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衛東不會喜歡他。永遠。而那個他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其實答案很簡單。齊衛東還是那個齊衛東,蘇凡瑜也還是那個蘇凡瑜。他以為是哪裏出了問題,才會讓他們三年前和三年後的相處方式大相徑庭,但實際上,他以為的差別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這三年來齊衛東身邊沒有別人,所以他沒得選。如果他有得選,一定不會選他。這麽簡單的道理,他竟然到今天才看透。“謝謝提醒。”他喃喃自語道。說完,終於徹支撐不住,醉倒在了吧台前,眼角隱約有淚水滴落。一道熟悉的聲音從天空深處飄向靈魂深處。“那你呢?”那個聲音問,“你做了這麽多選擇,又是在追求什麽呢?”第10章 逃跑的和尚蘇凡瑜趴在吧台睡熟了。易冉認命地背起神誌不清的好友,丟下錢走出了酒吧。看來今天是得不到蘇凡瑜的答案了,他想,不過來日方長。說實話,易冉一直不太喜歡齊衛東,也不理解蘇凡瑜為什麽對他一往情深。在他看來,他們根本不是一路人一個是見過世間花好月圓的愛情、執著又認真的美好靈魂,另一個則是原生家庭缺陷、不懂情愛隻會看臉的膚淺小流氓。“你很厲害,中文寫作很好,又繼承了父母又大又好的理想。你才應該是月亮一樣,被齊衛東踮腳去靠近的那個啊……”易冉自言自語道。蘇凡瑜在他背上迷迷糊糊地聽到了誇獎,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方,腦袋一片空白地湊近他的耳邊,悄悄地說,“告訴你個秘密,你千萬別告訴易冉哦……我寫不出本子,當不了編劇了。”“作家的事,怎麽能叫寫不出呢。”易冉惡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屁股,“有些人生來就和別人不一樣,是要給人指路的。星星,你就是那個逃跑的和尚。”逃跑的和尚,指的是蘇凡瑜大學時期一部獲獎作品裏的角色。故事說的是在一個虛構的小村莊裏,有個保佑村子五穀豐登、村民健康平安的廟,廟裏隻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老和尚死後,小和尚就變成了老和尚,再從村裏找一個有緣的小孩做小和尚。代代如此。早先,老和尚會在村裏講經,告訴大家一些人生的道理。但是慢慢的,願意聽的人越來越少,到最後,一個也沒有了。少了聽眾,一老一小兩個和尚便從此深居簡出地呆在廟裏,很少和村裏有交集了。村民們隻在有事相求的時候去廟裏拜一拜,敬些供奉。貢品敬上就覺得萬事大吉,也不在意能不能見到和尚一麵。有一任和尚發現了這個事實。他整天跟隨師父念經,卻始終想不明白自己對村子的意義是什麽。發現這一事實後更是覺得自己的歸處不該是此地,掙紮痛苦了多年,終於熬到了師父去世,苦思冥想地過了師父的頭七,便下定決心,在一個夜黑風高的雨夜,逃走了。村民們並沒有發現廟裏已空,一切照舊。幾年後,一個好吃懶做的外鄉乞丐偶然間路過此地,發現了這間空關的廟宇和無人問津的食物,腦筋一動,鳩占鵲巢做起了假和尚,要求鄉裏供奉大魚大肉,威脅說如若不然,將不再給他們提供庇佑。村民都信了,伺候他飯來張口地過了十幾年舒服日子。但沒想到,突然有一天,逃跑的和尚竟然回來了。乞丐很慌張,以為事情要敗露了,正準備卷鋪蓋開溜,不成想,聽到有個村民替他說話,“既然這十年都好好的,就說明這個和尚是真的,自稱跑了的那個,其實是假的。”眾人都覺得有道理。於是乞丐又拋下了擔憂,心安理得地繼續接受供奉。真和尚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在村裏講了三天三夜的經,但大家隻當他是騙子,沒有一個信他。最終,他隻能失望地離開,臨走前,囑咐說村裏近期有天災,要大家要趕緊跑路,不然性命堪憂。真乞丐假和尚隻當他危言聳聽試圖引起恐慌,便擺擺手說不足為懼。沒多久,村裏發了大水,無一人生還。此後又過了十幾年,真和尚被抓,真相才終於被揭曉原來他在離開村子後,做了上遊水壩的負責人,當年為了豆腐渣水壩不被毀,違規開閘淹了下遊的村子,因此害死了幾十條人命。和尚是真,勸言是真,害人也是真。這是蘇凡瑜以前最擅長的寫作風格。他喜歡埋下詳實伏筆,用障眼法騙過觀眾,再在高潮時不斷反轉製造心理衝擊人送外號魔術師。有人說他炫技,用才華玩弄觀眾,不夠真誠,但當時獎項的評審們卻很吃他這一套。“配不上”三字,如是而已事實上,蘇凡瑜是讚同批評者們的的觀點的。如果讓現在的他重新修改劇情,他不會再寫後半段的真假和尚了,大概會著重筆墨寫真和尚跑路的心路曆程。因為真實世界裏的村子不會發大水,就算發了,也與和尚無關。年輕時的他把和尚當成是某種角度上來說的天道化身,又自我代入了和尚,把自己看得重如泰山,把不信他的人看得輕如鴻毛,實在太過看得起自己又輕賤別人。隻可惜當年的評委們也多是些自命不凡的家夥,一個個總想著拯救蒼生,卻從沒換位思考過蒼生稀不稀罕他們拯救,又或者說……他們,也不過是自詡英雄的蒼生罷了。蘇凡瑜是在停筆後的幾年裏意識到這件事的。那時他寫不出任何東西,便想去看一些頒獎現場找尋靈感。好在他是曾經的獲獎者,搞一些票來並沒有難度。獲獎者的心態和圍觀者的心態很不相同。他坐在聚光燈外,看著那些實在稱不上精彩絕倫的作品被大肆誇耀,而除他以外的所有人看起來也很自得其樂,忽然意識到了世界對於平庸者的溫柔