鎮到這裏也是一段不短的路了,可她還對自己的旅伴一無所知,他們一路隻忙著活命!


    “穿和脫都很快,穿上褲子再穿鞋太麻煩。”


    “脖子上的皮帶呢?”


    “從一條流浪狗身上撿的,很有用,也暖和。”


    “狗呢?”


    “死了。”


    “你埋葬了它?”


    “沒有,扔垃圾堆裏了。”


    扮貓閉上嘴,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來。


    馬波轉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才說:“我盡力救過它,竭盡全力。但它死了,我做什麽也是徒勞。”


    “你確定曼波還活著嗎?”


    “她比任何流浪狗的生命都頑強。曼波是我見過最有生命力的女人。”


    “你也很堅強。煎蛋死的時候,你沒哭。你隻有在殺人的時候哭。”


    “我不會哭!從小時候起,我和曼波就不會哭。隻要父親對我揮皮帶,我不知道為什麽反而很想笑。非常傷心的時候無法哭,完全不傷心的時候,眼淚反倒會流出來。”馬波把雙肘撐在方向盤上,“後來曼波犯了錯,從家裏跑了。她走的那天,我很傷心!但哭不出來。爸爸媽媽根本沒哭,都上班去了。家裏隻剩下我一個人,我用力地在牆上撞頭。最後眼眶裏流出一種液體。”


    “血……”


    “管它是什麽。曼波離開家那天,得有個人為她哭泣。即便她是個十惡不赦的惡棍,也該有人為她哭。”


    幾秒鍾讓扮貓難以忍受的沉默,馬波的下巴朝書的方向一揚,“我想到個可以寫進這本書的故事。講給你聽吧。


    “好。”


    “曼波離家後的那幾年,我經常帶著書去我們以前常去的地方。我去了她說過的跑龜市看日出最好的地方。她告訴我,那是在跑龜市的皇城舊城牆牆頭,但她從來不肯帶我去。她跟我說,在那裏可以看見地平線上初升的太陽。我照她說的,早上五點迎著風爬上高高的殘牆頭,景色很美!可我卻發現眼前有一座小山擋住視線,完全看不到地平線。我在城牆上呆坐了很久,一直等到中午十二點,看到的還隻是太陽射在山背上的一點點光亮,我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才離開。曼波騙了我!”


    “她為什麽要騙你?”


    “現實對她來說太殘酷了。那些謊話都是她的期待。她跟我說的時候,自己也覺得是真的。”馬波低下頭。


    扮貓可以清楚地看見他的睫毛。可怕的眼睛再次古怪地顯得溫柔。


    他們太累了。天還沒亮,馬波的故事沒來得及講,兩個人就都靠在車窗上睡著了。


    他們錯過了翻滾巴巴和隨眾們的經過。


    自從高速路連接各個城邦以來,城際高速路四周開始興起很多不同的思潮和生活方式。有些人覺得沒必要擁有固定的居所,用什麽樣的方式在高速路上生活都可以。翻滾巴巴就是其中一種思潮的一名傳教士。他和他的隨眾們拋棄家庭和所有固定居所帶來的束縛,更放棄了雙腿的行走——他用前滾翻的獨特方式沿著城際高速路傳教。這本是一個與高速路和汽車勢不兩立的團體,實際卻在用人的身體模仿車輪前進著。他有上千的隨眾,在高速公路旁經過時尤為壯觀。


    橘鎮的大畫師近日總是徹夜難安。今早,他穿著皺巴巴的睡衣踱出屋外,穿過橘林來到運河河堤。公牛大戰以後,所有人都認識了這位尖叫橋的設計者。雖然血橘依然賣不出去,但每個人都對怪老頭客客氣氣。


    幾個漁夫剛出海歸來,正停靠在岸邊分揀網來的魚。他們一邊抱怨收成不好,一邊把個頭太小的魚蝦丟回河裏。


    “這都什麽雜魚?以前完全沒見過,像樣的魚越來越少了。”


    大畫師倒饒有興趣:“為什麽把小魚放回去?”


    “這種小魚秧難吃又賣不出去,不如扔回去等它們長大。”漁民們說著把一條碩大的魚丟到甲板上,“這條真大,有些年頭了!”大魚在甲板上掙紮著。


    “這條應該放生。”大畫師說。


    “說什麽呢?今天就數捕到的這條最大。”


    “這條大魚得僥幸逃過多少漁網才活到今天。”老人看著翻騰的大魚感歎。


    “瘋老頭又在說瘋話了……”漁民們不再理會大畫師,繼續揀著網裏的魚蝦,那條大魚因為離開水太久而逐漸失去活力,不再翻躍,大眼睛瞪著天空,嘴巴一張一合。


    “把它賣給我!”大畫師哆嗦著在睡衣口袋裏摸索。


    “那要好幾百通用幣。”一個漁民不以為然。


    畫師滿是皺紋的手抓著一大把通用幣遞給漁民,他們收下後馬上聚在一起數錢,大畫師抄起木水瓢,澆了點河水在大魚背上,魚兒感激地動彈了一下。


    “在睡衣口袋裏放那麽多錢?!”漁民們雖不理解大畫師卻很老實,“錢太多了。老頭兒,這些都夠買我們的船了。”


    “不多,我還有個事情委托你,請馬上出海,把這條魚活著送回它原來的水域,並且保證以後不要再捕它。遇上這條老魚,就放它一條生路,老魚的肉質粗老,在魚市上也未必賣得了好價錢。”


    “好吧,”漁夫說,“誰讓你給了那麽多錢。”


    漁夫們遵照老人的吩咐把大魚放進船倉的水箱,準備開船去放生。老人走下碼頭,用手舀起一捧河水,看了一會兒,皺著眉頭喝了一大口。


    “喝生河水會生病!”漁民一邊開船一邊大喊。


    “你們發現河水變鹹了嗎?”


    “這水髒,什麽怪味都有!別喝!”淳樸的漁夫喊完之後,忍不住又問,“老先生,你為什麽要放了那魚?買回家吃了不好嗎?”


    “魚類也有文化傳承,活得長久的老魚會傳給魚群一些技巧。沒了它,小魚們會不知所措。”


    “什麽技巧?”


    “活下來的技巧。”大畫師直起腰,思緒又被拉回這幾天他一直在思索的那個自己一直回避的錯誤,那個致命的錯誤!


    “我得讓人知道,那幫螻蟻人。”他自言自語般嘟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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